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黃金城
五洲四海之中,若論繁茂富有,東祖神洲是當之無愧的五洲之最。
東祖神洲之中天元靈氣之濃郁充沛,讓其間修士內視修鍊都要比它洲修士快上一線。而神洲之上修鍊外物之豐富充足,是別洲修士永遠無法想像的。自道祖悟道以來,修道的種子遍佈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而無論路途何其遙遠艱險,還是會有無數修道者帶着宗門和家族遷徙到東祖神洲之中。洲陸之上無數傳承宗門修道家族滅而復興,千百頂級勢力仙家門閥林立。東祖神洲之上人口也最為興盛,五洲四海之大卻有大約四成人口聚居東洲之上,在別洲難得一見的巨型城市在東洲之中有如星羅棋佈,隨處可見。
東祖神洲之富饒昌盛,只有聖人東渡后的中柱天洲可以堪堪比擬。但是此洲修道底蘊之深厚,還是於整個五洲四海之中難尋敵手。是故此洲居民修士都為自己腳下的巍峨神州而感到驕傲,看不起別洲出身之人,更遑論被他們視為魔主的聖人一手開闢的中柱天洲。
而若論“大”,則是以北大荒洲最為遼闊無際,千川妖國國土之廣遠幾乎相當於整個東祖神洲,在廣袤的北大荒中也不過是佔住了一個角落。蠻族,妖族,舊神還有種種天生詭異強大卻沒有生出心智的凶獸邪鬼分散在北大荒的各個角落,一些零零散散的人族城市也星羅棋佈其間。有些是來自東祖神洲的玄界修士為了探索北大荒而修建的據點,有些則是自古存在在北荒大地,歷史可以追溯到道祖悟道時期的古老城邦。
東祖神洲以富饒和底蘊而稱“祖”“神”二字,北大荒洲以寬廣荒蠻而稱“大荒”,西白夷洲因金髮白面的白夷們聚居而稱之“白夷”,南千島洲則因洲陸盡碎為群島而稱之“千島”。
而中柱天洲之所以為“柱天”,就是因為其中的那座地仙強者往之興嘆,九境大妖止步其間的無上高峰——孤山阿詩梵緹。
中洲西洲原本地塊相連,同為一洲,卻最終因為無從跨越的延綿神山阿詩梵緹而被一分為二,無以交往流動。
直到四百年前,一位神秘的西洲商人從堪稱死境的雪原中走出,又橫穿了沙漠和草海,找到了西沙郡敦煌城。這位商人對西沙郡的衛城將軍宣佈他在阿詩梵緹山中找到了一條密道,溝通中柱天洲與西白夷洲。隨後他在赤帝沙漠和草原的一片綠洲之中,建立起了一個小小的商人據點。
這條密道的出現,代表着兩大洲陸的商人們得以穿過原本哪怕是地仙也無法輕易越過的阿詩梵緹山脈,也不用駕船進入邪性危險的生南婆祖掌管下的大海。
而這個據點的出現,代表着世界上多出了一個五洲四海交匯之地。此地正處中洲腹地沙漠,北靠劍北天峽連結北大荒洲,又以北大荒與東洲相接的縱淵海峽溝通東祖神洲。南倚聽潮城交流南千島洲,往西則經由這位商人發現的山中密道進入西白夷洲。
這個據點發展迅速,很快他的主人就聚集起了無盡的財富,後來的人們,都喚此地為黃金城。
於是黃金城在沙漠之中一夜建起,百年繁華不曾斷續,其間仙釀作酒池,山珍作肉林,五洲奇珍異寶齊聚,夜夜笙歌極盡奢華。
西出大離朝西沙郡敦煌城,來到玉門關外,你便能見到視野盡頭的阿詩梵緹山脈遮蔽了西邊的整片天空,彷彿西極的大地化作浪濤向九天席捲而去,讓人覺得如此虛幻,如在夢中。但是撲朔在面上颳得生疼的風沙又在提醒你,那座五洲四海第一高峰與你腳下的沙漠一樣真實。
