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倒流風雲
最大最壯的東西就一定是最強的么?嚴格來說確實如此…螞蟻雖然可以咬死大象,但它們咬不死太陽,咬不死銀河系。
一切會被體型較小的事物擊敗的東西,都只能說明它本身還不夠大,僅此而已。
當然,世間有諸多因素控制着生物的體型上限,個頭越大消耗越大,而修行之法當真不像會在這種規則下誕生出來的事物…
就連小說都編得比現實嚴謹,那些哄小孩的故事書中好歹還會設定一些諸如“一息吞吐抽走方圓百里靈氣,草木皆枯死”,或者修鍊升階時要抽取外物精華的能量守恆場面。
五州的修行者又是怎麼修行的呢?他們也確實需要吞吐靈氣凝練丹田,但哪怕是練到重夢境界也不可能只靠這類呼吸一般的基礎行為,就把草木魚蟲給活活嘬死。
人融合靈力,當然也會反饋靈力,從上帝視角來看的話,五州中生活的所有物種其實都更像是專門用來提純靈氣的中轉機器。
這玩意能用來當作物質能量,能用來種地增產,能編排出極易感知採集的類電磁波,甚至還能直接轉化成固態實體。
如此離譜的東西,它的存量竟然是…無上限的。或者說是總量永遠恆定,萬物腐爛降解時都會百分之百地釋放出自己體內承載的靈質,或上浮天穹,或反哺大地。
人們越往後修行,所需要提純精鍊的身外靈力便會越來越多。然而每個人所能承載的靈力都是有上限的,無法以質堆量…所以一旦跨過虛想的門檻,大家就要開始不斷在上中下三處丹田中細細咀嚼反芻體內的彩虹小光點了。
天賦的差距也將在此徹底顯現,有的人苦苦練到八十還卡在虛想的入口。有的人一邊讀書一邊操心家務,結果三十齣頭就攬進了重夢。
天賦差距何在?除了處理枯燥的機械工作時的把控程度之外,更多的還是在於“念”字一道。我不是在說你跟家中枯坐天天思考哲學,跑到這裏就能一躍化身天道聖人…
明悟,領悟,頓悟,這都是要靠着無比厚重的理論基礎與慘痛的實踐經驗硬堆出來的。
許多閑書里僅僅只是專心做好一件事,就能觸類旁通領略大道飛升成聖…雖說專註力很強的人確實值得尊敬,但在這裏光有專著卻是絕對行不通的。
比如說,你是雷行皇室機械工程部的一位工程專員…換言之就是擰螺絲的。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螺絲大王,你也只是個擰螺絲的。
想要藉此修行,你首先要經歷打磨身形魂體的沉浮蹉跎,然後才能開啟後續的漫長進階…螺絲道的艱苦尋覓之旅。
你需要知道手中的螺絲是用來幹嘛的,其結構是怎樣形成的,昨天的它和未來的它會是什麼樣的。接着用它去裝個電鋸出來,拎起電據去鋸掉幾個跟你水平差不多的傢伙…
啥?你不想鋸人?
修行即為進階的暴力,要不然你沒事去琢磨這玩意幹啥?強身健體,修身養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努力鍛煉就只為提升自己吧?
改變世界需要的是個人的戰鬥力嗎?需要的是科技和文化!當好螺絲工,當好醫生和老師一樣是可以創造出大同天下的!
人道本為逆天,你既順天,又何故修行?
這事跟錢是一個道理,錢本身毫無意義,但它能換來相應的物質。把錢換成畫片兒的話,它就成了最基礎的博弈資本。
回到最開始的那個話題,修行者中沒有瘋子傻子,但凡腦子裏缺點東西那也就止步沉浮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修者之間的戰鬥都是最純粹最簡單的比大小。
以弱勝強,越境破敵的事例確實不少,但基本都附加了許多極為刁鑽的額外條件。第一,你必須付出對方百倍之上的精力與心力,第二,你必須找到對方於失誤中出現的致命破綻。
大家都知道螞蟻能咬死大象,卻不知咬死大象這事在蟻巢里已經可以算得上是能傳承到種群終結為止的不滅神話了。
問題來了,楊雪隱,或者說此刻大批襲涌前沖的青年俊傑們在面對楊守心時會有什麼感覺?很難形容…畢竟我沒去過宇宙空間,沒有真切地體會到過太陽風的溫和吹拂。
沒錯,大家的感覺就像小螞蟻被一把拋出天外,直接對峙熱情明艷的第三代恆星。
想想那種場面吧,你施展畢生所學,將力速技與思考和感知都提升到百分之二百的超負荷運轉狀態,使盡陰狠毒辣的凶戾殺招,抱着以命換命的絕境心態奮勇向前…
而人家只擔心你會不會跌倒摔跤。
你真被絆倒了的話,他真的會騰出手來扶你一把,還會順便附贈一個大大的燦爛微笑。
那種感覺不是恐懼,不是絕望,而是…無趣。何必呢?這有什麼可打的?
