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母親的雞鴨,父親的羊

第二十五章 母親的雞鴨,父親的羊

有一年,母親養了三隻鴨子,每天都拾兩三個鴨蛋,她腌了七十個。這些她們自己吃,怕腌的太久太咸,過一個多月再腌我們暑假吃的,到時候又夠一罐子了。兒子在電話這邊喊:“姥姥,你一定要腌出油來哦。”母親在那這哈哈大笑:“放心吧,一定腌出油。南寧太遠了,不然姥姥現在就去給你送一罐子。”母親還養了七隻母雞,有六隻在下蛋。有的勤快,每天一個;有的懶些,兩三天一個。吃是吃不完,多她就放冰箱,等我們回去吃。唯一讓父親心疼的是,這些雞鴨,還有他的小羊,二十天就要吃掉一袋麥子。可是,雞鴨不吃不下蛋,小羊不吃不長膘,這賬,算不得,也就不去算了。

這就是年老之後的母親:把最好的東西攢下,盼兒女們回家。而那些有關的回憶,也象勤快的雞在下蛋一樣,一個一個浮上腦海。

和農村裡每個家庭主婦一樣,母親年年買十幾二十個小雞崽。但是,到下蛋的時候,也許只剩三五隻,頂多七八隻。狗咬了,貓叼了,黃鼠狼拉走了,不小心踩死了或軋死了,都很平常。一窩小雞,就算平平安安的長到大,馬上就要下蛋了,可是,來一場雞瘟,只要三五天就可能全軍覆沒。所以,能否養成,全憑運氣。

小雞養在籠子裏,防的是黃鼠狼。小雞會飛了,就不用籠子了,晚上它們自己上樹休息。北方有很多高大的樹木,槐樹、榆樹、楊樹,雞們就棲息在樹杈上。個別淘氣的,甚至棲到樹尖上——多半是公雞。公雞是道菜,留着我們回家吃。要吃這公雞,可真不容易!白天,用糧食引到屋子裏,關門抓雞,雞自然不甘束手就擒,最後一片狼藉;晚上,用棍子把它挑下來,兩三個人圍追堵截。雞雖然是夜盲症患者,但求生欲驚人,四處亂飛,並不是每次都能抓到。

我家養過一隻非常聰明的公雞:白天無論怎麼引誘,就是不上當,對每個人都保持着足夠的警惕,而且能夠輕易飛上高高的牆頭,令人望雞興嘆;晚上呢,棲在最高枝,多長的棍子都夠不着。幾次抓它不着,反而抓住了另一隻,也罷,就吃它吧,雖然瘦小了一些。這隻公雞多活了一年,越來越神氣,簡直成了精。第二年,還是請走街串巷買雞的,用專門的工具,才抓住。

每個養雞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挑中的都是母雞。但是,一隻公雞都沒有,也不完美。首先,別家的公雞會來,非常放肆的跳過院牆,來搶母雞們的糧食。人攆它飛走,人離它又來。也沒功夫老看着它們。如果有一隻公雞,那就不一樣了:這隻公雞自動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別家的公雞不來便罷,來了就是一場好鬥,不到頭破血流不罷休。如此,自家母雞可以安安生生進食,女主人也省心了。其次,沒有公雞,母雞下出來的都是白蛋,將來孵不出小雞。怎麼判斷白蛋呢?方法很簡單:正午時,將雞蛋對準陽光看,中間有個黑點的,是受過精的,否則即為白蛋。吃起來一樣,用來孵小雞,可就是天壤之別了:前者孕育新生命,後者只能出“壞蛋”。

孵小雞也不容易呢。除了雞蛋的選擇,母雞也同樣重要:必須是死心塌地要當媽媽的那種。二十一天,一動不動,打都打不走的那種。有一年,母親選的雞婆子,孵到中途突然罷工了。把它摁進去,硬逼它孵,它會掙扎,把雞蛋都踩碎。母親急壞了,趕緊去鄰居家找新的雞婆子。晚了:那一窩雞蛋受了涼(裏面應該是孵化到一半的小雞),全部壞掉。費心費力,還損失一批雞蛋,自那之後母親就不再自家孵了。