所以赤帝大漠廣袤無際,卻從來不會有人迷路——有一個矗立天地,難以忽略的巨大標誌指引着他們,向阿詩梵緹的山影走去則會到達黃金城,背對着阿詩梵緹行進則會到達大離邊關。
黃金城正居精絕草海與赤帝沙漠之間,城內顏色分明地分為三部分。
最外圍的街區是黑灰色的,只有骯髒的泥巴和低矮的棚戶。
那些在兇險的商場鬥爭中失去了一切的商人,被騙走財物的旅客,從主人手下逃跑的奴隸,還有一些被追殺通緝無處可去的亡命徒。這些人在臭氣熏天,擁擠破敗的外城之中在蜂巢一樣的棚戶之中麻木度日,等待可能出現的轉機,但是大多時候等來的都是沉淪和死亡。
外城區被稱之為窮人坑。
大多數進入窮人坑的人都活不過第一個冬天,就因為惡劣的氣候,劣質的食物和混亂的治安死在了某張破爛的草席上。後來者把他被搜刮一空的發臭屍體扔到窮人坑的最外圍,這位後來者就獲得了在窮人坑生存的一席之地——那張可笑骯髒的草席。
穿過窮人坑,則進入了黃金城的中城區。
與黑灰交織的窮人坑比起來,中城區是如此的五色斑斕,黃金城中大多數交易都在此完成,於是乎你在此能看到五洲四海各個地方的來客與建築。南千島洲生南婆祖的祭壇旁不過五米可能就是西白夷洲洲聖神教的大教堂,在這處信徒集聚的街口對面又會出現北大荒洲某個古老城邦的外使節驛館,在此兜售本國的特色貨物。
各種語言叫賣吆喝四起不止,各洲奇異樂器蕭琴靡靡演奏。各類珍奇,各族奴隸,凡間權貴嗜好的寶石水晶,山上修士們求之若渴的仙藥寶材,被混雜着擺放在中城的商鋪里。
在這裏,生意是唯一重要的事,而外界的種種恩怨權謀,似乎都被骯髒混亂的窮人坑隔絕在外了。
然而這不過是表面粉飾而出的和平幻境罷了。
在踏入中城之中,仙凡之別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屬於修行者和能人異士們的圈子和凡間王權交織混雜。
中洲大離朝國土內,仙凡界限分明互不干涉秩序儼然的景象,在這裏慢慢的過渡到了中洲之外仙凡混雜,常異同居的情景。
界限的模糊便帶來了權利的空白,權利的空白必然招來外界的染指。西白夷洲的法師,東祖神洲修仙宗門的使節,北大荒蠻族與千川妖國的眼線與樁子,南千島洲的邪教爪牙,乃至精靈禁城的長耳朵們暗藏各處,每日不停的打探各方的消息情報,接洽狙擊各個勢力的叛逃要員,各地霸主間隱秘地進行協商與洽談,展開不為人知地交易易。。。。。。
北大荒洲與東祖神洲相連,又通過劍北天峽通入中柱天洲,中柱天洲洲西南船運碼頭密集,與南千島洲來往密切。
於是乎每日都有數以百計的隱秘活動在城中起起落落,永不停歇。這些勢力跨過洲陸間千萬里的距離,在這黃金城中你來我往,勾心鬥角。
除開尊位地仙和渡劫修士這些頂級強者的命,幾乎沒有東西不能在黃金城中買到。
交易,交易,永不停歇的交易。
仇恨和貪慾如同血液奔騰,被五洲四海的野心家們源源不斷的泵入這座城市,在推杯換盞間變成金錢,珍寶,情報,秘聞。最後流回世界上的各個角落。
相比這些在高牆內勾心鬥角的勢力和集體來說,這座城市的主人卻顯得相當低調,比黃金城外牆還要高出一截的內牆把他和他龐大的家族與他的國度隔絕開來。他從不向外展示和炫耀他那獨步天下的財富,沒人知道在這“內城”之中,黃金城主到底在做些什麼?
