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執筆如執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執筆如執劍

天行齋不大,四周牆壁上掛着條幅字書,條幅底下,則掛着開屏的摺扇,數量雖多,但並沒有雜亂無章之感。

江一唯環顧這琳琅滿目的書法字樣,頓時想起了燕塵曾經待過的墨嫣軒,大概也是這樣的景象。

僅就浮光掠影的粗略來看,天行齋的字畫風格與墨嫣軒迥異不同,燕塵寫的更多是勸人勤勉上進的東西,而這青衫少年寫的更多是關於人的複雜情感,無論悲傷與喜悅,無論狂放與寧靜,他這裏都有。

就比如江一唯現在注視的左面牆,頂端條幅上寫着,死生亦大矣。下面靠左掛着的摺扇寫着,宛若蜉蝣。靠右掛着的則寫着,有酒有歌。

一旁的燕塵也在仰着頭,四處打量,嘴裏念叨着牆上掛着的書法。

而那青衫少年從他書桌上拿出來了幾張潔凈宣紙與幾隻毛筆,然後靠近燕塵和江一唯,說道:“二位兄台,不知這些夠不夠?”

“應該夠了。”

江一唯接過這些紙和筆,雖然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價值如何,但是他想光是這筆和紙的數量,應該是比得上一碗羊肉面,

“當然是夠了,光這一支湖筆就足以買上十碗羊肉面了。”

燕塵練過書法,賣過字畫,自然是比江一唯內行。

江一唯愣了愣,他握着手裏的筆,在手裏摩擦着感受了一會兒,總共是三隻,也就是說相當於三十碗羊肉面,然後看向青衫少年,說道:“這筆,這麼貴的?那你是不是多給太多了?”

青衫少年微笑着說道:“沒事,拿着便是了,我這筆還有,要不是剛才二位兄台江湖救急,我可能還要跟那頑固的店小二說好久呢。”

“那我可就收下了,你可想好了。”

“收下便是了,我張唐寧送出去的東西可沒有再要回來的。”

江一唯握緊了手裏的筆,雙手自然垂在身側,然後看了眼燕塵,再回看向張唐寧,先有一副春宮圖賣五十兩,後有一支筆頂十碗羊肉面。

他好奇地問道:“你們這些賣字畫的,都這麼掙錢的嗎?”

張唐寧回答道:“勉勉強強餬口罷了。”

江一唯微挑眉梢,顯然是不認可張唐寧的回答,然後說道:“餬口,你是認真的?”

張唐寧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因為我的這些字書,大都不是賣的,是送人的,而這些筆,是我用剩餘的些許盤纏買的。不是靠賺來的錢。”

“白送人?”

“就跟我送你筆一樣。”

江一唯看着張唐寧,默默地給其豎起大拇指。

張唐寧看向燕塵,問道:“這位兄台,你大概也是寫過書法的吧?一眼就認出來了這筆是湖筆。”

見燕塵輕笑着點頭,張唐寧接著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寫上兩筆?”

江一唯見張唐寧眼眸中隱隱的興奮之感,明白他是看見同行,心有切磋比試之意,而這一點,燕塵當然也看得出來。

“可以。”

燕塵緩緩走到書桌邊上,說道:“我就隨便寫點,正好讓我徒兒看看。”

然後燕塵執筆,蘸墨,揮毫於攤開的宣紙之上,時而粗墨重筆,時而淺筆曳行,落筆行字肆意飛揚,筆勢抑揚頓挫。

他就像是一位喝醉酒隨着琵琶樂聲起舞耍劍的劍客,字起則劍起,字停則劍停。最後一下筆鋒劃過,這九字一筆連成。

乃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張唐寧眼睛驟然睜大,表情略顯驚訝,沉默了好一會兒后,邊拍手邊對燕塵說道:“佩服,佩服,比我厲害。”

燕塵淡然一笑,把筆擱在筆架后,說道:“多年不寫,手還是有點生疏了。”

江一唯注視着紙上的字,總覺得這字如燕塵的人,有着內藏於心,引而不發的鋒芒,然後他看向燕塵的眼睛,說道:“寫字生疏,畫畫可別生疏。”

燕塵說道:“再生疏,教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張唐寧又低下頭看着燕塵所寫的書法,仍是意猶未盡,片刻后說道:“我要好好地把這副字裝裱起來,當我天行齋的牌面。”

燕塵笑着說道:“這大可不必。”

張唐寧自顧自地說道:“如果要裝裱起來,還差個落款。”

然後他看向燕塵,請求道:“兄台,可否再落個名?”

