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萬古尋名

第四百四十九章 萬古尋名

“你長得像你母親,眼睛卻像你父親。”暮年五傑就跟逗弄三歲小孩一般輕鬆接下絕代雙姝的協同猛攻,抽出空來拖着下巴沉吟道:

“真不知是該悲該喜還是該驚訝,亦或是三者皆有之?沒想到我都到這把年紀了還能重見一次故人面孔,真是…”

“這應該就叫現世報吧。”時月曇一個斜步側翻不知從哪陡然掏了把微型衝鋒槍出來,對着楊守心那溫和艱深的老臉就是一頓掃射:

“你孫子簡直就是用了你的臉模,每個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看到他時的第一反應可都是被嚇得虎軀一震呢。”

“真的?”楊守心挑着眉毛抬手夾住十四發全須全尾,沒有因外力摩擦而產生任何變形的反靈識透甲尖頭彈:“他長得跟我很像么?”

“不,一點都不像!”魏韶顏以側掌輕擊牝鹿鼓緣,又凌空畫出一道散火星引焰符:“細節之處還是有很多區別的…”

“你見過這糟老頭子年輕時的照片嗎?”時月曇朝滿頭黑線的楊守心努了努嘴,配合著火符引爆的時機甩出了一大串手榴彈。

轟隆!轟隆隆隆隆隆———!!

“是,只看畫像和留影的話確實很難分辨出…他和尊王的長相。”被時月曇輕攬腰肢疾步後撤,退出爆破範圍之外的魏韶顏紅着臉小聲說道:“但是他的眉眼更凌厲,而且下巴尖與脖筋處連接的線條也…也更…性感一些…”

“嚯,眼光不錯啊,我還以為除了我之外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點呢。”時月曇咧嘴一笑:

“咱倆沒準會挺聊得來的,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么?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當然,他是我看上的小男孩,這點絕無談判的餘地…”

“我無意與你相爭。”魏韶顏苦澀微笑。

“真的?”時月曇擠了擠眉毛。

魏韶顏樂了,這回是真的笑了。

“哎…女孩兒啊…”揮手摒去爆破烽煙,墨色大褂未染半片塵埃的楊守緩緩從破片彈坑中沉穩走出:“每個時代都一樣,你們一天到晚也就會聊這些東西了…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無論如何,多謝你的誇獎。”時月曇甩了甩烏黑柔亮的及肩短髮:“我倒不會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如何,但能被你這位“全天下最偉大的男人”出言認可,還是值得我暗喜一番的。”

“我可不是在誇你,我討厭死你們眼睛的顏色了…你爹,你師父,那臭玩蛇的,我真是做噩夢都能夢到那一抹湛藍。”楊守心頗為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疲憊說道:

“不過…好吧,你確實很漂亮。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一到你們這個年代,帥哥美女就莫名其妙地跟雨後春筍一般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這不就昭示着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即將冉冉升起了?好時代來臨之前總會遍生吉兆。”時月曇隔着衫下單衣在魏韶顏柔嫩的小腹上惡狠狠地揩了把油,這才抬眼歪頭道:

“怎麼了?我這張臉讓你感到很有壓力么?你可是楊守心,你還會有害怕的東西?”

“我沒能保護好你的父母,我向他們承諾過許多東西,但到頭來都沒能完美兌現…”楊守心無奈聳肩道:“而你似乎又不打算來找我討債,我是在擔憂楊家兒郎的未來…”

“無所謂了,你連自己都罩不住,還胡亂逞什麼英雄?”時月曇撩了下擺到鼻尖上的側發:“還債的事你也無須在意,相信我,你孫子頂得住…他可比你堅強多了。”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點,我就是害怕他能頂得住…”楊守心搖了搖頭:“世間一條路,鳥兒在前人在後,人踏一步,鳥蹦一步…”

“鳥兒問:為何追我?人曰:何故擋路?”時月曇摟着臉蛋已經快要燒開了鍋的魏家千金燦爛一笑:“老梗已經不實用了,你們也得與時俱進才行…新時代,新笑話。”

“尤藍連這個都跟你講了…?”楊守心的眉頭猛然一顫,這大概是他今天一整天裏情感變化幅度最強烈的唯一瞬間了。

“不,他沒講過,我們之間其實就沒達成過幾次像樣的對話。他那人,你也懂…”時月曇的明媚雙眸滴溜溜地轉了兩下:“但是…他寫日記。”