有人揣測黃金城主人的沉默和內斂是為了向城內那些出身高貴,手握超凡暴力的顧客們示弱。畢竟和這些各懷異能,動輒毀天滅地的大家族和宗門勢力,法師結社比起來,他終究不過是一個凡人。
凡人在手握超凡力量的人面前就該選擇低調行事,不露鋒芒,何況黃金城主手上握着的,是這些非凡勢力們都要垂涎三尺的財富。
於是乎所有人都開始忽視這座城市的主人,黃金城主更像是一個象徵,一處背景。他從不干涉城中的交易和衝突,明白自己的能力上限在何處,從不越過紅線。
然而在個把月前,他把紅線連同畫著紅線的桌子,全部粉碎掉了。
如果城門上高掛着的離朝派來的黃金城督城官員的腦袋還不夠醒目的話,旁邊的數十具天師府命官的屍體則說明了在現在這個時刻,戰爭開始了。
各路勢力,各大商會努力探究過,但是終究找尋不到黃金城主和大離,乃至整個中洲修行界開戰的理由。
他們不想過早站隊,也不願意招惹處於戰爭狀態下的黃金城主。於是紛紛表態中立,選擇接受黃金城主不讓人進出城門的規定約束。
除此之外,一切照舊。
於是乎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中城繼續着聲色犬馬,沉默灰黑的窮人坑繼續緩慢腐爛。
有許多人緊緊盯着城門和城門內外的一切風吹草動,但是沒人願意,也沒有人敢於靠近城門。
這座恢宏無比的大城,沙色城牆若百丈,寬闊的城門能容許一百隊馬隊貨車同時出入,吞吐着來自五洲四海的各色人馬,奇異貨品。長生百歲的修士可能和來往行商的凡間商人並肩而行,南千島洲精靈森都高挑輕盈的精靈們和北大荒千川妖國的化形妖族們交談甚歡。如今城門處卻一片靜默。
腰間挎劍的紅衣青年走過熱鬧非凡的各大坊市,穿過黃金城外援骯髒混亂的窮人坑,走向黃金城門。
不少城內勢力的眼線注意到了他的蹤跡,也注意到了他根本沒有試圖隱藏自己的蹤跡,更注意到了黃金城外面向東方的赤帝大漠之中,一股可怕的氣息徐徐推進而來。
三個人影,徐徐出現在赤帝沙漠的天際線邊。
薛文,宋孝平,謝純元。一人代表着如今把持中洲的新派修士,一人代表着背後劍道通天銳氣逼人的宋氏劍廷,一人代表着萬千氣象結連大道的謝閥南樓。
此時已出敦煌城,不在大離疆土之內,於是乎三人不再受中洲不允修士御空鐵律的規治,但是他們卻仍然選擇步行而來,足見對今日之局勢態度如何——他們有恃無恐。
然而就算是步行,三位修為超絕的修士也不過七日橫穿大漠而過。這足足七日是在昭告天下,警醒周圍密佈的眼線,中洲的主人,到底是誰?
