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下幕
白鳥將書信帶去了城牆的另一邊,牧羊少年一路輾轉,終於來到了這滿是螢火蟲的森林。電閃雷鳴之下,舉着火把的村民們追逐着他的蹤跡將他逼入了奇形怪狀的岩石洞穴之中。
大雨淋濕了少年的身軀,呼嘯着的寒風闖入了山洞,少年蹲坐在岩石之上抱緊了全身。他聽着村民們的呼喊聲,害怕極了。
村民們稱少年為怪物,在將他徹底逐出這個世界前,他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搖曳的火光飄蕩在洞穴之外的地面上,火舌下的影子來回竄梭于山洞入口的石壁上。它們窺視着山洞內的黑暗,企圖將少年揪出來。
石壁上的水滴沿着岩石的縫隙滴落在了少年的頭頂上,少年一個激靈,他挪動着身子,背朝光融入了黑暗的深處。
倘若要奪回光明,就必須擁抱黑暗。等到村民們進入山洞后,一條大蟲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大蟲蠕動着數不盡的四肢,它張開佈滿了利齒的口器,撲向了村民們。巨大的身軀瞬間從洞穴內鑽出,大地為之撼動,山洞轟然崩塌。村民們被這一景象嚇得紛紛逃串至了樹林之中,癲狂的大蟲緊緊跟隨在他們的身後。他們大喊道:“怪物啊!”隨後就全部被大蟲壓死在了身軀之下。
麋鹿見證了這一切,它們跳躍着歡快的步伐隱匿進了這閃爍着點點星光的森林深處。大蟲蠕動着身軀將森林破開了一條通道,最後它撞在了一塊凸起的岩壁上,不動了。
還未寄出的信件飄散至四面八方,隨着寒風,被雨水浸濕了的白紙飛舞向了高空。烏雲退去后,月亮出來了。月光將白紙照得透亮,它們翩翩起舞,將怪物的執念帶去了遠方,宛若冰蝶般撒向了大陸的各個角落。終於,最後一封終於是來到了那人的手中。白鳥攜帶着冰蝶抵達了城牆的另一邊。星空下,這是一座無形的白色橋樑,連接着他們的過去與思念。
游吟詩人遊歷遍了大陸,他最終倒在了一棵枯死的古樹之下。這裏是他夢的起點,亦是他夢的終點。披着雪狐皮毛的女子,她頂着大雪如約來到了此地。但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見到信件的主人。風雪飄過後,冰河融化,河水不斷流淌向世界的盡頭,約定之人終究是沒有與她相見。直至冰川退去,大地萌芽之時,枯萎的樹根之上,已不再能見到他們任何一人。唯有一座墓碑挺立在雜草叢生的廢墟之中,上面刻着的是游吟詩人的名字。
蔚藍星天空中的流星終究還是隕落了,我聽到了他的話語聲,在朦朧的黑暗之中,我睜開眼見到了他。他背對着我就坐在我的面前。
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夢境,在這裏我不記得我是誰,也不記得他是誰。只聽到他對我說道:“是時候該醒來了。”
癲狂的瘋王踏上了高塔,他奪走了屬於他們的一切。泛着猩紅色光芒的長刀在日蝕出現之時被掠走,從此不見蹤影。原本代表着光明的太陽化為了黑色,他沉淪在了他所創造的黑暗之中,就像是那枚懸挂在高空之上的黑太陽,永遠無法退去。
往日的帝國被黃沙覆蓋,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在末日到來的那一刻,所有人還在祈禱,希望預言能夠快些來到。
可這都是謊言,他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數以億萬計數的約定,數以億萬計數的欺騙。他曾在消失之後回到此地,告訴她唯有打開通往湮滅的通道,才能將他救贖出來。
她信以為真,以帝國女王的身份帶領千軍萬馬踏遍了整個大陸。為了心之所願,她不惜一切代價吞噬了所有的國家,以迎接光明必須要先擁抱黑暗的名義謊騙眾人將長刀染滿鮮血。
那場戰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帝國覆滅之前的幾年,大陸上建造滿了高塔,他們將棺材塞進了高塔之中,後來高塔不夠用了,棺材也不夠用了,他們便焚燒完了屍體,將骨灰收進一個個小盒子裏,這才得以令工匠與建造師們有了喘息的機會。
以神的名義將屠殺捧為真理,波光粼粼的水面見證了這一切。它帶着往日的餘暉流淌向了大地的盡頭,最終化為雨水重新降落在了高山之上。
即使帝國早已覆滅,但過去的影子永遠留在了世界的記憶之中。後來者見到了那水滴,水滴中的光芒正是他的當下,愚蠢之人勃然大怒,焦躁不已,他自以為是地將過去當作了未來,並寫下了預言。
