第二章：五年

五年後

……

恆陽的金光灑落在廣闊蒼茫的大地上，一陣由翼颳起的風伸出瘦弱的小手，輕柔地撫摸着這世間尚存的一切生靈。火紅的樹葉不舍地脫離母親的懷抱，在翼的柔和中不斷旋轉着，像是精靈在悠揚典雅的古樂中翩翩，又好似魚兒躍水，蕩漾起的陣陣漣漪，寧靜卻又悠長。

秋，悄然而至。

秋天，對於火紀元的機輪星人來說，仍然是收穫食物的季節。儘管科技日益進化，更替，但人類畢竟還是人類，一日三餐，仍然是每個人的必需品。

無論是他們，亦或是我們。

玲晶國哈夫納森林邊境

魯夫村

孩子們在秋天日暮下歡快地享受自由的時光，那一個個在餘暉下躍動的身影，牽動着每一位父母的心。他們或是嬉笑着互相追趕，亦或是在重重樹林中藏匿身影，等待被尋找而出。

糊塗、淘氣卻又天真可愛。

凝望着那熱鬧的畫面，隔着數百米也能感受到的喜悅與無邪，械零仍然倚坐在巨樹下，孤單的身影在斜陽下越拉越長，煢煢孑立。

械零來到這個小村莊已經五年了。

他就是那個奇異出現在森林中的瘦小男孩，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又將到哪裏去。連他自己也彷彿初生的嬰兒般毫無所知，甚至在剛來到村莊的前一年裏沒有說過一句話，被人一直以“缺失人”的身份看待。

實際上，他不是“缺失人”，他只是真的不願意講話。他也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情感。

在來到這村莊的一年零一個月，他說出的第一個詞便是“械零”，此後村民便以此稱呼他。

械零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可能很難從他的口中獲得滿意的答覆，亦或是對你行為的看法，但你總能看到他一言不發地完成你交代給他的任務，高效且迅速。

因為他冰冷的待人態度，使他很難融入孩子們的喧鬧集體，自然無法跟隨他們一同奔跑，與他們在林中隨心所欲地捉迷藏。

械零並非沒有嘗試過，可他的表現總是那般冰冷又精確。或是在別人全力奔跑的下一刻出現在對方的身後抓住對方，又或是在躲貓貓時極其迅速的找到所有參與遊戲的孩子。在遊戲結束后仍然古井無波，毫無生氣，着實讓參與遊戲的孩童頓感無趣。

孩童的快樂，是那時的械零無法體會的。

他是個極其古怪的人，大人們憐愛他，讚揚他，孩子們雖算不上討厭，可也在無意間逐漸疏遠他。

“阿陽，小零，回來吃飯了——”突兀地，渾厚洪亮的女聲從村莊中傳出，跨越了數百米，傳進了孩子的耳朵。

“媽——我知道啦，”孩子仍然嬉笑着躲避身後的追趕者，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沾滿了汗水。

山坡上，械零收回望向孩子們的目光，緩緩地起身，向著村莊的方向走去。

自那天被發現后，他便被當時的凌展、凌陽父子帶回了村莊，並成為了那土階茅屋的第四個住客，與他們共同生活。

在村莊的三年時間裏，他無聲地為大人們完成那些囑咐，其餘日子，便是終日依靠在那棵大樹下，看着村莊外嬉樂的孩子們出神。

“阿陽，小零，你們回來啦。”母親將香氣騰騰的菜肴放置在那張破舊矮小的木桌上，轉身望向正奔入家門的身影。

時光老人在孩子身體上施展奇妙魔法，讓他的個頭長高了十公分不止，而原來比他還要矮小的械零發育地更為驚人，甚至比起他還要高出些許。

“嘿嘿，媽媽我們回來啦。”凌陽向媽媽打了聲招呼，極其“自覺”地拖來木椅，他閉上雙眼俯身在菜肴上細聞，隨機陶醉地抬起了頭，彷彿從餓牢中放出來的罪犯一般迫不及待地坐下身，端起飯碗大快朵頤起來。