黃金城就算富有,但是畢竟不過一城之力,而隱族與新派卻代表着整個中洲的頂端,與東祖神洲對抗千年而不敗,足見其實力底蘊之深厚無匹。
大多數人都對這場戰爭的結局萬分篤定,同時惋惜感嘆黃金城主不慎明智,不自量力之舉。
三人在距離黃金城不過三百步停下,與此同時巨大的黃金城門伴隨着吱呀聲緩緩敞開,謝瀾升帶着泰清長劍走出城門,隨後那扇巨大的門又再度關上。
謝瀾升站在城門的陰影下,望着三人,長發遮掩下看不出神色如何。
謝純元認出了謝瀾升,倒謝案后謝瀾升曾居南樓十年之久,二人還曾經有過交談。
如今倒謝案后一甲子歲月匆匆而過,那個凡塵謝家的二公子卻絲毫不見老,穿着一身墨紅的衣衫,長發凌亂披散肩頭。
他們在四海八荒宴上的情報與推斷都是正確的,謝瀾升確實在此。
謝純元對謝瀾升的修為與戰力有過估計,此子在南樓寄居時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天賦,但是畢竟年過二十才開始接觸修行,並且修行歲月匯總也不到一甲子歲月,對於莽莽大道不過一彈指間。
而且謝瀾升逃亡出南樓后,雖然帶着謝家秘術的拓印本,卻疏於師長指導與資源保障。
謝瀾升的修為大概在尋道境界,就算在外流亡期間另有奇遇,修為最高也不過步虛。
而他們這邊,卻有着真人修為,符法造詣更甚的謝純元,以及渡劫圓滿,哪怕是地仙也要禮讓三分的薛文。
他們不清楚黃金城內的那位真人境界的天師府命官如何折戟殞命,但是斷然不是由於面前的謝瀾升,只怕是黃金城主以財力換來了高人相助。
不過無所謂,謝純元的身邊站着“愚虎”。
愚虎真牙出鞘,中洲之大,能力抗之者不過雙手之數。
謝純元和宋孝平萬里迢迢跟着愚虎薛文趕來城下,只顯得像一場作秀。
這是一局他們輸不掉的遊戲。
宋孝平眼中戰意熊熊燃燒,他的境界不過元嬰圓滿,但是宋家劍客向來難以用尋常修為度量,他們也一向樂于越級挑戰那些修為高過自己的修士們,而且屢屢得手取得勝利。強敵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手上仙劍的磨刀石。
謝純元神識閃爍,告誡宋孝平一切小心為上,特別是城中或許還藏有戰力足以斬殺真人修士的高手。
薛文也點了點頭,表示對這位後輩出手對敵的許可於是乎宋孝平向前一步,拔出了鞘中三尺文劍,劍鋒直指謝瀾升。凜冽劍元從宋孝平內府元嬰中涌流而出,凝而不發,這城門前憑空颳起罡風劍氣,一時間沙塵四起。
謝瀾升對此毫無反應。
宋孝平也是點不磨蹭,劍元鼓盪下一劍刺出,人隨劍往,三百步眨眼而至,四起的罡風瞬間停息!
問虛斬清,九天辟界!脫身於不思歸劍經的宋家頂級傳承,得以在宋孝平的手上顯露出凌厲本色。
謝瀾升長發為此風颳起,終於露出了面容,他神色淡然,持劍手四指緊握拇指輕彈,泰清出鞘。
謝純元看清楚謝瀾升面上比起宋孝平還要旺盛的戰意,近乎實質的仇恨與瘋狂時,已經晚了半,他已經感受到了謝瀾升身上醇厚混元,無邊無際的劍元還有哪一絲道韻。
隨着泰清出鞘迸發而出的可怖劍元,宋孝平手上文劍脫手,人卻跪坐於謝瀾升面前,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發生了什麼。
