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韭菜餃子
正月初五,晚上九點,寒風凜冽。
鄧家明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裹緊外套,像往常一樣從餐廳下班,穿過垃圾亂丟和貼滿小廣告的街道,回到破舊的出租屋。
家裏為了省電,女友只開了一盞卧室燈。鄧家明穿過黑燈瞎火的客廳,桌上盛着一碗熱湯麵,熱氣升騰,裏面卧着一顆蛋,並不豐盛,卻也溫馨。
除了頭頂的一盞燈,周遭都是寂靜的黑暗,好像宇宙中心只有他們兩個人。
“阿貞,我們的第三年就來了。”
女友坐在鄧家明對面,滿足地看着他吃完,兩人便黏糊到一起。
結束后,女友嬌嗔肚子餓,要鄧家明去廚房弄吃的。
鄧家明無奈起身,先去了廁所。廁所里,他聽到廚房出現異響,以為是女友等不及了,出來拿吃的。
他暗自發笑,偷偷去到廚房準備背後捉弄她,再取笑一番,誰知一進廚房,滿眼狼藉。
眼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偷正鬼鬼祟祟的。
小偷聽見身後動靜,轉頭就看見了鄧家明,立馬順手拿起旁邊的菜刀,高舉威脅。
鄧家明不是吃素的,拿起門邊的掃帚,衝上前,掃帚頂端用力戳中了小偷的肚子。
小偷被頂着,疾步退到牆面,側身一讓,掃帚頂在牆上,鄧家明慣性上前。
刀光砍來,鄧家明舉起掃帚格擋,刀鋒差點碰到鄧家明的眼睛。距離太近了,鄧家明扔開掃帚,眼風掃到一旁的水果刀。小偷再砍,鄧家明眼疾手快,一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拿起水果刀捅向小偷的肚子。
小偷舉着菜刀還欲掙扎,鄧家明又捅了一記,小偷終於倒在了血泊中。
鄧家明怔怔待在原地,忽然緩過神來,跌跌撞撞奔回卧室查看女友。
房間空蕩蕩的。
他慌了神,高聲呼喊:“阿貞,安全了阿貞!楊貞,你去哪了你出來啊。”
打開全部的燈,滿屋搜尋,打開櫥櫃都找不到女友,想必在他搏鬥的時候,有人擄走了她。
鄧家明慌慌張張地報了警。
精神病院院長辦公室,臧醫生敲響了周院長的門:“周院長,警局那邊說,有名犯人馬上要被帶到這裏做精神檢測。”
周院長疑惑地放下筆:“什麼人?”
臧醫生解釋道:“就是前幾天,網上流傳的殺人犯。”
周院長眼中流光四溢:“你先去看看,有問題立刻告訴我。”
臧醫生站在病院大門迎接,寒風中,鄧家明穿着條紋服,戴着手銬,蓬頭垢面地被一群警察押解下車。
幾人穿過病區走廊,鄧家明看着周遭的環境,病房寂靜,也有病人靠在鐵欄後面像看動物一樣打量他。
在警察看管下鄧家明被帶到了辦公室。
臧醫生坐着,手裏翻看着警察給的資料,詢問:“你知道為什麼被送到這來嗎?”
鄧家明很清楚,如果他精神正常,必然會被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診斷為精神病,那這輩子都會待在精神病院。
“我殺了人,他們都說我有病。”鄧家明低下頭,眼睛落在手銬上,順從地回答。
臧醫生觀察鄧家明的臉,見他神色無異,於是繼續翻看資料:“殺了誰?”
“小偷。”
臧醫生抬頭看了鄧家明一眼。
鄧家明神色毫無異常,語氣平靜地說:“我沒有瘋,我有正經的工作,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人說我不正常。
”
臧醫生看了看警察,警察朝他無奈的搖頭,補充說:“他的父母說他打小不正常,經常虐待小動物。”
鄧家明急着反駁:“醫生,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殺過小動物,但我也不知道爸媽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我,我說的句句屬實。”
臧醫生怔怔地看着手中資料上“殺死女友”四個大字,不出意外,鄧家明被診斷為精神病。
辦完手續,警局把鄧家明交給了精神病院。
臧醫生送走警察眼裏邪光四溢:“讓我看看這東西跟正常人有什麼不一樣。”
臧醫生識趣地退出病房,來到了一個集體病房。
“今天吃藥沒有?”
“吃了。”八個病人順從地齊聲回答。
臧醫生走到陸曉東面前:“你,叫什麼?”
“報告長官,我叫八號!”陸曉東人在其中,表情單純而認真。
臧醫生鏡片下泛着精光,滿意的點頭:“嗯,很好。”
“不過長官,我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看不清東西。”
臧醫生笑了笑:“沒有影響,再過幾天,你們就可以正式站崗了!”
“是,長官!”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唯一和鄧家明聊得來的,只有李源生了。
他們兩人有共同的遭遇,都殺了人,都被判為精神病關在這裏。
“李哥,我被抓的時候,我爸媽也來了,但你猜他們說什麼?他們竟然指認我是精神病,說我尿床,殺害小動物,然而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莫須有。”
“我好想他們,精神病院應該比監獄管理鬆懈吧,探望次數可以多一些。”
“李哥,你爸媽呢?”
李源生靜靜地坐着,看着窗外的云:“我媽死了,我爸再也沒有見過我。”
李源生說,他已經被關了二十三年了,鄧家明看到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寂寞而黯淡的將來。
每次放風,鄧家明都會找李源生說話。鄧家明把他當大哥哥,李源生好像也把他當成了弟弟,有人欺負他時,都會上前保護。
然而臧醫生對鄧家明的研究並沒有停止,他對鄧家明充滿了好奇,認為鄧家明的大腦構造一定異於常人,如果能做出成果,一定是轟動的。
放風操場上,西北風吹得兩個額發紛飛。
李源生靜靜地看着鄧家明,緩緩道出了自己來到精神病院之後的遭遇。
“十五歲那年暑假,我爸突然說帶我出去玩一趟。爸已經很久沒有跟我說話了。他直接把我帶到了這裏。-
一到這裏面的人就直接把我推進一個小黑屋裏,把我的衣服,都拿走了。
我被關的第三天才能放風,我出來看到周圍那些人,我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我不應該在這啊,我應該在警局,在監獄,而不是精神病院。
我沒病,當時我正切着菜呢,她因為我打遊戲吵架。
有一晚我吞了一管牙膏,胃疼了一晚。
天亮了,我爸來找我,說警察那邊都已經打通了,讓我安心待着。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哪有爸媽不愛孩子的呢。”
病人食堂里出現了老李的身影。
今天他也沒有穿保安服,像往常一樣,每月的這一天都會換上常服。
他微駝,看見了遠處的李源生,拎着食盒走到李源生面前,坐下。
李源生抬起頭,便是老李的模樣。
一月比一月蒼老。
“韭菜餃子,你愛吃的。”老李打開食盒,香氣撲鼻。
李源生端坐着。他其實已經等了許久了,他知道遠處有人看着,在老李把食盒和筷子推到他手中之前,他是不會動的。
即便沒有人看着,他也會規矩,且聽話。
“謝謝爸。”
“來吃。”老李終於把飯菜推到兒子面前。
看着他大口吃飯的樣子,想着從嬰兒一般撫養長大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三十多歲的人,自己竟還能照看着,老婆你走後,看兒子在我手底下過得多好。
老李嘴角掛着笑,心底竟升起隱秘而扭曲的自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