玩遊戲去挑個高出角色幾百級的野怪捶上兩拳,人家頭頂多少還會冒個“零”出來呢。
這個呢?一套技能掄完,你壓根都不能確定自己到底出沒出手。哪怕是靈覺最敏銳的雪隱,在一秒鐘內被楊守心出手挪動微調了大概六百來次身位之後,他都已經陷入麻木了。
每個絕世高手都是性格極為鮮明的怪人,當然了,也沒人會去在意尋常江湖客的性格…不過楊守心此人確實擔得起一個“怪”字,而且還是極怪至怪,清新脫俗的那種。
他很喜歡照顧人。
這場大規模火併從表面上看是一群青蔥少年在衝擊雙源尊者,實際上則是楊守心在以他那離譜到超出常識的速度和每一個人單挑。
幾輪下來,大夥身上連片土渣枯葉都沒沾到半點,就連舉着個馬桶搋子高喊“為了部…”呃…“為了雲響州!”的王傑雲,都被他笑眯眯地彈了兩下頗具肉感的大肚皮。
這就是雙源尊者的掌控力,他想讓你死,那你就已經死了。他想讓你活,你連死都別想死…哪怕是當場心臟病發作他都能給你搶救回來,更別提是刻意而為的自殘舉動了。
“想想辦法啊新世界的領導者,修為沒了,腦子總還能用吧?”陳露凝瞥眼瞧向與她一起在第一時間撤到角落裏的趙撫蘭:“怎麼,怕了?也是…真碰上雙源出手誰能不怕啊,是不是?”
“你怎麼變得這麼陰陽怪氣了?”還沒從世界真相的震撼中緩過勁來的趙撫蘭皺眉回道:“他們定計劃的時候我又沒參與,再者說我這不也懸崖勒馬了嗎?反派洗白的優待時間呢?”
“反派洗白?你這叫三姓家奴反覆橫跳…算了,抱歉,我有勁沒處使的時候就會變得很暴躁,不過我可沒在陰陽怪氣你。”陳露凝抬起纖柔手掌打了個響指,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紫光火花隨着十分清脆的啪嗒聲響一閃而逝:
“一般這種情況下我都會喊兩個侍僕來,或者乾脆找個東西捶上幾拳。不過你也看到了,光是弄出這點驚天大場面就已經是我目前的極限了…紫電需要長期共鳴培養,但你的腦子可還連在脖子上呢,不準備做點什麼么?”
“你的意思是讓我算出楊守心的行動軌跡?”趙撫蘭愣了一下,偏頭瞧向正在人群中如狂風暴雨一般飛速穿梭的北地大魔王。
“大姐,是這麼回事,不管是占卜模糊的卦象還是精確計算事物的運行軌跡,這都是需要相應的算力的…”趙撫蘭壓住不斷跳動的眼角,又轉回頭來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像一罐油只夠機關車跑上百十公里,腦力其實也算是物理資源的一種…要不然幹啥還要那麼多人花上那麼多的時間一起計算星河流轉?”
“從最基礎的點開始說吧,物體的行進速度越快,它的軌跡就越難計算。而人呢?有手有腳有頭髮絲,渾身上下萬八十個面,冷不丁還會抓把土拎根樹枝子,這都是變數。”
趙撫蘭指着天頂星空無奈說道:
“以目前楊守心的速度和靈動性,光是想要算出他下一秒會出現在哪裏,難度都不亞於測算出下次能在風來州看到流星雨的時間…哪怕真能硬算出來,人家也早就踩到點上了,咱為啥不直接用眼睛去看,或者憑感覺猜呢?”
“所以下一場流星雨是什麼時候?”陳露凝順着趙撫蘭指的方向望向天穹。
趙撫蘭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周天星象。
“一千九百七十二天十一個小時三十三分鐘二十五秒后…大概五年半。”他認真答道:“前後誤差不會超過三十秒,再想精確點的話就需要深度計算了…不是,你問這幹啥呀?”