楊守心噗嗤一笑。

這妮子要生在我們那個年代,多少也得是個天海五傑。等等…她好像就是吼。

“呵呵,有趣,我與魏家女兒達成的協議仍然有效。干翻我,我幫你。”楊守心掌化虎爪,淺笑挺胸颯爽站定:“北風歸處的無名之輩,楊守心。我接受你們的挑戰…來吧。”

呼…條件還真是又簡明又無理取鬧啊。

夜色已深,山上打得火花帶電樹石亂飛,城裏也顯出了與往常平靜截然不同的熱鬧風光。

有點亮提燈的,有燃起火把的。心懷探求真相之志的新時代匯聚成了形容璀璨的蜿蜒火龍,追着蒼穹之頂綻放出的引導之花步履如一,齊齊飛速湧向北地風起之處。

今夜的滿盈城不再空洞沉寂。

這就是本世紀最為壯麗的火龍舞。

西極雲響,萬籟俱寂。包括或已整合或分散在外的敵龍魔怪在內,世間萬物全都在以赤目上人為中心陡然爆發出的虹光籠罩下定格原地,連眼皮子都沒再眨上半下。

當然了,無論何等改天換地的奇迹異象,歸根結底都是源自有跡可循的能量變化。此刻仍然滯留在雲響州的萬千生靈中,理論上是存在能夠規避這份影響的人的。

而且他們也確實沒有去到“那邊”。

嘎,嘎吱,嘎吱吱…

刺耳聲響宛若冰山斷裂,被死死卡在海面上空擺着帥氣造型的韓霜程與蒙世國兩臉通紅,額頭青筋直跳,周身空間高頻微顫顯示有無上巨力盤旋左右…然而他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真正的時間暫停是什麼樣的?有識之物能在畫片般的定格空間中隨意亂動,甚至能強行改變原本該或不該發生的事物進程?

當然不是,時間這玩意在理論上是並不存在的,五州時光倒置所指的也是命運二字。所謂時間其實就是由智慧生物創造出來,用來衡量物質變化進程的代指量詞。

以此為基礎,我再問一遍。

時間暫停之後仍保有意識的人會怎麼樣?他們會被憋死。空氣會變成堅不可破的定製化圍牆牢牢將人裹纏其中,你想吸氣,卻張不開鼻翼…人在那種環境下簡直就是被內部支架牢牢固定住的精巧模型。

世人常說破空破空,但這事可沒那麼容易。你大可想像一下自己被完美緊貼,嚴絲合縫地澆築在水泥團塊中的感覺…不開玩笑,哪怕是試圖做出最輕微的眨眼張嘴,你都會覺得自己是在與整座世界角力。

真空撐死了只是會將人裡外翻轉,擠出內臟沸騰血液,或者活活凍死…但真“實”呢?如果真有地獄,那這應該就是其中最嚴苛的酷刑了。

在這個狀態下你想死都死不了,因為你的心臟其實壓根都沒在跳動,大腦也沒在傳輸生物電流。仍在感受天地的僅僅只是你那無比敏感,無比活躍的心神靈識。

但萬事萬物總有異數,討論任何事情都不能一刀切去一概而論。

嘎吱…咔…

擺着狂暴黑猩猩從林間枝頭高高躍下張嘴猛撲姿勢的韓霜程,她的眼珠子動了一下…

對面掌心前立,腳尖翹起,嘴上因剛好念到“哀”字音而咧得十分搞笑的蒙世國…他動不了,連瞳孔都別想縮上半下。

咔…咔噠…嘎吱吱吱吱…

韓霜程的眼珠又向左側扭動了兩毫米。

世界?牆?

她是真的能以力將之敲開的。

咔啦,呲啦,乒…

有什麼東西碎出裂紋了。

同時,韓霜程的右手指尖也輕顫了一下。

蒙世國仍然未動,從他的表情…好吧,他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不過不僅是我,大家應該都能看得出來,他已經在竭盡全力了。

這,就是境界之差。

倒置雲海,虛實依舊。

“貴様…何を!?”

“你做了什麼!?”

