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特別的一個

狹小的房間，僅僅能勉強伸展身體，金屬的牆壁地面上都長着紅色的銹跡。

一塊還算光滑的金屬平面上，刻着許多紋路與圖畫，只有刻畫者才會知道它們的意義，但對於刻畫者而言，這些印記，只能在白日有匆匆一瞥的機會，在每一個黑夜中刻下這些，在每個白日的開始才能看上一眼。有時會感到疑惑，自己什麼時候刻上這些東西的，這些東西又有什麼含義嗎？

在白日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刷新的大腦，很快就將這些疑問，變成無意義的碎片，不過附屬的思維腦會記下這些，記錄的方式類似於在石頭上劃出一道痕迹，就在這個區員的顱腦之上。

現在離白日還有一段時間，區員，正坐在這個狹窄的屋子裏，面對着那些痕迹，當然，在黑夜裏什麼也看不到的，雖然可以打開臉上白造區標誌來放出一些光亮來，但這如果被思維腦記錄下來的話，可能就會被白造區的主人發現，像這種違規行為，肯定是會被懲罰的。懲罰一定只有一種，死亡。

一般的區員在黑夜中，即使呆在主塔的保護範圍內，也根本不可能產生什麼想法與思維，它們的自我仍然會呆在黑暗的漩渦之中，雖然在保護下仍然能保持完整，不會那麼容易崩潰，並且即使崩潰了，附屬的思維腦也會接下這個身體，然後重寫整個大腦與自我，然後一個新的區員就誕生了。

現在的這個區員有些特殊，它似乎突然擺脫了黑暗的影響，黑暗的漩渦對於它彷彿消失了一樣，但這是為什麼呢，區員並不知道。思維與自我在黑夜中存在清醒，這意味着這個區員可以在整個夜晚裏思考，作為一個白造區的區員，竟然可以有時間思考，這可真是極大的幸運了，即使區員並不知道加諸身上的諸多束縛，以及黑暗的可怕，也是能夠體會到這種幸運的。

在整個夜晚裏，可以不停的回憶着白日發生的一切，其實大多都是單調的重複，甚至沒有什麼戰鬥的場面，那些居民痛苦的哀嚎，身上冒出白氣，流出鮮血，皮膚變成紅色……都已經看過，太多遍了。偶爾會發生的一些變得瘋狂的居民開始攻擊它周圍的一切，然後被區員用乾淨利落的光束將全身燒成黑炭，它周圍的居民也會被誤傷，有的站在原地，有的痛苦奔跑。還有一些沒有受到傷害的居民走過來，想要從死去居民的屍體上吃下一些東西。

但白日會有一些特殊的東西產生的，那些居民從黑暗中帶出來的東西，那些低語，那些胡亂的塗畫，都是黑暗中詭異知識的一部分。區員的一個職責便是檢查這些東西，上報給主塔，對於可能產生嚴重後果的，要制止或擦除。除了幾個固定的工作之外，大部分巡邏的時間都是干這些的。

在白日的工作中，根本不會去思考這些特殊東西的意義，也沒有辦法思考，大腦的東西仍然會不斷的刷新，所有的想法都連不成，一個固定的語句。但在這漫長而又空閑的黑夜裏，此刻思維腦還會沉默，自由的區員就會忍不住思考起這些神秘的知識。一點點的理解與分析，雜亂的知識匯聚成念頭，分散的念頭匯成一個想法，不同的想法又不斷的融合與分裂，總會有一個想法強大到躍出想法大海，然後被主體所接受，一個想法已經被記下來了。

區員抬起手指，金屬板上又留下一道划痕，每道划痕的長短、粗細、角度，都是一段特殊的加密信息，只有這一個區員才能夠解開。區員希望被白造區的主人看到時，這會以為這些只是胡亂的塗鴉。

就在這之後。

白日來臨了，光亮直接從上方落下湧入房間，佔據了每一份空間，這個房間裏此刻沒有秘密可以隱藏在黑夜中了。思維腦被激活，區員只來得及掃一眼這片划痕信息，身體便已經站了起來，打開了門。

“啪！”整齊劃一的開門聲，區員們同時醒來，打開了房門，走出房門，隨即列隊，轉向，向著最近的樓梯走去，每一個區員都同時的抬腳與落腳，甚至連身體動作都分毫不差，即使金屬板面也經不起這麼多同時的踐踏，已經被踏出了深深的印記，區員與區員之間都有着適當的距離，在這個階段，是不會有區員掉隊的，即使是是在夜晚已經死掉的區員思維腦操作身體也會走入隊隊一起行動。當隊伍開始行走，所有打開的門整齊的自動關閉。一扇門隨着移動遮住了金屬面上的划痕，只有光還能呆在這個屋子內了，門上用紅色的顏色標誌着，052。