薛文的反應更為直接,他沒有半點猶豫就拔出了巨大的愚虎真牙,滔天刀煞并行渾然天元,愚虎以與他身形並不匹配的可怕速度沖向謝瀾升和宋孝平,與他并行的是反應過來的謝純元瞬間催發而出的數十道符籙。
但是終究還是晚了半分,他只來得及聽見謝瀾升不似人聲的低吼和一聲冷笑——“幫凶”。
泰清在他手中高高舉起,斷然斬下。
刀劍相擊,清越劍鳴和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大波動使得黃金城中一片混亂。
這一擊之下傳播開的巨量天元集齊了漫天的風沙,謝純元天元鼓盪下風沙漸漸平息,他得以看清風沙中心三人的狀況如何。
薛文左手護着身後的宋孝平,右手負手扛刀,巨大的愚虎真牙以刀背與修長細緻的古劍泰清相碰。
謝瀾升面色淡漠,纖細的胳膊傳導而來的卻是無邊巨力,薛文面前的刀非劍“愚虎真牙”還在緩緩地向他自己的脖頸逼近。透過愚虎真牙侵染而來的劍氣颳得薛文面上生疼。
謝純元心中一松,薛文在自己符法加持下猛然加速,終於為宋孝平擋下了謝瀾升那威勢驚人的一劍,但是宋孝平似乎還未回過神來,情況依舊不容樂觀。他面色一沉,自己的攻擊對於身為地仙的謝瀾升可能並無威脅,自己能做到最大的事就是為渡劫圓滿的愚虎薛文提供輔助。
戰機不容延緩,謝純元心中默念道“雲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邇,五方徘徊,一丈之餘,天真皇人,以演洞章,次書靈符,開經玄蘊。”
隨着心頭咒文行過,謝純元手上符籙成形,一道乳白雲光閃過薛文眼底,為他憑空增出千鈞蠻力。
在地仙級別的廝殺之中,千鈞蠻力算不得什麼,但是卻正正好好夠薛文脫出被壓制的險境。
薛文久經沙場身經百戰,以謝純元開經玄蘊咒帶來的蠻力轉動刀柄,愚虎真牙和泰清之間由此空出了一絲一毫的空餘。
薛文以胯帶刀,猛一轉身卸開謝瀾升向下的劍鋒,在這次轉身里他左手將宋孝平遠遠扔向謝純元,右手卻帶着愚虎真牙轉過整整一周,方才被謝瀾升狠狠壓制的天元瞬間化為無窮刀煞,附着在愚虎真牙之上力斬而出。
這一擊以旋轉蓄勢,乃是西涼刀術手法,斬出的一瞬間卻全數變成了宋家劍廷的斬清劍意。
此刀一出,天地變色,猶如林中現虎,王紋見首,擇人而噬。
面無表情的謝瀾升終於在這一刀面前變了臉色,他橫格泰清擋下了這一刀,整個人卻被橫向砸來的巨大刀非劍擊飛了出去,擊中了黃金城牆。瞬間響聲震天,寬達千米的巨大城牆只剩下半面牆土。
“哼。”薛文輕哼一聲,扛刀於背緩慢地走向那片廢墟之中。逼人刀煞和銳利劍元無端變化,想來是將自己修鍊的,由劍北城主開創的刀劍合擊術之中的兩斷心通運化到了巔峰。
“王紋見首,這一刀果然是薛文前輩成名絕技之一,居然就這麼把身為地仙的謝瀾升斬飛了。”謝純元心中震撼間隨手打出幾道療傷符籙罩上宋孝平,卻發現他壓根沒收到什麼外傷,卻神色獃滯。
謝純元扶起宋孝平,思緒如電般閃過,快言道:“賊人謝瀾居然升升入地仙境界。。。。。宋兄元嬰修,如今無以繼續參戰。薛文前輩雖然刀法強絕但終究還是渡劫修士,這樣下去我方必敗無異,我留在此地,儘力幫助薛文前輩拖住賊人。還宋兄請立刻向東回到大離境內,稟告天師府大督主薛武先生還有三閥長老此處情況,讓他們速速派人支援。!”
