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徐若愚再次醒來,身上至少蓋了五層厚被子,她置身於熟悉的山洞。
這是以前演習的時候她親自給自己選的後路,洞裏沒有燒火,也是她親自下的軍令。
如此可以防止敵軍知道他們的位置。
她挺冷的,但又不覺得那麼悲涼。
秦殤聽到動靜轉過頭,看到徐若愚醒了笑了笑,“醒了,喝點糖水。”
徐若愚挑眉,“哪裏來的熱水?”
“出發前燒的,還熱乎着。”秦殤不慌不忙道:“等喝完了,我自有妙法。”
徐若愚也不懷疑秦殤的能力,接過水喝了兩口緩了緩神,秦殤繼續道:“虧得以前你時常拉着他們演習,他們才如此迅速撤退。”
“那也是我閑着沒事做拉着他們折騰。”徐若愚訕笑,“敵軍到哪裏了?”
“探子回報已經進城了。”
徐若愚沉吟,“你猜他們會繼續往下攻,還是來搜山?”
秦殤只等她說下去。
徐若愚頓了頓才道:“若是他們搜山,最快還能撐個五六天,雖然咱們的糧食在這裏呆上一年都沒問題,但也不是長久之計。”
秦殤垂下眼皮給徐若愚攏了攏被子,“只要等援軍來就好了。”
徐若愚冷笑了兩聲,“要來早就來了,何必要等我們困死在此地。”
秦殤的眼睛忽然睜大,怔怔地看着她,“這次是何人起來?”
徐若愚覺得乏了,眯起眼睛道:“不管是誰,這次我們都等不了那麼久,這次陳國大兵是有備而來。”
秦殤不再問,他在軍中的地位只是軍醫,哪怕也看過兵書,也從不在軍事上干涉徐若愚,她是個女子,卻有大智慧。
徐若愚靠在草垛子上假寐,呼吸緩慢而低沉,似是睡著了,又好像心思沉重地遙想着什麼。
過了許久,連秦殤都覺得天寒地凍讓人疲倦,打算就着徐若愚的身邊靠過去兩個人互相取取暖,徐若愚又開口了。
“告訴他們用第二套方案,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徐若愚當初拉着自己的兄弟在山上搞演戲,除了以防萬一,還有應對的法子。
人生總不能只有一個選擇。
※※※
這一場戰役來得緩慢而持久。
其實幾乎稱不上什麼戰役,沒有戰略,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
好在陳國大兵們並不熟悉地形,搜遍了所有雪山找到徐若愚軍隊的藏身地就用了十三天。
十三天,對手可以做很多事。
所以當他們找到了那座數不盡山洞的雪山,想登頂,佔領,進攻卻發現有數不盡的陷阱。
可是他們已經很累了,這些天他們除了搜尋還有忍受饑寒交迫。
有人已經恨得徐若愚牙痒痒,咒罵她的狡猾,這一路來只他這一支部隊就受到至少二十個陷阱。
“狗娘養的,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損招。”
山洞裏養精蓄銳,終於忍受完大姨媽痛苦的徐若愚打了個噴嚏,秦殤斜着眼看她。
徐若愚抽了抽鼻子,狡猾地咧嘴,“這才剛剛開始。”
戰役打響是在一個昏沉的黑夜,大雪悄無聲息地下着,忽然一聲尖叫衝破了天際。
黑暗裏,沒有月光,無數翎國兵就從雪中鑽出,擊殺敵軍。
一個個的聲音響徹山谷,全是數不盡的悲鳴。
有戰爭就有死亡。
只是以少勝多,並不是每每都能勝利。
徐若愚站在洞口看着外面皚皚大雪一言不發,身後的秦殤見了,忍不住上前走了步,卻沒讓自己伸出的胳膊碰觸前面的人。
身很近,心確很遠。
許久,徐若愚乾澀的聲音才開口,“我們輸了,他們因何而戀戰?”
這場仗決不能久戰,否則必輸無疑。
天一亮,所有的人都會順着雪跡的方向找到洞穴。
秦殤無聲息地嘆氣,“來不及了,他們想贏,或許覺得憋屈吧。”
徐若愚再無它話,為今之計只有最後一條路了。
“老四,你去找他吧。”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但絕不容質疑。
秦殤愣了一秒,猛地抬頭,“誰?”