燕塵便又拿起筆,隨手在底下寫了幾字,誰誰誰於某年某日書。

不過他並沒有寫自己的名字,而是署名為燕雨。

江一唯自然是瞧見了這個名字,但也只是眨了幾下眼睛,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想這多半與燕塵的過往有關,聰慧如他,當然不會說什麼煞風景的話。

“好了,該走了。”

燕塵走出書桌,望着門外漸黑的天,說道:“時候也不早了。”

張唐寧正默念着落款的名字,像是在腦海中思索記憶中的書法大家,聽到燕塵說要走,他連忙抬起頭,說道:“要走是嗎?”

江一唯跟在燕塵後頭,站在屋門處,說道:“走了,張兄,以後再見。”

“等等,我送送你們。”

張唐寧連忙小步走出書桌,靠近江一唯二人,剛想對着二人說些什麼,就看見屋外巷子有個老人在邊哭邊喊。

“我的孫兒,你在哪裏啊!”

老人張着茫然的眼睛,一瘸一拐地走着,逢人就問,“你們看到我孫子了嗎?”

路人都像是見到瘋子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老人緩緩走到天行齋門口,拉着燕塵的衣服,沙啞着聲音,說道:“你看到我孫子了嗎?他才五歲!”

燕塵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老人家,我沒看見。”

老人鬆開了手,雙眼無神地往前走,微張着嘴,反覆念叨:“我的孫兒,我的孫兒呢?”

這副樣子,任誰看見,都能知道這老人是受了何等沉重的打擊。

等老人走遠,張唐寧嘆息着說道:“這嚴老二丟了孫子以後,就成這副樣子了。我這天行齋的房子還是嚴老二替我介紹的呢。”

江一唯皺起眉頭,說道:“這江陽城是什麼情況?”

張唐寧靠在門背上,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光我來這裏一個半月的時間,就聽到有兩個小孩失蹤了,加上現在這嚴老二的孫子,就已是三個了。”

“總不會真是什麼鯉魚大王,黑毛猩猩吧?”

“是有這個說法,說有人拐走童男童女是為獻給附近那河裏的鯉魚大王,說是鯉魚大王動怒,才造成這連年的乾旱。”

江一唯輕哼一聲,說道:“要是真有這事,那不應該是越乾旱,這鯉魚大王不是越自身難保?這又不是什麼洪澇,怎麼會想着將童男童女獻祭於河裏,這不是荒唐之言嗎?”

張唐寧輕聲說道:“誰知道呢,就是有人信不是。”

“肯定是什麼通緝犯!偏好猥褻兒童!”

江一唯眼眸中帶着一絲怒意,說道:“那衙門沒說法嗎?”

“衙門?”

張唐寧嗤笑着說道:“哪有什麼衙門,城裏上下全圍着齊思明轉着呢。”

“齊思明是誰?”

“齊太守的兒子。”

江一唯立刻想起了城門口遭遇的那輛橫衝直撞的華麗馬車,那個眾人口中的齊公子,想必就是現在張唐寧嘴裏的齊思明。

他看向張唐寧的臉,問道:“那齊太守現在不在這城裏嗎?”

“去京城了,如果在,這齊思明還消騰點,這衙門可能還會派人去找找失蹤的小孩。”

張唐寧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不過,聽鄰里街坊說,好像是齊太守走了以後,這小孩失蹤的就多了。原先倒也有,但並沒有像現在這麼頻繁,鬧得大家人心惶惶的。畢竟之前出事了以後,衙門還會派捕快四處追尋,現在什麼都不管。”

“真是混賬,專找小孩下手,可別被我逮住!”

江一唯痛罵了兩句,等情緒平復后,對着張唐寧抱拳說道:“張兄,我們先走了。”

張唐寧應了一聲,江一唯和燕塵便結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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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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