他一番詳實簡潔的話語夾雜着命令,卻發現宋孝平仍然獃滯在地上。
“宋兄?”謝純元感到一陣疑惑。
“劍。。”宋孝平緩緩舉起雙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我感覺不到的我的劍了。”
“什麼?”謝純元猛然回頭,看見從城牆廢墟之中站起的毫髮無損的謝瀾升右手持劍,左右卻莫名奇妙做了一個招來的動作。
薛文背後黃沙之中,某物破沙而出,電光火石間襲向薛文後輩。薛文原本注意力全在面前謝瀾升手持古劍之上,感到扎人的劍氣橫空而來后急忙閃避,卻避之不及。
那柄原本屬於宋孝平的三尺文劍從薛文背心突入,又從前胸刺出,回到謝瀾升左手中。
狂暴的劍元立刻突入薛文心脈之中,薛文踉蹌了一下,幾乎倒地。
修道至渡劫境界,修士的軀體已經堅如萬年玄冰,天外隕鐵一般。可餐霞辟穀,飲露食塵。但是修士們的軀體內部的構造卻還是與常人無異,心胸為氣血相交之府,是修士丹田內府與五官外竅的勾連之地,乃是仙家要害。饒是薛文輕微避開了要害臟器這下也被傷得不清。薛文捂住心口,強行壓下將要出口的逆流瘀血,用天元勉強壓住了傷勢,駐劍而立。
謝瀾升揮劍撒開附着文劍之上的血,冷冷注視三人。
宋孝平仍然是失魂落魄的跪坐原地,謝純元卻明白了宋孝平變成這樣的原因:他與謝瀾升交手的那一劍,居然被橫橫截斷了自己神魂元嬰與本命仙劍!
像宋氏劍廷內的劍修弟子,向來是從開始修行的那一天起就得到了仙劍胚子自如溫陽錘鍊。本身神魂與手上劍器可謂水乳交融,聯繫極其緊密,煉成的元嬰也佈滿劍道刻痕。
如今與劍器的連結被強行打斷,宋孝平七魂六魄重重受損,也變得呆傻遲鈍。
謝純元很想在做些什麼,但是無論是使用通訊法器求援,還是救助宋孝平薛文的傷勢,他都無從下手。
他明顯能感受到謝瀾升雙手持劍,一劍對着駐劍半立壓制傷勢的薛文,另一把從宋孝平處奪來的三尺文劍,則是隱隱約約的對着自己和宋孝平二人。
劍仙雷霆一擊,就算自己能避開,自己腳下呆呆傻傻的宋孝平能多開嗎?
謝瀾升又恢復了被那一記“王紋見首”之前的淡然表情看着三人——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好!”控制住傷勢的薛文猛然站起,手上愚虎真牙向空中猛然一揮,暴戾的劍元伴隨着刀煞瞬間盪開了這大漠和草海交界處半片天空的雲彩。“洒家踏入渡劫止境后,曾與地仙十四位有過交手,讓洒家不過三招就遭此重創!小子,你當真有趣得很!”
薛文一陣豪氣衝天的大呼后,舞起手上的愚虎真牙向衝殺而去。二人遁起天元霎時就廝殺到了黃金城的上空百丈。滔天刀煞和如雨劍元瘋狂泄下,一時不知削開了多少房頂瓦屋。
一陣又一陣毀天滅地的衝擊隨着二人三把武器不斷的相撞而傳播開來,謝純元腳邊的沙礫在微微起跳。他與二人戰場隔開有若千里,但是他仍然能感受到謝瀾升的一絲神識鎖定在他身上。他毫不懷疑一旦自己有所動作,一把飛劍就會瞬間而至。而薛文也對此有所察覺,數次為了阻擋在謝瀾升和謝純元之間而奇行險招。
加上本身傷勢和修為弱於地仙,薛文漸漸落入下風
薛文功法神異,本身是渡劫圓滿,本人於刀劍殺伐一道上又有真意心得,所以能以非為地仙修為屢屢戰平,乃至是戰勝地仙。實際戰力在中洲名列前茅。
