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招供
大離朝皇城梨花禁城環繞大離龍興之地香雪山建起,城牆外便是灰撲撲的帝都城區。而是杜康江穿城而過,把梨花禁城外的帝都分割成了南城和北城,梨花禁城坐北望南
大離朝幾代皇帝遵循離高祖祖訓,對待太子外的王爺不行分封,而是供給俸祿與京城地產把他們圈養在帝都之中。
離高祖立下此訓誡意在維護後代天子統治權威,防止大離朝重蹈後唐藩王亂上的覆轍。卻沒想到原本不大的崇京城,在越生越多,越多越生的劉家子弟面前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臃腫,直到整個北城都變成了各大王府的產業,半個帝都中的平民都成了王府的家奴。而帝都之中的王府還在逐漸變多。
日積月累,一直到上代皇帝駕崩時,帝都之中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百餘王府。王府子弟從小嬌生慣養,極盡奢華。長大后又不能在朝中任職,於是鋪張浪費,攀比成風。魚肉百姓就成了他們唯一的消遣。他們剷平良田修建園林,推翻染房立起高樓,崇京在王府劉家子弟的攀比較勁間修得越來越奢華,越來越宏大,皇城外的居民們卻過得越來越苦。得勢的謝家權臣圖謀不軌,樂於見到驕奢淫逸的劉家子弟惹氣民憤,反而大肆贈送豪禮鼓舞王府子弟之間的攀比風氣。
後來謝家傾頹,涼氏登基。女帝在斬首左相張藏斜后的幾十年間,以各種理由把鼎盛時期三千餘人的王府劉姓子弟們殺得只剩百餘,又把其中還算有才幹膽識的放逐北方幽州郡府。這城中飽受壓迫的百姓才算是鬆了口氣,能夠將就着把日子過下去。
伴隨着劉姓子弟在帝都無法無天的日子遠去,他們留下的奢華建築也都被紛紛改為他用,或者是就地拆除。只有極少部分失去主人的王府還被空置着,如今薛佑離幾人就在其中一剛剛啟用的王府之中,面前是被五花大綁,滿面鮮血的西洲傭兵西蒙斯。
劉培昌站在西蒙斯的的面前努力的試圖讓光芒之中的符咒成形。
符籙一道以筆墨化形,由形取心,假符心以天心。最終達到使天心順我意,以此召喚雨雷,祈福攘熙的效果。
符咒以複雜程度,威能大小則可以分為天,地,玄,黃四品,天品之上還有傳說中的“真解仙符”。
天地玄黃四品不光可以用來劃分符籙等級,也可以用以區別符修造詣。一位符修若是能穩定的刻印塑造出玄階符咒,那他便可以被稱之為玄階符修。若是能穩定地使用天階符咒,那便可以被稱之為天階符修。若是能在茫茫大道之中驚鴻一督“真解仙符”的奧義,那麼這位修士就踏入了符道宗師的門檻,抓住了以符道登臨地仙尊位的一絲機緣。
符修的品級除開與修士在符籙一道的造詣之外,還大致與與自身的修為有關。
例如幾人面前的符道宗師於廷益,雖然這位出身謝閥的前輩並未明說,但是幾人都能大致猜出石灰翁於廷益早就渡劫圓滿,半步踏入了地仙境界。此老性格古怪,成名后謝閥南樓多次試圖賜其姓為謝,卻都被推脫,早年又多有得罪中洲修行界之中的多方勢力。在中洲的權力場之中其實沒有了他的位置。不然他早就被南樓請回去位列南樓青琅長老,地位權勢只在謝閥家主之下。
而同樣出身謝家的謝氏嫡齣子弟謝純元,則是以長生真人的修為跨過了一整個大境界,問鼎了天階符修的寶位。要知道在其餘符修身上,往往需要渡劫宗師的境界打底才能勉強施為天階符咒。謝純元諢號“天算子”,也算是沒有辱沒謝閥符道頂端的名聲與自己的傲人天賦。
至於此刻在於廷益手下艱難塑造着符咒的劉培昌,區區築基的微薄修為,被稱之為修士都勉勉強強,更莫提成為修士之中稀少的佼佼者——符修了。
符修在同階修士之中地位斐然,甚至常常能憑藉算不上高深的修為成為大家門派的座上賓。只因符咒煉化之難,符道修行之阻實在超乎尋常修士想像。
而且在對陣臨敵之前,能夠擁有一張對天元的消耗遠遠小於正常釋放神通道法,而威能等同之的符咒,往往代表着克敵制勝或者死裏逃生。一位能夠穩定煉化符咒,刻畫符籙的符修,哪怕只是玄階甚至是黃階的,他的價值實在是難以估量。