“嘖,你這不是能算出來嗎?”陳露凝皺着眉頭十分不爽地嗆了他一句。
“這又不難!”趙撫蘭也皺眉反頂到。
陳露凝沒話說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算是算得出來,但想將得出的數據應用到實際情況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趙撫蘭疲憊解釋道:
“你想想,我算出他在哪之後總得告訴距離落點最近的人吧?人得反應吧?我得告訴他該幹什麼吧?這至少就要騰出五秒的提前量了,而且還得是碰巧在那個人很懂配合的前提下…”
“五秒就夠了?”陳露凝認真問道。
“…對,五秒,但首先阻截落點的人要有相應的力量與速度。而且我只能算出被楊守心的行動所帶起來的周遭事物,諸如沙礫葉草,沒法確定他在那個瞬間時會以何種姿態現身…”趙撫蘭的表情也漸漸轉為凝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兇險非凡,可以說是在岩漿海上踩着蜘蛛絲跳覆兜舞,你可以想想那種場面。”
“從你們的視角來看我會是一動不動的,而且我也無法確定自己會在何時得出結果…在此期間絕對不能讓任何事物打擾到我,任何事物。”他無比嚴肅地沉聲說道:
“而當我得出答案並轉告于于你的瞬間,記好了,是瞬間…你或者你聯繫的人就必須開始精確行動,不得耽誤半毫秒,可以么?”
“可以么?”陳露凝抬起手指敲了敲隱在長發之下的側耳式通訊器。
“說實話,沒戲。”正在人群之中飛速穿行追逐疾風掠影的時月曇吸氣回道:“但再讓那臭老頭玩上幾輪,估計所有人都要活活累趴下了。所以…可以,來吧!”
“來吧。”陳露凝轉頭一笑:“雖然我現在沒有修為,但勇氣與智慧還是在線的…你,你,還有你,我以雷行皇室之名暫時徵用你們的勞力,過來排成人牆守好你們的趙先生,連一絲風都別讓它吹進來,違者杖責四十!”
被點到幾個名的外圍修者紛紛愣住,結果還是莫名其妙順着陳露凝言語中散發出來的王霸之氣湊了過來乖乖堆起人牆。
呲…倒飛而來,劍插地面攜帶火花止住沖勢的洛公子正好停在兩人身邊,皺眉看向正準備抬起雙手開始作法的趙撫蘭:“能行么?”
趙撫蘭舔着嘴唇朝他挑了了挑眉毛。
大概率不行,但咱們還有其他選擇么?
洛公子點了點頭,抽劍橫立於人牆正前,目中隱現往昔冰雨…沒學過劍的身體自然使不出多麼飄逸靈動的大匠劍技,但心還是在的。劍相本是由心生,此刻僅為歸本溯源耳。
“怎麼樣?壓力拉滿了?”確認好佈置完成,時月曇微笑望向早早便已學聰明,緊緊跟到自己身邊等候指令的雪隱。
“我早就被壓垮了,不差這一點。”雪隱單掌貼地,胸口隨喘息而激烈起伏:“他剛才說什麼來着?半毫秒都不能耽擱?毫秒…?”
時月曇噗嗤一笑。
嘩啦…凜風過,屹立霜露見證百年星河流轉的蒼勁古樹落下了最後一片枯葉…
雙手高抬,天地微震。
他們是怎麼稱呼這法子的來着?
對了…
趙撫蘭咬牙一肅。
逆天流!
枯葉懸於半空,驟止,回退…
正在人群中玩得開心的楊守心雙目一閃,略顯訝異地轉頭望向由小股青年與那英俊劍客硬堆起來的漏風人牆,心中思緒漸起。
這不是…難怪了,老陳,難怪你會找上這孩子了。呵呵,新時代啊~
我不是個合格的試煉者,畢竟我打從出道起就一直在流竄作案,何時當過攔路虎?不過沒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
再加點壓力吧。
想罷,楊守心颯爽轉身平平推出一掌。
一掌,風雲驟變。
人歪倒,樹皮裂,山河嗡鳴…
空中枯葉倏然化作齏粉。
時間於此回退,趙撫蘭緊緊閡上雙眸…逆向計算,不在於見證景物,而在於以逆拆之法解開一道道紛紛擾擾緊密糾纏的命理紅線。
想算出楊守心的五秒鐘。
至少要回退五百年…
砰——————!!
