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月6

第十卷:攬月6

富麗堂皇、雕樑畫棟、奇花異草環繞的長樂宮前,侍女與侍衛齊整地跪成兩排,迎接公主和駙馬回府。從仙界到魔界,又從魔界回到仙界,前後也不過十天的功夫,謝輕雲卻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有種再世為人的恍惚。此時,他接過雪千色奉上的印信,抬腿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愉悅的笑容下藏着一絲孤寂的冷淡。雪千色跟在他身後,渾身洋溢着幸福的喜悅。

忽而日月同現,流金溢彩的霞光漫卷過半邊天,驅散了黑暗,美麗得令人心驚膽戰。在雪千色柔情萬種的呼喚聲和驚艷的讚歎聲中,謝輕雲回頭看向天空,看着一片鑲着金邊的雲霞變幻成一張冷冷清清的臉,微微笑了笑:“是,很美,很美!”風吹過,落葉無數。他聞見了一股特殊的氣息,那是雙極河畔染了月光的香茅草的香氣。“可惜,深秋了,花都謝了。”

“還有很多花都開着呢!”雪千色興高采烈的笑容中透着得意,“琅寰山從來不缺鮮花。”

是的,琅寰山從來不缺鮮花。尤其是瑤光殿的花草,已然背離了四季變化的規律。眼下這個時節,該謝的花依然開得絢爛多姿,該敗的葉依然蔥綠蒼翠,該枯的藤依然茂盛如瀑……且一茬接一茬,一年四季都是那麼水靈新鮮,真真一個世外仙境,福地洞天。那對深得方清歌歡心的翠頭碧眼銀翼鷹時不時在空中盤旋一陣,發出一兩聲悠長清亮的鳴叫,端的悅耳動聽。若不是進出的侍女眉間的愁雲暗示着這裏的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和悅風光,單就景色而言,當真不比以景美著稱的驚鵲林遜色多少。

謝輕雲的笑更深了:“秋日風涼,你當心些,可別著涼了。”

得了他的關心,雪千色滿心歡喜,在心裏將月老謝了又謝。

入夜時分,雪慶霄隻身來到瑤光殿。他坐在離方清歌很遠的地方,看她對鏡理妝。兩盞茶下肚,方清歌依舊不發一言。他不耐煩再等下去,只得先發問:“找我有事?”

“從今天起,謝輕雲的命運就與雪家捆綁在一起了。你可有話要說?”

“輕雲是個好孩子,也會是個好丈夫,他會對小千好的。只要他們小兩口相親相愛,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我別無他求。”雪慶霄很滿意謝輕雲這個女婿,因為比起出身,他更看重心性和人品。但以他對方清歌的了解,光是品行端正絕不可能讓她同意這樁婚事,一定有別的原因讓她改變了主意。到底是什麼事他不得而知。他琢磨着方清歌的心思,小心着自己的措辭,生怕一不小心又被算計了。“你能接納輕雲,這很好。”

方清歌冷嗤一聲,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接納他?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等阿凌娶了南宮敏敏,所有的事都成定局后,我自有辦法讓小千離開謝輕雲。”

雪慶霄皺眉:“阿凌和南宮敏敏?你說什麼胡話?”

“看不透的人才會認為我在說胡話。”方清歌端詳着鏡中人,很滿意新妝容:“你當真以為我答應小千嫁給謝輕雲是想成全有情人?不,是因為不管小千嫁不嫁,和火神門的這門親我都結定了。”

“你瘋了!”雪慶霄拍案而起,斥道,“讓阿凌迎娶南宮敏敏?虧你想得出來!你考慮過阿凌的感受么?他有心悅之人,你是打算拆散他們?”

“有何不可?待時機成熟時,找個由頭再讓他們合離就是了,阿凌也不會損失什麼。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哪裏就說得上瘋不瘋了?至於你說的他心悅之人,你覺得我會同意他們在一起?別忘了,你弟弟是怎麼死的。”

“重樓的死根本怪不到莫待身上,是他自己多行不義。我勸過你們無數次,不要做那傷天害理的事,你們就是不聽。最後他落得那樣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真要說怪誰,那也只能是你!若不是你推波助瀾,他怎可能糊塗至此?”