除開以煉化難度,威能大小之外,還可以用符籙功用劃分符咒,千萬符籙大致可以分入“保身符”“押煞符”“鎮宅符”“破邪符”“五雷符”“八卦符”“七罡符”七大類別之中。
劉培昌正在努力刻印成形的“壓諸鬼侵害符”正是押煞符的一種,這枚分型要訣稍顯複雜的押煞符籙是玄階符籙之中用途較為廣泛的一種,施展成形后加之於施法者自己身上可有退辟鬼邪,驅煞求和的神奇功效,施展在對頭之上則可以令對頭心意受阻,氣力渙散。
壓諸鬼侵害符也是玄品符咒之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能夠穩定第塑造刻印此符咒往往預示着這位符修成功晉級地階符修,而一般的地階符修至少需要自身達到結丹境界。
劉培昌以區區築基修為,卻在不藉助黃色符紙,仙家墨品的情況下,挑戰以天元憑空凝結結丹符修才能嘗試的符籙。他幾乎就要成功,這一景象足以讓外界的不少有名符修驚掉下巴。
西白夷洲的傭兵西蒙斯方才剛被召陵容一通收拾,遍體鱗傷,現在哪怕是一位三歲幼童在看守他面前他也無可奈何。當然用不上劉培昌再費力去施展符咒加以鎮壓束縛。還算清醒的西蒙斯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但是他能感受到劉培昌身後的老者於廷益身上的強大氣魄,絲毫不敢動彈。只能看着滿頭大汗劉培昌在努力修補面前不斷出錯的壓諸鬼侵害符。
薛佑離,宋清子,召陵容,阿素四人則是站在石灰翁於廷益身後,看着劉培昌努力的維繫着符籙的形態,他們其實都明白是於廷益這位符道大家在藉此機會指導這位即將進入謝家修行的南樓子弟。
劉培昌面前的壓諸鬼侵害符幾乎就要成形,但是符籙之中灌注的天元數量終究差了一口氣,無法形成完整的流動。最終天元外泄,符形具毀,壓諸鬼侵害符在空中無聲消散開來。
他確實幾乎就要成功了,但是越級施展符咒確實逆天而為,而且是由築基修為越階觸碰玄階符咒。這是一種“由無至有”的跨越,其中的困難比玄階符修描畫地階符籙,地階符修描畫天階符籙還要艱難,而且劉培昌失敗的原因主要還是囿於本身修為低下導致的天元不足,而不是符籙描畫塑造上面出了差錯。
於廷益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表達了對這位後生的認可。隨後看向薛佑離,說道:
“你後續如何處置此人,老頭子就不管了,只是他並非算是西白夷洲的凡俗一流,莫要讓他死在京中。”
四人看着於廷益領着劉培昌走出這間小別院,嘴上絮絮叨叨的指點着劉培昌方才在描畫符籙之中的種種細節和機要,最終消失在站得僵直不敢動彈的四人眼中。
在於廷益面前最緊張的是召陵容,最先放鬆下來的是召陵容。
她過去幾年之中和趙氏龍族的核心成員們朝夕相處,其實聽說過不少關於石灰翁的傳聞。
趙氏龍族的子弟們是三閥之中最為橫行霸道之流,常年在外斗勇爭狠,視規矩於無物。於是乎當年於廷益還未進京駐守前自然多次“關照”趙氏龍族的子弟們,不知道多少次在外鬧事的趙氏子弟被石灰翁於廷益拿住,一頓殺威暴揍后被扔回東島蓬萊,於是乎他在趙家之中威名最盛,這些名聲也有不少傳入了召陵容的耳中,搞得她在這位高瘦清矍的老人面前好不自在。
她這一有動作,把西蒙斯嚇得可不輕,他努力後仰着,蘊含著千鈞之力的軀體此時卻軟弱不堪,甚至都沒有帶動屁股下厚實的木椅。
他一邊掙扎着一邊大吼着:“聖神在上啊,讓這個女人別動手了。”他的話語裏面夾雜着不清不楚的中洲官話和西洲話,看得出這位在西白夷洲黑暗邊境的一角頗有盛名的劍士是真的怕了方才現出龍相的召陵容了。
薛佑離噗呲一下笑出了聲,在召陵容的瞪視中幾步走到一旁的椅子邊上坐下。
他幾個時辰前還在煩惱如何賴掉自己和女帝的交易,現下卻有了理由——在京中抓到涉及西北亂局的敵人,往小了說自然是這西洲人人生地不熟,意外流落京中,往大了說就是針對大離朝政高層的危險謀划。
審!必須審!細細地審,全面地審,不留遺漏地審。必須得審上個十天半個月,審到薛文一把刀非劍殺穿西北,審到謝純元,薛文還有宋孝平三人把滿肚子壞水的黃金城主帶回江漓城天師府。