兩掌交擊,兩人各自噴血倒飛。
蒙旭來體內的敵龍母菌在之前被鍾水鏡抽去了很大一塊,故此無論是再生速率和塑形精度都落到了數據層面上的最低谷。
不過只靠着僅剩的半個腦袋,便能在十息之間迅速生長出骨骼肌腱…此等詭力也足以證明敵龍母菌的強大之處了。
“旭來,不行了…!”身影都虛得開始半透明了的紅天道焦急喊道:“你的本源力已經快要耗盡了…速速融入天道!不要再於此無端…”
“我得把他的眼睛搶過來!”蒙旭來噴着血沫怒吼一聲,於空中歪歪斜斜頓住身形:“計劃必須完美執行,哪怕有一點紕漏都不行!怎麼,你是覺得我會輸給他么!?”
“我只是不想死在這裏。”紅天道實誠回道:“我才剛生出這麼一小會,凈陪着你們這對麻煩的父子搞這搞那了。我還有很多想聽,想見,想要體會的東西呢…”
蒙旭來喉頭一跳,如同人體模型一般的外剝肌肉上開始緩緩生出皮膚體表。
“我知道了。”他突然換出了一副無比冷靜的語氣神態:“再拼一輪,如果我還是不能徹底攻下間宮忌,那便隨你的意。”
“謝謝你,旭來。”紅天道感激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再生出基礎結構之後,蒙旭來沒有再進行多餘的邊角修飾,而是將僅剩的力量盡數匯聚於左臂之上。
說實話,儘管此刻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但蒙旭來並沒有把握能夠拿下看似已然油盡燈枯的間宮忌。
這桑原來的野小子並非只是承蒙了神明恩澤的路邊痢犬,他有一種屬於人類的,本源性質的強大…是蒙旭來這般生來便不知何為恐懼的存在永遠無法明確通析的強大。
他是會死的,會受傷的,手腳斷了就是真的斷了,心跳停了就是真的停了。但他依舊選擇了一條深入死亡,邁向新生的血戰之路。
人類的強大,愚者的強大。
“終いとするか...赤目の鬼よ。”嘟囔一聲,蒙旭來捏緊生出參差墨晶的強化左手,冷冷盯向正在任由重力捎帶飛速墜向天頂的赤目之鬼。
飛落,飛落,飛落。
自己變強了,變得遠比初入大陸時要強壯老練了無數倍。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在深夜中思量着即將迎來的挑戰,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的膽怯獵手了。
但,還不夠,現在的自己還無法邁上更高的階梯。只靠恐懼與憤怒是遠遠不夠的,自己推開了門,卻未能邁出那代表抉擇的一步。
睜開雙眼,紅芒漸熄。
無論是靈力,道具,甚至是因施展插芊步而消耗的體內水分都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限。斷裂的骨節筋腱噼啪作響,跟不上思考效率的五感神經斷續明滅,世界漸暗…
不,暗下去的不是世界,是我。
墜落的是我,世界巋然不動。
紗夜,我該怎麼做?
長嘆一聲,咳出喉頭血塊,間宮忌拼盡全力重整姿態,重新握緊掌中刀柄。
算了,她從來都不會教我該怎麼做。
我要把她救出來,無論能否重回往昔,也無關她的個人意志。我是個武士,保護主家就是我的天職,這點…從未變過。
雙眸閃赤芒,武者立天穹。
插芊步…還能用最後一次。
間宮忌架起打刀,與數里之外同樣開始積蓄力量的蒙旭來展開了熱烈的激情對視。
等他靠近我,一擊,分出勝負。
呼…呼呼———北風來,西雲響。
大風起兮雲飛…嗯?
眼角一跳,本來已經醞釀好壯烈情懷的小忌忌突然跟個縮頭企鵝似的望向右側。
那裏有個…東西?隱藏在青紫交錯的澄凈天幕下,十分難以發覺的某種…縫隙?
縫隙?是雪隱說的縫隙么?
不是橙色,是…藍色的。
紅眼小子扭頭瞧了一眼蒙旭來,又轉回目光看了看近在咫尺,卻即將交錯而過的湛藍裂縫,心中的小算盤又劈劈啪啪地躍動了起來。
雪隱是怎麼說的來着?
總之先一頭扎進去看看…?是吧?
嗯…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