“如果不是莫待,薔薇的事根本就不會被發現!重樓的死就是莫待一手造成的!我撂句實話給你,有沒有南宮敏敏,阿凌都不可能與他牽手白頭。因為,從莫待踏上屠魔台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註定了要離散!”

“難怪你興師動眾地搞那麼多花樣!我之前還納悶,以你的城府,怎麼會將薔薇荊棘鞭那麼見不光的東西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是不是有什麼迫不得已?原來你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最開始,重樓只是懷疑莫待懂得薔薇的煉製之法,且極有可能他就是那朵火薔薇。畢竟,世間只有火薔薇能解梨花榆火,而莫待幾次三番證明,他恰好不那麼怕梨花榆火。”方清歌盯着雪慶霄緊鎖的眉頭,嗤笑道,“怎麼,又想起你的老相好了?死心吧!她醫術再高也沒本事煉製出火薔薇。就像你說的,她是菩薩心腸,怎麼忍心拿活人做實驗呢!而想要煉製出火薔薇,必須得經歷千萬次實驗,沒有數萬人命為代價是不能成事的。”

雪慶霄被噁心到了:“你真是太無恥、太沒人性了!”

“只有摒棄了七情六慾的人才能得道成仙,沒人性不是很正常么?你是在誇我?”方清歌面不改色,很是無所謂地道,“說回正題。原本我只是想弄清楚莫待、魔族、薔薇花信號彈和薔薇荊棘鞭之間的關係,謹防他包藏禍心,危害仙界。奈何那廝抵死不肯說實話,我不想白白放棄這麼好可以大做文章的機會,便借口神隱族的人使用的是魔族術法,說他與魔族勾結,逼他上屠魔台,從而離間他與阿凌的感情。”回想起屠魔台事件的種種,方清歌沒有悔意,只有得意,得意於自己的精明算計,得意於自己的精準打擊。“我很了解阿凌,他對魔族厭之入骨,必定不願莫待與之為伍,他會按照我的意思要莫待說出他們的藏身地點。當然了,我也了解莫待,他是一個會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絕對不會幹那背信棄義之事。一個苦苦追問,一個閉口不答,他倆一準杠上。只要杠上了,以他倆的脾氣,註定是個死結。死結難解,感情自然就會有嫌隙。有了嫌隙,我就有辦法讓阿凌舍莫待而選別人。”

“你……你太可怕了!莫待規規矩矩的修仙問道,從未有越矩犯上的行為,你為什麼容不下他?難道就因為他拿着靈犀?”

“靈犀?一個死人的東西也值得我費心思?是我早就對阿凌的婚事有了安排,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計劃。兒女婚姻,父母做主,乃天經地義的事,我又沒有逾越。”方清歌彈了彈指甲,像彈去看不見的令她生厭的腌臢東西,“我允許他與莫待談情說愛,給日子添點色彩,但絕不允許他們談婚論嫁!”

“你時常指責我放不下過去,不肯着眼未來,可是你卻對一個跟我們的過去毫不相干的孩子咄咄相逼;你口口聲聲標榜自己仁慈寬仁,母愛無邊,卻只想着利用孩子們的婚姻為自己牟取利益,從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方清歌,你還能再虛偽點么?”

“虛偽?呵,那只是你一個人的看法而已。我把這件事告訴小千的時候,她可佩服我得很。”方清歌換了一支釵,綰了個隨意舒適的髮髻。“還有,我很不喜歡玥兒收他做關門弟子。你幾時見過玥兒對徒弟那麼上心?事事遷就也就罷了,還親自教授,指導他劍法。太過偏愛一個俗家弟子,可不是好兆頭。”

“玥兒一手創建碧霄宮,與一眾掌門平起平坐,他有權力選擇他喜歡的弟子。既然莫待是他的關門弟子,他親自教授劍法就理所應當!庄羽和展翼的一身本事不也是得他親傳?同一件事,仙門弟子可以,俗家弟子就不可以。這就是你四處宣揚的眾生平等?”

“眾生平等?雪慶霄,你是在跟我講笑話?生為不同世界的人,要如何平等?”方清歌冷笑道,“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裏么?你太天真,太理想化了!你總想着三界和平相處,共生共榮,皆大歡喜。你也不想想,就算我不爭不奪,安分守己,甘於平淡,別人就也會那樣想么?與其被人取而代之,聽人差遣,不如力爭上遊,成為站在權力巔峰的人!說說看,我哪裏不對了?”