徐若愚緩緩轉過身,抄着手,臉上不見喜怒,“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援軍還不到,你說朝廷是派了哪個不中用的來?南邊的路沒封,陳國大兵進犯朝中能不知情?”
“到底是誰想至你於死地?”
“未必,不過是想來個一舉兩得罷了。”
徐若愚從袖口掏出整整齊齊的一沓信來,上面有娟秀的小字寫着一個字:盼。
秦殤垂着頭不接,眼中乾澀,心中發苦。
到頭來能救徐若愚的只有那個人么?
“去把他找來,我們都能活。”
秦殤硬着頭皮道:“不若再等等……老大,你走出這一步,就是與那人一個陣營了。”
“呵呵。”徐若愚一個回身,冷冷道:“這一步步是誰逼着我去對方的陣營!你且去就是,我自有兩全的法子,我只給你三天,你不來我就隻身走,只是為了這些與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現在決不能拋棄他們。”
外面驟然掛出個風哨來,讓秦殤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他誓死要保護她。
臨走前,秦殤只道:“我速去速回,你在這等我回來。”
此處,就是連塔城高級士兵也不知道徐若愚的藏身之處。
她是應該上戰場的,可是她死了,這些士兵甚至包括他們的親眷也絕對不會活下去。
那個人是殘忍的,殘忍到用盡手段只逼她一個人。
徐若愚漠然地點點頭,她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必須好好活着。
走到山頂的秦殤看到所有陳國大兵都被攔在山下,看着皚皚白雪全被鮮血染成,就知道這些人奮戰戀戰不只是想贏也是想保護她,這樣大家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是該撤退了。
塔城士兵有三好,一團結,二做陷阱,三會逃命。
這全依仗徐若愚六年來的教導有方。
秦殤用古法出聲,把撤退的信息在風中傳送。
撤退,活下去!
等他回來。
※※※
第一天,陳國兵已經搜尋上山,第二天所有的塔城士兵已經按照原定計劃撤退到更遠的山上。
此戰不過是聲東擊西。
只徐若愚還在山上不動,不僅是為了等秦殤,也是確保自己的人安全離開。
她的意義就在此。
徐若愚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偉大,捨身取義的人,她不是英雄,卻有女性骨子裏的感性,決不能因自己讓這些人白白送命。
那可是跟了她六年的戰士,有離開京城在新兵營打天下的弟兄,還有她一手拉練起來的部隊。
真正的,屬於她的部隊。
第二天夜裏,下了一個多月的從大到小的雪,終於在颯颯的寒風中一點點吹散。
徐若愚站在洞口眺望,遠處有越來越近的陳國搜尋兵,再不出一個時辰她就被找到。
娘希匹的,秦殤那傢伙怎麼還沒回來。
她忍不住瞧了瞧夜空繁星璀璨,一眼能望去很遠,天地間都是銀裝素裹,白雪翻着白光,好似白晝般通亮。
徐若愚孑然一身站在洞口,桀驁不馴。
有人忽然看到她,大喊一聲:“在那。”
徐若愚微微蹙眉,緊着身上的大氅就開始往山上跑。
她這處洞口就在山頂處,僅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山,尋常人是很少登上這處,便很少人知道這裏的奧妙。
這還是徐若愚有次打獵被大雪封住下山的路找到的這裏。
徐若愚疾走着,光線耀過她的側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了山頂,她才停下腳步,傲視着回過頭,冷冷地瞥向正慢慢接近的陳國大兵。
有就近的將領看到徐若愚,興奮地大喊道:“站住,我們不為難你!”
徐若愚冷冷撇嘴,只站着不說話,目光遠眺向四周,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心思沉穩地已經超越了她現有的年齡。
陳國大兵忍不住好奇,此人穿着素服,既不是士兵又不像百姓,見到他們又不慌張,究竟為何人?
