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入永安
浩浩湯湯的西寧江在三山重巒疊嶂之處轉彎,匯入一條深不見底的河道直往東流。此江通東西,接內外,成為蔡國有名的通衢要地。
赤方的藥材、銅嶺的礦石、北地的駿馬、南疆的稻米……四境商人、十方貴客無不匯聚於此,然後隨着東去的西寧江散落人間百地。
未入城,便看到城外行人如織,車馬頭尾綿延相接好似長龍,排在隊中等上許久才能入城。
入了城,城中繁華更是一絕,喧囂撲面讓人難以忘卻。
胡記黃酒外有提着酒罐的兩個客人,他們一邊跟掌柜殺價,一邊用木勺舀起酒來聞聞。老闆是姦猾的胡員外,他們可要看看新釀的黃酒是否摻了水。
史家糕點的長工在門口用一人高的木杵搗着熱騰騰黃米,櫃枱下的麻布遮住了糕點的形,卻遮不住誘人的香。
“書生讓一下。”漢子挑着一根扁擔,兩頭掛着裝滿的大菜筐,青青綠綠好不新鮮。陳恆笑着讓過漢子,一人一馬走到連接南北兩城的五亭拱橋。
橋長五十餘丈,橫跨穿城而過的西寧江。橋上每過十丈便有一處石亭,以金木水火土起名。祈求此橋無刀兵相加、無朽木蟲蛀、無洪水泛濫、無烈火焚燒更無地動山搖。
站在橋邊望去,城中茶肆、鹵店、肉鋪、山貨……一一入眼。街上給人寫信的、樹下賣鞋的、打着吆喝穿街走巷的、還有三兩個皂衣巡防。這般古韻,前世可難看到。
讓店家切來一盤燒鵝,陳恆夾起白灼小菜,聽着金鈴亭下說書人的段子。
“大船來嘍!”一聲吆喝從橋下傳來,眾人顧不得故事講到精彩之處看向從西口入城的三桅大船。
城內五十丈的河道算得上寬廣,可比那三桅大船卻顯得狹窄。平底大船猶如一條鯨魚,佔據了水道十之八九。左右各餘下一丈多,除了舢板小舟再難有其他船隻通過。
河道兩側的堤岸各有上千縴夫,他們光着身只有一條布帶遮在腰間。口裏喊着號子,肩上扛着粗繩,身體往前傾俯,幾近趴在地上。藉助西寧江的浮力和緩流,將大船拉過五亭橋。
“書生,借個位置。”短袖漢子端着海碗,麵湯里有厚厚的半指油水。他倒上點醋,咬着蒜頭吸溜的喝了起來。
“秀才,可有功名?你要是有功名,王三可沒資格跟你同桌。”王三見陳恆穿着讀書人的衣衫,討個口彩喊聲秀才。
“王大哥說笑了,儘管吃飯就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木船,真漲見識!”陳恆把燒鵝推到桌子中間,指了指下面的大船。
“第一次來永安城吧。不瞞你說,這是趙家的大船,就是趙國舅家的。書生你也好運,若是早幾日也見不着。
去年走時聽說是往代國去的,沒想到一去一年半。你看這麼多貨,我們這些漢子半個月都不愁沒活干。”
“半個月!這麼久?別人家的船看樣子過不去啊?”陳恆眉頭皺着,趙家的大船堵住河道,自己怎麼坐船去西寧城。
“別人家?這永安城就沒有別人家。”王三把鵝頭拿在手裏,仔細啃着。
“還請王大哥賜教。”
“賜教就太抬舉我了。我王三頂多跟你說些大家都知道的。”王三放下鵝頭,指了指五亭橋盡頭一片錯落有致的建築群。
“趙國舅的船在這裏,就是擋了你家的船你也得忍着。誰要找他麻煩,第二天連人帶船沉進河底。我們趙國舅,可是還有個外號呢。”王三故意停住,吊足了胃口才繼續說,“趙半城!”
“半城?這得多少銀子?”
“銀子?秀才你想少了,得論金子、古董、玉石。滿城的鋪子,六成是趙家的。我聽趙家管事說,船上的東西他們也只是過個手,大多數都是給宮裏送的。”王三說道這裏竟然有些自豪,好似他一個扛包的可能扛過進宮的東西。就沾了多大的福氣似得。
“宮裏,書生你明白嗎?那可是貢品!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可不敢耽誤。”
“原來如此,王大哥厲害。”
“嘿嘿,就是本地人多知道了點。秀才,謝謝你的燒鵝。”王三啃乾淨鵝頭,拱拱手跑去碼頭準備給趙家大船卸貨。未來半個月的花銷,可全靠趙家大船了。
“看來這半個月離不開此地。也好,給家裏寫封信報個平安。”
永安花費頗高,一隻燒鵝一碟小菜就要半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五天的米錢了。找了家二兩銀子一天的悅來客棧,陳恆換上錦衣拿起摺扇逛了起來。
“永安城不知有沒有永安當鋪?”懷着外人不明白的惡趣味,陳恆掃着街上的招牌。花燈印記里還有熊武等人送的東西,永安大居不易,勤儉持家的陳恆可不能讓投資人熊武他們失望。
可惜這年頭大家習慣用姓氏當字號,特殊點的就是亨通、泰達這種。逛了一圈實在找不到,陳恆熄了心思進了趙家銀號。齊肩高的櫃枱里坐着打算盤的趙金牙,他坐着高腳凳子,居高臨下看着來人。
“取錢?存錢?存錢年費千分之五。”
現在沒有投資這麼一說,銀子存到銀號不但沒有利息,還得交保管費。要是前世的資本家來到這個時代,那不得狂喜。不過他們要是真來了,這些達官顯貴的掌柜們會教教他們什麼叫買賣公平。
“取錢。”陳恆拍出十張銀票,百兩一張一共一千兩。他早晚要離開蔡國去白雲山求仙,銀票遠沒有銀子通用。更何況有花燈印記,些許銀子完全不佔地方。
“咋還帶着血啊?”趙金牙拿出秘印,比對上面的字,費了一番功夫確認無誤。
“怎麼?我陳家存的錢用自己的銀票還取不出來?要是這樣,我回去給老太爺說說,以後不在你們趙記銀號存了。”
“可是雪鹽陳氏?”
“路引不認識嗎?”
“范河,愣着幹嘛!還不給貴客上好茶!”趙金牙陪着笑,怎麼敢得罪眼前的大客戶。
陳氏靠雪鹽發了大財,還搭上郡守的關係。每年一大筆銀子存在自家銀號,可是不敢輕易得罪。他順着凳子跑出櫃枱,陳恆一看,此人不過四尺半高。
“旁邊有雅室,公子請。”趙金牙推開裝扮成畫的屋門,請陳恆入內細談。
“趙掌柜的請。”
范河送來茶水點心,靜靜退了出去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