但是薛文卻因暗算負傷,如今正被慢慢壓制。
但是自己卻不過長生真人之軀,不僅難以作為,甚至還帶着身邊的宋孝平成為了薛文的累贅。
“呼。。”謝純元心中已有決意,一股奇怪的宿命感降臨心頭,他漸漸感到了時機將至。
“薛文前輩,小人自有破局之法,還請前輩護小人周全。”謝純元由儲物法器之中喚出一張金紙一脈仙墨,萬里神行符在他的操縱下瞬間成形,他激活此符后將提解出的挪移仙力盡數灌注於面前的宋孝平身上。
光芒閃過,宋孝平消失不見。
如果神行挪移仙力運轉無誤,那麼宋孝平將會到他在如此危難時刻心中最為挂念的地方——毫無疑問會是北方的宋家劍廷。
如此動作自然遭到了謝瀾升的照顧,很快寒氣逼人的一道劍光襲來,卻在里地面還有數十米時被另一道劍氣所攔截。
“小子,不管你要做什麼,可都得加速了!”薛文大喊道,魁梧身軀
勉強轉過一周堪堪避過謝瀾升的追擊后又隨手斬出兩擊,第一擊還是西涼拖刀戲的刀煞,第二擊卻是純真的劍元劍氣。
謝純元飛速的理氣調息,取出一顆丹藥服用了,於自己的內府之中喚出了自身的本命金符,他的元嬰已經完全和所寄託的本命金符相交相容,不分彼此,就如同劍修們的本命仙劍和劍心一樣。——這正是真人境界的完美證明。
謝純元要渡劫,踏入渡劫境。
築基境界,意在凝鍊內府,築理仙基。
結丹境界,意在結成金丹,運化天元。
元嬰境界,意在碎丹成嬰,出竅神遊。
符修化元嬰為本命金符,劍修則化元嬰為通達劍心。
此外還有種種藉助外物印證大道的手段,是故元嬰之所在可以化為萬物。
元嬰及元嬰所化外物,都被稱之為修士的本命物。
修士之元神真魂與本命物一神一形,一虛一實,而整個步虛境界,則是在不斷的捶打虛實,整合神形。直到修士的本命物連同相抱相融,形神合一——此時的修士就拜託了步虛之姿態,成就長生真人之軀。
真人之前的修道,可謂一步一腳印,一步一詳實。如同一條被走過了無數次的路途,你可以清楚的直到自己走到了什麼地方,離目的地還有多遠。築基否?結丹否?成嬰否?本命物與魂魄心神是否達到了渾圓如一?
而真人修士之後的修鍊,則是進入了飄渺虛無的階段——少有人能夠成功借鑒別人的經驗為己所用,也少有人能指導後輩該如何前進。
一般來說,真人修士壽數悠長,故稱之“長生真人”。然修士盜自然生機,乃為逆天之舉,必然招至天妒,無情大道降下劫殺。
所以一旦你修成真人,必然會迎來天劫,有人來得早,有人來得晚。有人翹首以盼千年而不遇天劫,有人避之不及卻在修成真人之後不久就死在了劫數之中。
那些成功度過了第一次天劫的真人修士,將藉著天劫的錘鍊再造,晉陞為渡劫境界的宗師。
這就是謝純元現在要做的事,他方才吞下的那枚丹藥,乃是九厄招劫丹。
謝純元乃是謝閥南樓青年一輩之中聲望至高之人,原本他這樣地仙有望的修士渡劫,都會在謝閥專門設置的仙陣,在地仙前輩的看守和海量資源的支持下穩渡難關,第一次渡劫圓滿成功,也能為他之後的地仙飛升鋪平道路。
但是現在他不成為渡劫修士,則薛文和他二人必然落敗身死於謝瀾升之手,宋孝平暫時痴傻不能傳達消息。但是此間的惡劣狀況和危機局勢將繼續不為外界所知——他們將保持對此處局勢的樂觀估計,直到敵人找上門來。