“力爭上遊沒有不對,想成為人上人也沒有不對。前提是,你不能犧牲別人的幸福,不能傷害別人的權益,更不能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雪慶霄只覺得一個頭三個大,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說通冥頑不靈的人,“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是希望你慎重行事,不要破壞阿凌與莫待的感情。”

“當初你我約法三章,你攘外,我安內,各管一攤事。這些事不在你負責的範圍,就不勞煩你操心了,我自有道理。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

“是。怎麼,我聽不進去,你就要去阿凌那裏說我的不是?你以為他會相信你?”方清歌差點笑出聲來:你若不去說,我特意叫你來的這番心思豈不是白費了?你越是將我貶得一文不值,這場苦情戲才越好演,我也就越能穩操勝券。

“他會信的。他喜歡莫待,他不會答應你的要求。”

“你不一樣喜歡柳朝煙?不也一樣答應了我的要求?”方清歌輕蔑地笑道,“不信你去試試,他應該在來瑤光殿的路上。”

雪慶霄被戳到痛處,氣到語結卻也無可反駁。他有說不出的悔恨,悔恨不該輕信方清歌之言,悔恨不該約法三章,悔恨不該不聞不問,悔恨不該聽之任之,悔恨不該心懷期待……最讓他悔不當初的,是沒有顧好柳朝煙。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瑤光殿的,等到回過神來時,已身在觀景園之外,還迎面撞上了雪凌寒。“阿凌,你這是要去哪?”

“聽小千說母後身體抱恙,這會我得了空,去看看她。”雪凌寒瞥了一眼雪慶霄灰白無神的臉,緩聲道:“父王剛平亂歸來,多休息。”

“我還好,沒事。”雪慶霄振作精神,含笑道,“你與莫待怎麼樣了?聽你哥說你倆鬧了彆扭?是因為屠魔台的事?”

雪凌寒本不願意提起,又見雪慶霄的關心不似有假,不好不回答:“大概在他心裏,我是不值得他愛的。”

“莫待那孩子我雖然沒接觸過,但依着你哥的說法,他很有容人之量,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理解你的處境,不會怪你。你也不要這樣去想他,要體諒他的心境。畢竟,他差點死在屠魔台上。”

“那次他要是聽我的,哪會鬧成那樣。”

“若是聽了你的,你母后一準派人將神隱族的人屠戮殆盡,一個活口也不留。那你現在該如何自處?你應該高興莫待沒有聽你的,怎麼反倒責怪他?”

“母后不會濫殺無辜的,她也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很多事本就是她一手炮製的,她何須從別處了解真相?不過是她知道小閻王一直在暗中調查神隱事件,她怕神隱後人被小閻王找到,成為指證她和你三叔的證人,這才不惜一切代價逼莫待就範。”

雪凌寒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絕無可能。之前並沒有證據顯示在芳菲林的那些人就是神隱族的後人,母后沒理由殺他們。”

“你還真是天真!不需要有真憑實據,那枚薔薇花信號彈就足以引起你母后的疑心。只要是她疑心的事,只要這件事有可能對她不利,有沒有實證她都會痛下殺手,以絕後患。因為對她來說,如何處理一件事情,跟是非曲直無關,全憑利害關係決定。”

“父王慎言!”雪凌寒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睛染上了隱隱的怒意:“我承認,母后性子執拗,乾坤獨斷,有時做事衝動不計後果,但她絕不像您說的這麼心狠手辣。父王對她的成見也未免太深了些!”

“執拗?衝動?不計後果?”雪慶霄呵呵苦笑,“阿凌,你對你母後到底了解多少?你可知,但凡涉及到與利益有關的事,她的所有行為必將經過深思熟慮。你眼中的衝動、不計後果和執拗,那都是表象,是她裝出來……”

“父王!您與母後到底還是夫妻,口下留情吧!母后一直為三叔的事難過自責,您不安慰她也就算了,怎麼還在兒女面前說她的不是?我有眼睛,有腦子,我會辨別是非,我的事我會看着辦,就不勞您掛心了!”

“阿凌,你該不會認為你三叔的死是莫待造成的吧?”

被說中了心事,雪凌寒更加惱怒了:“我沒那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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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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