眾人也不敢冒進,生怕有詐,正想着,一道空中烈馬嘶鳴。
與此同時,徐若愚精準地看向來着。
只一眼,就再次看到他。
那人穿着一身鎧甲,騎着赤色烈馬,在風中呼嘯而來。
一如初見,初心不變。
陳國大兵也被那人架勢唬住,定睛一看,無人不識得那個讓他們聞風喪膽的男人。
君孤鶴!
是他!
戰神一樣的男人,他的鐵坐騎!
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陳國大兵都騷動了,唯有徐若愚靜若處子地看着他,等他騎着馬跨過對面的山谷奔着她來。
有人看出不對,君孤鶴分明是奔着山頂的男子去的。
有貓膩。
都像有姦情的樣子。
陳國大將高喝一聲,“弓箭手準備!”
他手一指,朝着君孤鶴的方向,不管山頂的男人是誰,既然君孤鶴現在落單那正是殺他的好時機。
山頂的男人等下再處理!
君孤鶴才是條大魚!
“射!”
箭矢從下而上直奔向君孤鶴。
然,君孤鶴身下的坐騎果然名不虛傳,手持長劍把所有的羽箭全部擋下,穿梭在箭矢中飛馳而來。
然而饒是君孤鶴再武功蓋世,那匹高碩的大馬卻是個龐然大物實在是個容易瞄準的箭靶。
烈馬已身中數箭,血漬在風中飛舞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好似主人沒有命令就絕不會停下來。
死也不會。
果然被陳國敬畏的戰神王爺,如鐵一般的坐騎。
既然君孤鶴執意如此,抵擋不住,那其中必然有強行的緣由。
陳國大將恨得牙痒痒,把目光看向另一邊山頂的男子,眯起眼睛沉思片刻,一抬手召喚來身邊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后,嘴角冷冷地抿着。
看來山頂的男子是極為重要的,不然君孤鶴怎麼連坐騎都不管不顧冒死前來!
呵呵呵……那他就來堵上一把,他就不信這一次君孤鶴自己一個人前來,還無法把他拿下,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陳國大將的嘴角一咧,所有箭矢紛紛轉了個方向,朝着徐若愚就去。
徐若愚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有些怔忪。
我靠,說好的先拿君孤鶴下手,她不過是個配角好嗎?
這樣她太受寵若驚啊!
徐若愚愣着想此事,所有箭矢就已經紛紛前來,已經到懸崖邊上的君孤鶴卻早一步怒喝:“不——”
說時遲那時快,他猛地足尖點在馬背上,飛身躍馬,直飛向懸崖對面,衝著徐若愚撲過去。
徐若愚本想沖他笑笑,可是那些箭矢已經躲不過去。
一箭,兩箭……肩頭,大腿!
徐若愚疼地齜牙咧嘴,該死的!
這時候不躲開,那就是傻。
徐若愚剛要動,對面就有個黑影直接撲到自己身上。
嗷去!
徐若愚都快飆淚了。
君孤鶴那張冰塊臉也扭曲得變了形,差不多都要掉冰碴了。
“瑤瑟,怎麼樣?”
徐若愚疼得都快哭了,但是看到君孤鶴那張滿是關切的臉,百鍊鋼都快化成繞指柔了。
她忽然覺得身上滴的不是血,而是君孤鶴的淚。
徐若愚躺在君孤鶴懷裏,忍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疼。”
那聲疼沒有底氣,反而有些撒嬌的意味。
只這一聲疼,君孤鶴的眉眼間都展開來,哪怕在這危難的時刻,她也能看出他眼底的笑意。
君孤鶴抬手揉了揉徐若愚的小腦袋,溫柔道:“我帶你離開。”
他們受困在包圍圈內,周圍兵強馬壯,君孤鶴卻眉頭都不皺一下,好似說得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
君孤鶴低頭道:“抱緊我。”
徐若愚咧嘴揚眉,“死也要死一起么?”
“是,死死得抱緊”
再一抬頭,君孤鶴眉染風霜,眼底暗潮湧動,彷彿天地間的風都縈繞他的身上,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他周圍旋轉。
“殺——”
陳國兵急眼了。
他們就不信了,這麼多人還殺不死君孤鶴一個。
另外一個直接無視!