兩位氣勢大盛的紅眼少年在同一時刻用自己的老家話喊出了一模一樣的經典台詞。

裹纏淺粉光暈的破舊打刀與佈滿深褐靈絲的華貴紙扇沉重交擊,於逆轉天穹之頂撕開了一道無比猙獰的黑紅裂痕。

間宮忌轉頭瞧向斜上方數百米處,如同冷藏庫的整雞整鴨一般定格原地,仍然維持着俯衝態勢的小黑龍李結緣。以及正緊抓其背鱗,右手高舉向背後剛要拔出長槍的鐘水鏡。

不進不退的單張膠片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麼的可笑,那麼的怪異…

雪隱呢?他之前喊了半句“小心左”,接着整片空間忽然被虹光掃過,他就不見了。

李結緣和鍾水鏡只是卡在原處,而雪隱卻是整個人都直接消失了,這到底…

“這他媽什麼情況!?”角力落於下風,蒙旭來猛啐一口向斜後方倒飛出去,一邊踩踏勁風儘力點剎緩解沖勢,一邊咬牙問道。

“我不知道啊,我按着你的指示釋放了那堆蟲子趕忙跑過來,結果就…”扒在他肩頭的紅天道頗為疑惑地探頭探腦瞧了瞧四方天地:

“都停住了,這是上人的權能,祂已經抵達天隙了么?不對啊,應該還沒開門啊…就算到了地方也沒必要整這出啊?”

“赤目上人?”蒙旭來皺眉嘟囔一聲:“祂可沒有明確的自我意識,之前是你在居中調節。此刻你已退出,祂自該變回兩相交疊的轉輪態了…”

“你爹乾的?”紅天道努了努嘴。

“不,絕對不是,我們之間有三相連接,做事之前都會提前通告。”蒙旭來雙眼紅光不斷點滅,就像正在飛速計算運轉的機械提示燈:“他沒有提及此事,那就絕不會是他做的。”

“問問不就得了。”紅天道挑眉道。

“嘖,我這不是在問嘛!”蒙旭來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接着指貼太陽穴磕絆嘟囔道:“他說…嗯?什麼?這是…難不成…斷了?”

“什麼斷了?”紅天道眨了眨眼。

“連接斷了。”蒙旭來放下手指,臉上既是氣憤又是震驚:“這怎麼可能!?”

紅天道也懵了。

“世國被他做掉了!?”他失聲喊道。

“不,絕無可能,就算父親真的…雖說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但父親若是真於識海糾紛中暫時失利,我也一定會有所感應的。”蒙旭來恨恨低吼道:

“絕無可能,他一個北地土財主生出來的廢物野種…他算什麼東西?區區祭品罷了!此事與他絕對沒有關係。一定!一定是赤目上人本身出現問題了,難不成是三輪紗夜那婊子…?”

“人家祖上三代做鄉下土財主的時候,你爹不還在到處撿垃圾呢么?你爺爺和你太爺爺都不知道在哪呢…”紅天道眨巴着眼睛認真問道:

“所以…你算什麼玩意?”

蒙旭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純粹就是好奇而已。”紅天道趕忙推手說道:

“就當是赤目上人給自己玩壞了吧,但真說實話…在我目前的認知里,楊御成的家世可遠比你顯赫多了呢…就算現在也是。”

蒙旭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沒頭腦與不高興,多經典的喜劇組合。

“呃…不過,旭來啊…咱倆相融尚淺,彼此都無法實時接收到對方的所思所想,大概至少得有十幾秒的延遲吧?我還沒具體算過…”紅天道扒着他的肩膀無比認真地囑咐道:

“我有個小小的建議,真的只是建議,你要是不愛聽的話我就不說了…”

“有屁快放!!”翻身止住身形,瀟洒定於倒懸雲端的蒙公子都快被這傢伙給氣到抓狂了。

“就是…咱還是嘴上積點德吧?惡從口出不也是一大業障么?”紅天道鄭重念道:

“不討論那些玄的,說話稍微禮貌點又不會少塊肉,而且還能省去好多麻煩呢。”

“你到底想說什…”

吼到一半,紅天道於十數秒前於心中發出的緊急提醒終於遲遲傳來了。

小心左邊。

左?什麼左?左邊怎麼了?