和女帝的交易,這不就賴掉了嗎?薛佑離感到心情愉悅,向下揮手示意宋清子與阿素都坐下。召陵容則百無聊賴的走到屋外的花園之中,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沒事的老哥,現在就把你的身長體重,年齡幾何,家在何方,有無婚配,父母身體狀況如何通通說出來吧。哦對了還有幕後指使的身長體重,年齡幾何,家在何方,有無,僱主。。。”
阿素聽到薛佑離這一串連擊笑出了聲,宋清子則是在短暫的露出和西蒙斯一樣的懵逼臉後有些惱怒。
“哥!”她悄悄看了一眼屋外凝視院中花朵的召陵容“正經一點。”
薛佑離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勢頭,換作其他情況下他也算是審犯人的一把好手,可是現下的情況下他還真沒必要審問面前的西洲傭兵。
薛佑離娓娓道來地為阿素和宋清子解釋起來。
首先,中洲高層早就在四海八荒宴上把黃金城主的圖謀與計劃大致摸了個清,實在是沒有什麼情報可挖。
其次,情報往往是在實力不足以碾軋失態的情況下才有用。
但是薛文已經帶着他那把巨大的刀非劍啟程西北,哪怕那邊事態有變,也沒有什麼情況是戰力可居中洲前列的修士“愚虎”解決不了的。
換句話說,若是這位堪稱中洲地仙之下戰力第一的薛文也解決不了那邊事情,那麼無論什麼情報也不能使他們反敗為勝。
更不用說他們幾個修為最高不過結丹圓滿的小蝦米了。
說實話,這次薛文親自前往解決事變,其實是象徵意義遠遠大於真實需求,黃金城主人,凡塵謝家的倖存者謝瀾升,幾個西洲來的傭兵,哪怕事情涉及蠻神陵墓,只要蠻神長生天和蠻皇安修奧克蘇恩不復活,那也完全用不上渡劫境修士出馬,何況還是在渡劫境之中堪稱戰力第一的薛文。
何況重啟蠻神陵墓封印的方法為三閥高層嚴密把守千年,絕無外泄風險。黃金城主想要打開陵墓封印絕無可能。
薛文此行親至西北大漠,是決定前往要用手上的刀非劍“愚虎真牙”重新提醒中洲內外,現在執掌中洲修行界的人,還是新派與劍北城主梁辰。
新派的權勢與威望,在梁辰離開中洲的這些日子裏一直為三閥所削弱蠶食,他們太需要這個機會了。
綜上所述,無論是何種情況下,他們幾個修為低下的小蝦米都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去摻和西北的事務,這也是薛武把薛佑離遣來帝都崇京的原因。
於是乎薛佑離滔滔不絕的騷擾着一臉懵的西蒙斯,他的語速已經讓中洲官話學得只能算過得去的西蒙斯有些聽不過來了,他漸漸陷入了沉默,方才被召陵容打暈掉的腦子漸漸清醒,聽了薛佑離對目前局勢的一番分析之後開始了思考,思考自己此刻該幹什麼,或者說能幹什麼。
薛佑離終於說到自己口乾舌燥,身為一個審問者卻對受審者西蒙斯沉默不語的表現很滿意。
“你也別太有壓力,我們對願意提供幫助和情報的同志還是很寬容滴,慢慢想,仔細想,明天我們再來問問你。”
薛佑離語畢,正算站起身來給出去崇京大街上混混時間,西蒙斯居然開口了。
“我最後會被怎麼樣?”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沉穩鎮定,西蒙斯為自己當下的處境想出了辦法。
薛佑離驚訝於這個被俘傭兵的鎮定,但是立馬緩過神來,他對天師府如何處置俘虜不慎了解。於是看向宋清子以眼神尋求幫助,在缽山居修鍊的過程中,宋清子在學習天師府法條那門學科上總是成績優異。
宋清子略一沉吟,隨後開口:“按照天師府府中法條規定,對於中洲外來的異能之士,若是侵犯中洲修行界諸法,則首先收押天師府溺宮,若是洲外其家屬親友,師門勢力願意付出代價贖回則在天師府確認后釋放,若是其師門親屬沒有能力或者意願贖回,則當本洲欽犯論處。”宋清子頓了頓,打量了西蒙斯一會,切出西洲白夷語繼續說道“看你行頭着裝,大概是西洲黑暗邊境刀口舔血的傭兵,我猜不會有人來贖人吧。”
西蒙斯沉默着點點頭。