農村的雞很自由,院子,街道,甚至田裏,到處逛。逛夠了別忘下蛋就行。吃的,除了糧食,還可能有昆蟲、青草、葉子。所以,每隻雞都有自己的特點,這特點不僅反映在外形上——有的肥碩,有的秀氣,有的黃羽毛,有的紅羽毛,更反映在它們下的蛋上——有的又大又圓,有的又小又尖,有的一頭尖一頭圓……哪只雞下哪種蛋,女主人都是如指掌。不象養雞場:一千隻雞隻有一個模樣,一千隻雞蛋也是一個模樣。

搬進新居后,院子擴大了數倍。於是,用一堵花牆一分為二:一半是人的世界,一半是雞、鴨、羊的世界。雞窩當然也壘在這裏。有段時間,一向很勤快的一隻母雞忽然不下蛋了,母親以為它歇窩了——每隻母雞都是下蛋半年休息半年,比人輕鬆多了。過了段時間,母親去拿柴,在柴垛根發現了一窩雞蛋,足有十幾個。原來,那隻母雞厭倦一成不變的雞窩了,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偷偷把蛋下到這裏來了。這樣的情況發生不止一次:有時,父親打掃羊圈周圍的柴草,不小心也會抖出一窩雞蛋。我就親眼見過一次,真是意外的開心。有時,除了雞蛋,還有蛋殼,估計是便宜了哪只老鼠或者蛇了。

雞們太讓人操心,小的時候怕夭折,大了又怕傳雞瘟;鴨子,可就好養多了。鴨蛋拿在手裏,沉甸甸的,足有兩三個雞蛋那麼大。鴨子下蛋不用窩:它們下蛋在晚上,想在哪裏下就在哪裏下。所以,早上出門,掃院子,都要小心,不要一腳踩在鴨蛋上。想想,早上一起床,院子裏滾着好幾個鴨蛋,那感覺挺逗的。不過,鴨子們就是個臟,滿院子鏟不完的鴨屎。所以,白天一般不放它們過來,就讓它們在自己的院子裏混吧。我們那裏,形容一個人不收拾家務:屋子亂的跟雞窩一樣;或者,髒的跟鴨子圈一樣。

雞鴨是母親日常生活的寄託,那麼,羊就是父親的生活重心了。剛養羊時,父親豪情萬丈,夢想着發羊財:不用幾年,一隻羊就會變成一群羊。但是養羊太難了:羊不吃飼料,要每天帶它們出去吃青草,冬天就吃干樹葉和玉米面,每天也要帶出去遛:小羊很難成活,尤其是冬天,比伺候剛出生的嬰兒還要經心,母羊奶水不足,要買奶粉來喂:青草有一點污染,羊就會生病,一生病就很難治好:羊還經常缺鈣,一缺鈣就站不起來了,又要補鈣片……我安慰父親:就當鍛煉身體了,每天那麼多放羊的一起,多熱鬧啊。事實的確如此,放羊讓父親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集體,不然,一天到晚悶在家裏,多無聊啊。人老了,子女又都不在身邊,不給自己找點事,我們也不放心。

公雞喔喔啼着,母雞咯咯叫着,鴨子嘎嘎喊着,老羊和小羊,咩咩的喚着。雖然家裏只剩兩位老人,也是一派生機盎然。雞鴨長大了,開始下蛋;小羊長大了,就要生羔。除了莊稼,這就是他們一年四季的事業。所以,每當我要求他們鎖上家門,來南寧住一段時間,他們有個共同的理由,那就是“丟不下這個家”。有什麼丟不下的,房子誰也搬不走,家裏又沒有金銀財寶。其實,我知道,他們丟不下的,是這些活物。

如今,父親早就放棄了他的羊財夢。養了七八年,父親的羊,最多時也不過三四隻。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只好承擔大部分家務,就顧不上羊了。鴨子也好幾年不養了。只有雞,倒沒斷過,但是自從母親摔斷了腿,餵雞也是父親的事了。如果有一天,連雞也喂不動了,偌大個院子更無生氣了。不想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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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一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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