母親嗔怪地看了凌陽一眼，隨即有些歉意地看着仍站在門口的械零，向他伸了伸手，“小零，快來吃飯吧。”

械零輕輕點了點頭，邁動着腳步來到凌陽身邊，拖出放於桌下的木椅，沉靜地坐在那裏。

媽媽還沒有動筷，他不能那麼沒有禮貌。

“當家的，快醒醒，吃飯了。”媽媽又走到床邊，對着呼呼大睡的凌展就是一陣河東獅吼，頓時將沉浸於夢鄉的凌展震起。大夢初醒的男人尚未緩過神來，便被妻子李華娜揪着耳朵提到了飯桌前。

一家人開始享受着美味佳肴，升騰起的淡淡霧氣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情——除了幾乎沒有表情的械零。

“小零，”凌展邊夾取着餐碗中的綠色小菜，邊向著坐在對面，已停下手中動作的械零說道：“吃好飯，我和你聊聊，關於你的未來。”

一時間，桌上的氣氛突然凝固，原本溫馨的場景彷彿一輪明鏡被人無情擊碎。李華娜有些吃驚地望向凌展，精美鳳目中滿含疑惑。

隨後的時光中，飯桌上再無說話的聲音，唯有幾人吃飯與碗筷發出的些許聲響，為這間小房增添些許的生氣。

凌展吃完了碗中的最後一粒米，看着對面早已放下碗筷，安靜等待的械零，眼中閃過一絲柔情，“來，過來，讓……叔叔和你聊聊。”

“小零啊，你應該是知道的，你不是……不是我和你李阿姨的孩子。五年前，我和小陽在哈夫納森林中遇見了你，並將你帶回到這裏。”

“你……你是個很聽話的孩子，雖然不常說話，但對我們所說的話百聽計從，我和你阿姨都很喜歡你……”

“只是……你終究會長大，要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遙遠，但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你還從未見過你的父母。無論他們是因為什麼原因將你拋棄，你終歸是屬於他們的。”他嚴肅地看着械零，目光中帶着一絲歉然。

械零沉默許久，突然不着痕迹的點了點頭。他的面上毫無表情，令人難以揣摩其內心的真實想法。

在看到械零輕輕點頭后，凌展眼中有着失落一閃而逝，但隨即被便堅定所取代：“小零，你叔叔我這輩子也就只能紮根在這小村莊中，再難有出頭之日了。但我希望你和凌陽都能夠在未來出人頭地，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番。”他的神情莊嚴，言語間透露出對兩個孩子的殷切期望。

“為了讓你對自己的目標有所準備，我想送你去外面讀書。你可以學習到很多知識，接觸到更多的事物，或許有一天你便擁有了足夠的能力，可以去尋找自己的父母。你願意嗎？”

械零的眼中古井無波，仍舊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凌展欣慰地看着械零，“好，再過幾天就是鎮上學校報名的時間了，到那時我們一同前往。”

回應他的仍然是少年微不可察的點頭示意。

……

夜深了

兩個孩子背靠着背睡得深沉。屋內另一張木床上，李華娜輕柔地伏在凌展的背後，感受着自己男人的渾厚氣息，只有在此時她的心才能完全地沉浸下來。

“老凌。”

“嗯？”

“你剛才的話，半真半假，當年你從哈夫納森林裏找到他的時候，他是突然出現的吧。他當時渾身奇怪的膚色，怎麼想也知道，他的親生父母一定是因為他可怕的身體體征而拋棄他。而今你卻讓他去尋找他們，難道是因為……”說到這裏，李華娜突然欲言又止，像是有所顧忌。

“哎”，凌展一聲輕嘆，“哈夫納森林周圍的諸多感應裝置都被人為地去除，我想，那些‘索命鬼’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了。小零與這些事毫無關係，不能讓他也陷入其中……我必須得給他一個希望，讓他能夠充實地活着……但阿陽必須留在我們身邊，我們不能讓這僅存的血脈斷絕在我們的手中……”凌展的話語低緩沉重，宛如立下至死不渝的誓言。

黑夜，寂靜無聲。

械零的眼角緩緩抽動，灰色瞳孔緩緩睜開，又慢慢地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