走過圓形的走道，走上向上的階梯，來到了主塔之外。

平坦的黑色荒地向外延伸着，一條黑色的道路伸向遠處的建築群內，細膩的黑色平而且與周圍粗糙的黑色土塊形成了對比。道路上停着一輛車，它將帶上這個方向的區員前往目的地。

區員們仍然排列着整齊的隊伍，一個一個的上車，沒有多餘的噪音，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像是一個必定的結果，不會出現一丁點的不自然與脫離。

……

再一次夜晚將要到來，區員們已回到主塔，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仍然是整齊劃一的隊列，車輛從邊線回歸后，區員們一個一個的上車，來到主塔附近的空地，下車，走入主塔，然後走進自己的房間。白日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就結束了。

區員們的一個白天結束了。進入夜晚了。

關閉房門后，052坐在原地，默默的等待着，光明回歸了主塔的頂端，白造區又陷入了黑夜裏的煎熬與痛苦。

過了一會兒，隔壁房間裏傳來痛苦的嘶吼聲，像是一個信號一樣，更多的痛苦叫聲傳來，輕鬆淹沒了這個小小的房間。

052陷入了思考之中，白日裏強大無比，讓所有居民心懷恐懼，不斷避讓的區員，也會和居民們一樣，在黑夜中遭受折磨。區員並不比居民更高貴，區員所擁有的仍然是白造區主人所賜下的特權與保護。作為代價，區員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僅保留了一些讓區員不同於只會讀邏輯的機械的應變能力。那些仍然需要靈活的人性去處理的非常複雜的居民們。也許這就是區員存在的意義。

052審視着自己，發現自己與居民最大的區別其實是這一幅金屬之軀，雖然不能夠自主修復與生長，但足夠堅硬，足夠有力，仍然可以勝過那些血肉。

但身體的強大並不是主要因素，重要的是智慧與靈魂，052在白日裏見過那些最聰明的居民，他們在緩過了黑夜的折磨之後，又輕鬆的吸收了白日裏的知識光球，便開始興高采烈的大聲說話，知識光球里的一部分，便是通用的語言，也是在白造區唯一的用於一切需要語言的地方的語言。它們訴說著高與矮的關係，什麼形狀最為堅固，怎麼書寫數字……但除了這些知識之外，他們似乎也並沒有說出有什麼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道它們能否通過居民考核，每一個白日，都會有其他區員，選拔出每一個轄區中那些比較聰明的居民，去參加居民考核的儀式，通過的居民，會前往更遠的地方居住，沒有通過的自然也不可能再回來。

那麼052為什麼會產生自己的想法呢？產生自己的想法是否是一種極其需要智慧的行為呢。

不，其實不是，052的心裏只有困惑與不解，還有更多的恐懼，對於整個白造區，對於052自己的生活，052根本沒有一丁點想要改變的想法，也難以做出改變的行為，無論在黑夜裏有多少想法產生，但沒有行動與之實現，那便毫無意義。並且如果白造區的主人，想要調查的話，052根本就瞞不住任何秘密，還能有什麼希望呢？這種困境下，會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更是一種折磨呢。

052的身體沒有觸覺，如果不能夠看的話，是沒有辦法明白自己做的那些划痕的意義的，如果能看的話，就會發現自己刻下的那麼多劃痕，有太多都是重複的了，就連在黑夜中也不斷的經歷着重複的思考，不斷地產生重複的想法，即使逃過了黑夜，那不斷旋轉的漩渦，也陷入了痛苦思考無止境的迷宮之中。不能夠不思考，也不能不想，這是唯一一點特別了，是絕不能放棄的。

那麼，如何破局呢？

向外界求助？可以向誰呢？其他的區員？不可能的，白造區的主人控制着每一個區員，根本不可能獲得幫助。只有不屬於白造區的外來者，才有可能反抗白造區主人的權威，但052根本就沒有見過其它外來者，並且除了自己的轄區，也一點都不熟悉白造區的其他地方。思考陷入了死路中，其實有一些大膽的想法，但仍然沒有能力做出與想法可以匹配的行動，只有在這裏沉悶的思考，鬱悶的痛苦，在黑夜中，感覺靈魂不斷消失。絕望的感覺不斷產生，052卻不認識這種感覺。只能感覺到痛苦越來越深厚。

等等，黑夜！

黑夜有着偉大的力量，即使那就是混沌的難以獲得的，但黑夜的力量卻是真實不虛的。只有向黑夜求助了，只要進入黑夜的漩渦的最深處，就能夠解脫自己一切的折磨了。052已經開始認為活着便是痛苦了。痛苦的思考將自己不斷的引向絕地，已經顧不上一切安危了，只有毀滅與虛無，才能讓這痛苦的靈魂獲得平靜。

來吧，052儘力的放開自己，擁抱着黑夜，期待着被黑暗吞噬……黑夜似乎第一次發現052，只派來了一點點的威力，052坦然的承受了。隨即馬上，黑夜便突破了一道無形的界限，緊緊抓住了052，將052的靈魂與自我，拉入了黑夜的漩渦之中。而052也努力將自己轉向漩渦的更深處。

這是一場雙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