謝純元不知道謝瀾升和背後的黃金城主還有何手段。最好的情況,自然是黃金城主只有謝瀾升這一位地仙作為戰力,最壞的情況,則是他已經找到了使用蠻神之力的方法——從謝瀾升無法解釋的修為來看,這個假設並不算離奇。
無論哪一個,都是他作為一個三閥子弟,隱族修士不能接受的後果。
作為真人修士的謝純元就能跨階使用天階符籙,若是他能夠在此刻晉陞渡劫修士,那麼他必定能夠隨意運用自己面前的本命金符——超越天階符籙的真解仙符“玄微術數半曉天潢真倏咒令”。
至此,哪怕是單獨面對謝瀾升,作為渡劫修士的他也將有一戰之力。而與薛文加在一起,二人或許能夠全身而退,甚至是擊敗謝瀾升。
黃金城對面的沙漠之中忽然塵煙滾滾,一枚大若城門的腦袋從中探出,滿是利齒的圓嘴豁然展開,屢屢電光在口中巨齒之間閃爍。
他謝純元的天劫,居然會是獸災。
赤帝紅蟲,太古異獸,這片沙漠名字的由來。
“赤帝紅蟲無目無耳,長伏沙中,每每有巨獸撼沙而行,沙下紅蟲有所感則破沙而出,捕食之。其巨口有若山湖,其中萬齒,堅軀長若千里,金石不破,若能口中召雷,好食龍獸。”——《地王記典,殘卷六》
能夠載入地王記典之中的異獸,每一隻都是足以覆滅王國的巨物。赤帝紅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單單從“好食龍獸”四個字,便能看出其可怕的實力。
好在為天劫所招來的這隻紅蟲卻還是一隻幼體,其外殼蟲鱗片尚且發白,並不是成體的赤紅色。
謝純元哈哈大笑,紅蟲是他的天劫,他又何嘗不是紅蟲的天劫。他擊敗紅蟲則晉陞渡劫,紅蟲將他吞下則受他血肉天元養育,一舉化成年赤帝紅蟲。
“好小子,倒不似其他謝家人一樣徒有其表,有魄力有膽識!”薛文和謝瀾升為之停手,看着巨大的赤帝蟲掀起滾滾塵煙而來。
謝純元似乎也為薛文口中的萬里豪氣沾染幾分,一把扯開用料考究的上衣露出肌肉虯結的上軀,再無半點謝家南樓貴公子的模樣。
大小間,謝純元手上數十道符籙閃耀迸發,其中不乏天階符籙。
這些顏色各異的符籙喚出或是風雷,或是火雨,襲向紅蟲的巨大身軀。
萬裡外的崇京,宋孝平從空中詭異冒出砸在梨花亭之中的圓桌上,正對着阿素麵前。
眾人紛紛傻眼。
薛佑離幾人在證實西蒙斯關於黃金城地仙的消息后,在此聚集於梨宮之中。卻不想剛坐下來,這個與阿素宋清子曾在劍北相遇過的宋家最為年輕的御劍師就憑空掉落在阿素麵前。
想來那日他因輕敵為阿素取巧一劍制住,心中一直鬱郁難平。居然是到了被奪走本命仙劍的危機時刻,還在想着阿素。
於廷益在和幾人確認宋孝平身份后出手救治宋孝平,一邊醫治一邊道出了宋孝平如何憑空出現緣故。
“是我謝家謝純元刻印而出的萬里神行符。。。嗯,塑造得非常粗糙,不過從他刻印拓寫出這張萬里神行符到用出,不過一呼吸的時間,謝純元急於送走受傷的宋孝平。”於廷益雖然拒絕了謝家的賜姓,但是心中對謝閥一直感情深厚,故而稱呼謝閥時都用了我謝家。
石灰翁於廷益抬頭看向薛佑離幾人,“這小子所受之傷上帶有絲絲道韻,是為地仙所致——黃金城地仙,他們已經遇上了。”
薛佑離一咬牙,暗暗掃視了竊笑的女帝一眼。
“這下想不去西北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