徐若愚整個人靠在君孤鶴的後背,她感受到君孤鶴一步一個沉重,在漫天冰霜中前行,殺敵。
刀光劍影在皚皚白雪中閃過刺眼的白光,耀得人睜不開眼,不忍直視去那一灘灘血漬。
他一手抱起她,另一隻手持着長劍,以一敵百,刀光森然如冰雪,冷酷無情似寒冬。
陳國大兵殺紅了眼,齊呼:“殺了他!殺了他!”
“擋我者死!”
君孤鶴聲音震耳欲聾,動蕩群山。
他殺敵,闖圍剿,身上早已遍體鱗傷,敵人卻好似殺不完一樣。
徐若愚的氣息越來越弱,嘆息道:“雲年,放棄吧。”
君孤鶴卻固執地背着她,在冰刀雪刃中殺敵狂奔,風霜中只剩下發狂的嘶吼。
“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徐若愚笑笑,“你心可真狠。”
死也要死在一起,絕不留下一人苟活。
六年,一百七十四封信,只有一句話。
他們從未與對方許下承諾,卻情義比天重。
此情非彼情。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早有深深的曖昧在這一刻爆炸開來,擋也擋不住,瞞也瞞不了。
只是誰也不願承認。
第一個承認就輸了。
“君孤鶴你們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看在你是翎國戰神王爺,我會向主上稟告厚待你這個俘虜。”
陳國大將是尊重君孤鶴的,即使恨得他要死。
他們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無路可退。
君孤鶴把劍無聲地插在雪地里,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漬,看也不看對面的人一眼,溫柔地把徐若愚放在地上抱着,溫柔地看着她,“做好準備了嗎?”
“我可以說不么?”
徐若愚垂眸,這溫柔都能殺死人啊。
可是她做個毛的準備啊,這一世她這麼快就退場了?
不是說好有主角不死定論的嗎嗎嗎?
難道她只是個配角?
徐若愚心中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啊。
“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你的手裏。”
君孤鶴仰天長笑,徐若愚翻了個白眼,“也罷,我最終還是殺了你。”
“既然如此,為何遲遲不動手?”
徐若愚訕笑,“咱倆分居兩地,這不是沒機會嘛,現在剛剛好。”
“可是你做了賠本的買賣,你和我一起共赴黃泉。”
兩個人旁若無人聊起來了嘿。
徐若愚抬手摟住君孤鶴脖子,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道:“我命換你命,互不相欠。”
君孤鶴眯起眼,一字一頓道:“不,這輩子你欠我一段情,一輩子,下輩子我還會向你討回來的。”
徐若愚忍不住扶額,“你可饒了我吧。”
她真的活夠了。
趕緊的,要跳就趕緊跳。
磨磨唧唧,演了一段瓊瑤劇啊。
“既然你們想死,就成全你們!”
陳國大將抬手一指,所有人蜂擁而上,步步緊逼。
君孤鶴一把摟住徐若愚,低頭親了親她額頭,低聲道:“別怕有我在。”
兩個人一起從山頭跳下,毫不猶豫,緊緊地抱在一起。
徐若愚剛剛張嘴,無數的的烈風湧來,灌進她的衣服里,眼睛裏,嘴裏……
傷口都要被這漫天的冰雪凍住了。
耳邊全是呼嘯而過的寒風,把衣袂吹翻,臉都要變形了。
“你後悔嗎?”
徐若愚使出吃奶得勁問了最後一句話。
君孤鶴好似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有你在,我從不後悔。”
風過後,雪落下,皚皚了無痕。
只剩下傷的傷死的死的陳國殘兵。
陳國大將恨得怒吼,“把懸崖炸平,想要全屍都不行!”
一線生機也不給他們留下!
死就死得徹底點。
兩聲巨響,懸崖炸平,雪崩塌陷,紛紛掩埋。
遠處聽到巨響的人猛地抬頭,看到有雪煙直升雲霄。
秦殤暗叫一聲不好,瞪大了眼喊道:“是老大藏身的山洞。”
他前面的人一把拉住馬韁,高喝一聲,“火速前進,見到敵軍殺無赦!”
秦殤畢恭畢敬跟在後面,漠然焦急,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老大……
------題外話------
還是沒寫完。
喵喵的~
我正在努力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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