“你身負數罪,其中最重的是身為能人異士干涉中洲朝堂,勾結生南婆祖邪教勢力為禍聽潮城,置城中百姓於邪祟威脅之下,以及——”宋清子語氣加重了幾分,你能聽出她壓抑了幾分憤怒“參與襲擊殺害天師府命官十餘人。”
言至此處,阿素麵寒如冰,連一直嘻嘻哈哈的薛佑離眼底都浮動着一絲殺氣。
這些死在聽潮城的天師府命官大多都是他們在缽山居的同門師兄弟,曾經共枕而眠,同屋修鍊了整整八年。
大多數出身缽山居的天師府命官,都對缽山居有着家一樣的感情。
他們幾人也如此。
而西蒙斯,在聽潮城帶隊殺掉了十幾位天師府命官,其中有一人就是他們的同窗。
之所以還沒有殺掉西蒙斯,不過是因為天師府規矩法條的束縛罷了。
宋清子給出了結論,分不清是斥責,詛咒,還是判決:“你該死。”
殺人償命是五洲四海放之皆準的法則,更何況他還涉及到了更大的陰謀。西蒙斯對這個結論已經有所預料,但是“死”被宋清子說出口時,他還是顫了一顫。
宋清子和阿素收斂釋放出的殺意,對着薛佑離努了努嘴。薛佑離檢查了一遍西蒙斯身上的嬰兒手臂粗細的鐵索后,看了一眼西蒙斯面上異樣的神情。隨後他起身和二女一起走向房間大門。打算留下西蒙斯自己細細品嘗剛剛被下達的死刑宣告。
殺人不過頭點地,而死亡降臨前的恐懼卻足夠濃厚與漫長。讓這位幫凶在這鈍痛一樣的恐懼之中慢慢顫抖窒息,在灰色粘稠的窒息感中慢慢孵化出可能出現的那一點點懺悔。
這就是對有罪者的救贖,難以稱之高效,但是卻是有用。
薛佑離即將離開房間的那一瞬間,西蒙斯又開口了。
“你剛才提到的那位愚虎,有多強?”
三人同時停下腳步,心中所想卻各有不同。
阿素在疑惑為何這個俘虜囚犯絕對自己會大發慈悲回答這個多餘的問題,下一秒或許她就要發作給西蒙斯一點苦頭吃
薛佑離心頭一顫,他從西蒙斯的問題裏面察覺到了什麼,但是靈感倏忽而過,他沒有抓住機會想明白西蒙斯到底在想什麼。
而單純的宋清子則是跳過了思考該不該回答的階段,已經在思考該如何向西蒙斯解釋她的大伯薛文的強大,畢竟西蒙斯是西白夷洲,就算對中洲略知一二也不可能通曉修士們的等級劃分。而沒有等級劃分,就會很難直觀的描述一個人的實力如何。
西蒙斯看三人情態各異,操起帶着口音的中洲官話又問了一句。
“你剛才不是說這個愚虎之強可以隨意解決那邊的各種障礙嗎?他到底有多強?”
薛佑離心中頓生不快,他方才犯了個錯。
他對着敵人,哪怕是俘虜,毫無保留地大肆談論自己這方對於局勢的掌握。
而宋清子終於找到了適合的辦法回答西蒙斯的問題,她不經思考就用西洲白夷話說道“愚虎的強大就好比多蘭古雷格帝國裏面最偉大的幾個魔法師,相當於黑暗邊境中最強的的幾個戰士。”
西蒙斯聞言咧嘴一笑。聽不懂白夷話的薛佑離和阿素頓時疑惑起來,他們問宋清子到底給西蒙斯說了什麼?卻發現宋清子也一樣疑惑,這個白夷人難道是被召陵容打傻了?怎麼聽到敵人如何強大還能把他弄笑出來?
西蒙斯聽到的卻不只是薛文的實力如何,是自己活命的機會。
他收起笑容,正色問道。
“很重要的情報,能換我一條命嗎?”
薛佑離三人面面相覷,最終薛佑離回答了這個對於西蒙斯來說最為重要的問題“有多重要?”
西蒙斯心中狂喜,薛佑離的回答雖然沒有正面肯定自己的問題,但是已經顯露出了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很重要,而且每過去一分一秒都在變得更重要。”他佯裝面無異色地說道。
召陵容此時方才從屋外進來,聽到了幾人的對話充滿威脅的對西蒙斯笑了笑,準備上前給俘虜鬆鬆筋骨,直到他吐出那條自己認為很重要的情報。
她卻被薛佑離攔住了,薛佑離的面色異常嚴肅,他明白了西蒙斯的心思,也明白了這條情報不容小覷,畢竟沒有人會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不靠譜的事物上。
“這個我們做不了主,但是有這個可能性。”
西蒙斯終於藏不住心裏的狂喜,滿是鮮血的狂喜笑容顯得有些猙獰。
“我要招供!我要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