人們把那人視為聖人,並將他的撰寫的預言流傳了開去。所有人都相信將來的某一天,大陸南方的國家會發動一場撼天動地的戰爭。而那個國家的女王則被他們稱為滅世之人。
水滴滴落在了地上,人們記錄了它濺射而出的那一瞬間,並將它的形狀製成了徽章。他們自稱為西方教會,為順着世界意志前行之人。
我和它一樣,也看完了這一切。許久過後,面前那人轉過頭看問我,究竟想起來了什麼。可我依舊和大蟲一樣,給出了同樣的回答,我對他說,這不是我做的。
追尋着往日的足跡,我起身站立在古樹之下。大雪早已將此地掩蓋,我蹲下身伸手抹去了墓碑上的積雪。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以及一段話語,在第一紀元670年,7月1日的那天,風暴席捲了大地,無名之人終於丟失了他的名字。
可是不曾擁有過的也能叫作失去嗎?我決定離開這棵古樹,踏過冰河,我終於回到了河面的對岸。在漫天的大雪中,我逐漸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回頭看向我來時的地方,和以前一樣我終究沒有找到它。這一切自始自終在重蹈覆轍,就像是劇本早已規定好了的那樣,身為其中之人的我永遠也無法突破我給我自己製造的黑暗。漫天黃沙的荒地上是這樣,漫天白雪的雪原上也是這樣。
不過幸運的是,這裏並非只有我一人。呼嘯的狂風中夾雜着一絲清脆的鈴鐺聲,我低頭朝着腳邊看去,不知從何時起一隻白色的狐狸出現在了我的身旁。它的脖子上戴着一串鈴鐺,我想剛才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吧?
雪狐蹭了蹭我的腳腕,它向前奔跑了幾步隨後轉過頭看向了我。我想它是想要我跟上它吧?
狐狸是我唯一的寄託,我渴望它能夠將我帶離此地,可在這暴風雪中我竟然跟着一隻狐狸走,這也太可笑了。
不知行走了多少個日夜,我終於離開了白雪皚皚的世界。在草原與雪原的交界線上,我再次回到了古樹之下。遠方響起了羊群的叫聲,隨後我聽到了女子的話語聲,她對我說道:“雅,你總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呢。”
我抬頭看向了女子,她擁有着一頭粉色的長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我記憶中的那人一模一樣。
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心之所向,游吟詩人終於不會孤獨一人倒在古樹之下,而收到信件的女子也不會在這裏苦苦等待了一輩子也沒有等到他的到來。
可大地突然從我的腳邊隆起,還沒等到我反應過來,她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見了。
黑夜中,我奔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穿過樓宇與橋樑,我尋着她的足跡抵達了道路的盡頭。
這裏是一個死胡同已無路可走。我抬頭看向了城牆之上,月光下渾身散發著光芒的她就站在高處,仰望着月亮,一動不動地。
故事中的冰蝶與白鳥為他們架起了橋樑,可眼下的我卻一無所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卻無法觸碰到她一點。
“雅,謝謝你。”她終於開口了,在我的期待下,她轉過了頭來。我看着她逐漸變得透明,隨後聽到她講道:“還記得你問過我的,既然註定要消亡,那麼誕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其實我想和你說,意義就是生命在旅途中產生的回憶啊。還記得賣花的老婆婆說的嗎?回憶是每一個人獨一無二的寶物,所以千萬不要遺失了它,你一定要要幸福地活下去,活下去,倘若還有機會的話,直到我們再次相遇的那天。”
冰蝶從空中划落飄至我的面前,我伸出手接住了它。這是牧羊人也就是游吟詩人寄出去的最後一封信,一直就留在她的手中。上面寫着詩歌的後半部分:“花色再撩人,終有凋零日。河水若無聲,淚水便無痕。今生染白色。”
冰蝶飛走了,我回過神來看向她,她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