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孤獨
就像張謙所說的,兩把椅子的名字,其實叫做「愚左」與「惑右」,分屬與它們同名的二人,是鬼手組織世代傳承的寶物。
傳說這兩把椅子裏,隱藏着一個秘密,一個任何人知曉后,都會為之點燃靈魂,徹底瘋狂的秘密。
無論是誰,只要能夠同時集齊兩把椅子,就能繼承「鬼手」之名,成為組織的操控者,擁有數不盡的財富,以及無上的權利。
很少有人能拒絕這份誘惑。
覬覦者愈多,爭鬥愈激烈,所流的血也就愈多。
鬼神之手,胡越之禍;伏屍百萬,生殺予奪。波詭雲譎,人心險惡;詭道傳承,燎原之火。
無論形勢多麼惡劣,過程多麼殘酷,鬼手一門的傳承,始終沒有中斷,並且最後的贏家,永遠都是愚左惑右中的一個,數百年間從未有過例外,直到……白十三將鬼手連根拔起,摧毀了這個早已腐化墮落的組織。
鬼手世代守護的兩樣寶物,也落在了十三少的手上。至於他為何要花費心思,解除它們的「武裝」……
『請問二位,你們怕不怕死?』呂瞎子忽然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不但怕,而且怕得厲害,』張謙首先作答,『就我所知,不怕死的人實在沒有很多,一萬人里也挑不出一個。』
胡十八的觀點則較為深刻。
畏懼死亡,是對生命最好的致敬。
手捧搪瓷茶杯,呂瞎子不動聲色地淺啜一口,輕輕砸了砸舌頭。他在回味什麼?是已經涼掉的茶,還是後生們的話,抑或是在不經意間,躍入腦際的一段陳年往事?
提問還在繼續。
『那麼,二位又是否會經常覺得無聊?』
『最近這段日子過得比較刺激,實在顧不上無聊。』依舊是張謙搶先作答。
相比之下,小胡的態度要謹慎得多。除了自己的摯友,他在這個世界上,再無可以託付信任之人。
『三爺為何有此一問?』
『胡老闆想要老瞎子怎麼回答?』人老成精,呂瞎子又耍起了滑頭。
『三爺是不是想說,白十三所做的一切,純粹是隨心而動,率性而為?』胡十八沒有陷入對方的節奏。
『可以這樣講。』
『老實說,我還以為十三少是不想再起波瀾,所以才會故意隱去那兩把椅子的名字,然而仔細想想,這個觀點又完全站不住腳……若他真想做個了斷,只需毀了它們即可,又何必要大費周章,對它們進行改造呢?』張謙插口道。
呂瞎子突然笑了笑。
『看來張先生已經有了答案。』
『只是根據三爺的話,得出了一個結論。十三少是個怕死,並且經常容易感到無聊的人,喜歡拿那兩樣東西解悶兒,又擔心搭上小命,這才稍稍做了些手腳。』
『改名易姓一節,又當作何解釋?』呂瞎子繼續引導着後生。
『自然是隨心而動,率性而為……他是掌控規則的絕對強者,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需徵得任何人的同意,只需符合自己的心意。』
一時一樣,張謙收起外放的情緒,眸中精芒斂藏不露,以一副懶洋洋的懈怠模樣,喜孜孜地瞧了眼小胡。
這小子的心意,便是他的心意;這小子的夢想,便是他的夢想。
胡十八露出罕有的靦腆神態,美目流盼,桃腮帶笑,正是「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然而不知怎的,忽又黛眉微蹙,禁不住搖了搖頭。
高處不勝寒。凡登臨絕頂者,哪個不是絕信棄義、斷情戒愛的孤家寡人?
輕咳一聲,呂瞎子打破稍顯滯淤的氣氛。
『剪不斷,理還亂,人生如此,萬事皆如此。』
『三爺指的,可是銷聲匿跡半個世紀后,死灰復燃的鬼手?』該聰明的時候不糊塗,該糊塗的時候不聰明,與人交往時,張謙實在很懂得分寸的拿捏。
『張先生當真博識……』
『不敢在三爺面前班門弄斧,無知小子只是略知皮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因果相循,苦海無邊。張先生想必也清楚,鬼手因何會東山再起,採取了何種手段。』
一聲唏噓,萬千無奈,道不盡的歲月滄桑。
呂瞎子手捧香茗,默默抿了一口。
茶杯早已空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鬼手組織經營百餘年,私產數目龐大,勢力盤根錯節,上至達官顯貴,下到窮苦流民,無有不應,無不滲透,想要將其盡數殲滅,是極其困難的。
組織分崩離析之際,一支人馬悄悄乘船離開,遠赴海外,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紮根,自詡鬼手正統,企圖東山再起,伺機向白家復仇。
『憑藉手中的資源,這幫傢伙招募了一群亡命之徒,替他們四處尋找天資卓越的孤兒。可是,世上又哪裏有那麼多流離失所,並且願意背負仇恨與憎惡的天才?』張謙閉起雙眼,苦笑。
沒有孤兒,就製造孤兒。
這就是鬼手一直在做的。
這也是白十三剷除鬼手的原因之一。
一開始的時候,鬼手收養孤兒,單純是為了幫助他們活下去,給他們一個家,希望他們日後能有一技傍身,不再無依無靠、顛沛流離。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曾經的有教無類,變成了針對才能的「狩獵」,只有那些天賦異稟的孩子,才有資格進入組織。
再之後,鬼手便徹底走火入魔了。
『張先生是否知道,新鬼手是如何毀滅的?』沉溺過去並不是呂瞎子的風格,如今的他,只是一具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行屍走肉而已。
『還請三爺不吝告知。』
『才華是一把雙刃劍,既能成就一些人、一些事,反之也可以將他們摧毀,最後傷人傷己,徒留悔恨和嗟嘆。』
『看來他們找到了一位天才,真正的天才。』
『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呂瞎子糾正道,『兩個不世出的奇才,即便和二位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花容轉黯,胡十八肅容以對,美目蒙上一層淡淡的凄迷之色。張謙的樣子亦有些不自然,冷麵冷臉,再無餘力維持虛偽的笑容。
無聊者自厭,寂寞者自憐,孤獨者自足。
天才孤獨,瘋子亦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