愣了一下,蒙旭來將面門朝左扭去。

呀,怎麼眼前有個腳丫子啊?大冬天的還穿草鞋?鞋底還沾着不少泥,是西雲黑土,看得出來它的主人是個經常行走四方的奔忙之人。

所以…為什麼我眼前會…

砰——————鏡頭劇震,思考斷線。

蒙旭來只感一陣巨力從正前方陡然轟來,接着就是遠比自由落體時還要誇張的天旋地轉,頭雖暈了,身子卻莫名輕鬆了好…

哦,不是身子輕了,是身子沒了。

也不是身子沒了,是自己的腦袋被人家飛起一腳給囫圇個地踹出去了。

那動向…是插芊步!?

什麼插芊步,怎麼就插芊步了?

愣愣聆聽着紅天道於十數秒前於心底發出的焦急吶喊,蒙旭來整個人都懵了。

壞了,真讓他給學會了!他來了,間宮忌跳過來…呃…你聽不到是吧?延遲就這麼久的么?算了…那就藉此事給你長個教訓吧。

你他媽…

唰啦…赤紅襲來,一刀,兩斷。

不止是身子了,腦子都輕了一半的蒙旭來被平飛追來的紅天道穩穩接住,這才讓他像小獅子王一樣高高舉起,瞧清了反持打刀飛速下墜,距離自己僅有兩丈遠的赤目武士。

意思是說…間宮忌是用插芊步跳過來,踹了我一腳又再運插芊步追來補了一刀?

他學會了?學會了?怎麼學會的?

“嘖嘖嘖,所以說啊,小來…”紅天道一邊慌忙滑翔拉遠與赤目之鬼的距離,一邊托着蒙旭來僅剩的半個腦袋語重心長地勸慰道:

“每個人都有逆鱗,你直接罵他本人可能都不會有事,但罵人家的馬子他還不得找你拚命?人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撞見獅子老虎都敢撲上去捶兩拳…你瞧瞧,讓他給琢磨出來了吧?”

所以,我罵了一嘴三輪紗夜,結果間宮忌這小子急眼了,靠着之前的對戰經歷硬是琢磨出了插芊山的秘傳步法?

“他不是聽不懂標準語么?”聲道被切,依舊擋不了蒙旭來的震撼提問。

紅天道十分驚訝地眨了眨眼。

喔,我還以為你真的是缺心眼呢。

架刀,蓄勢,遷躍。

忌的憤怒是不會輕易消散的,不過這孩子是個人物,越怒,他便越冷靜。

此刻縈繞在他心頭的只有一個問題。

都只剩半個腦袋了,還不死?

那就再來幾下吧,你這賣屁股的人妖小屁孩,我今天就教給你什麼叫“閉嘴”。

插句題外話。

經過幾個月的刻苦鑽研,現在的忌不止能聽懂大部分標準語…

而且他確實知道兔兒爺是什麼意思。

逢明縣中,白曦城外,渡雲澗前。

紅雪凝空,天地沉寂,唯有自體內向外不斷發散蝶翼虹光的赤目上人仍在悠然飛翔。

一切都停住了,人,物,故事,命數,一切都靜得就像從未存在過。

唯有祂…還有,他。

赤目上人倏然駐足,無顏星面緩緩望向大地彼端,望向那尊嚴冬常青的雪中白衣。

天師陳惜命,他依舊能動,沒有受到任何該受到或不該受到的影響。

圓臉老者靜立微笑,抬手輕捻長須。

“上人,您來了。”他招呼一聲,接着抱拳躬身深施一禮:“您是生命的創造者,是萬物之母,是雲響州的守護神,是一切偉大的集合具現。您當受我這一拜…在我將您徹底毀滅之前。”

赤目上人一動不動,只是深深凝視。

“動手之前,我想先跟您談談。”陳惜命抬頭遙望鋪展虹翼的天穹星龍:“為何您會執着於此?還有…為何您最終會選擇這幅形態?”

四臂漸落,面聚星彩。

赤目上人似乎是在吸氣。

“我…不相信…”

聲若空靈山澗,若八方鶯啼,若山海齊奏。似風,似雨,似笑似哭泣,似天地。

“告訴我。”

祂輕柔說道。

“我的名字…是什麼?”

聞言,陳惜命幽幽長嘆一聲。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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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世神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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