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爭風

第43章 爭風

當清晨的日頭從城牆的雉堞上一躍而起時,經過了一夜方才累積起來的那一絲絲的涼意也在迅速消散着。即便是平日裏好吃懶做的漢子,此時也被這越來越濃的熱浪逼迫着早早自竹席上爬了起來,也不理會渾家招呼他吃粥的叫喊聲,抹了把臉,便揣上一把大錢,就直奔衚衕口的燒羊骨湯的湯鍋去了。

一方水土自有一方的民俗。譬如這朝食,在已有百餘年衣食無憂的京城中,其實官宦人家與升斗小民間的差距並不太大。尤其在酷暑難耐的六七月份,家中總是坐不住的,於是到就近的湯鍋吃上一碗奶白色的燒羊骨湯,配上一塊剛出鍋還稍嫌燙手又外酥里嫩的鍋盔,才是京中人家最覺愜意的晨起吃食。興許,不經意間偶一抬頭,就會發現,坐在對面和自己吃着一樣食物的,便是哪個朱漆衙門裏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上峰官曹。

陳四吃這羊湯,還與別人不同,一碗略有些渾濁的烈酒於他而言,不啻是晨間必不可少的救命瓊漿。

滿滿一碗酒水,他仰起脖頸一口便去了大半,唇齒間一邊嘖嘖回味着那如火線般直燒到腸胃的灼燙,一邊把剩下的小半碗濁酒一股腦倒進了羊湯的碗裏,提箸又拌了拌,然後大口大口地正式開始了這頓早餐。

“四郎,起得挺早啊!”一旁有人遠遠地在打招呼。

“咳,小乙哥都忙完回來啦,這一夜扛了多少包貨?”陳四郎心情不錯,“賺那麼多錢,別不捨得花啊!坐下一塊吃點?”

“不了,家裏婆娘等着我回去呢!忙了半宿了,家裏也惦記不是?”

“嘿嘿,小乙哥還真是個知道心疼人的,這是要趕着回去餵飽嫂子的哪張嘴啊?”陳四郎一臉猥瑣的笑。

“滾滾滾!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在一片鬨笑聲中,陳四郎繼續吃他加了料的羊骨湯,也不管身旁的的大路上一隊車馬正在經過。

隊伍最前,是一黑一紅兩匹高頭大馬,兩位身着勁裝的騎手騎在馬上,一手控韁,一手扶着腰間的刀柄,眼神銳利,目光四處逡巡;後邊是三輛馬車,頭前一輛,車簾敞着,可以看到車廂中是兩位少女,若是細聽,隱隱約約有清脆的低笑聲從車中傳出;第二輛里是兩位兩位錦衣少年,年齡較大的少年微微閉目養神,而稍小些的那個則兩個手肘扒在車窗上,正興奮地向外張望;最後一輛,是太平板車,裝着不少行囊包裹,一看就是要走長途的,再後邊,又是二十餘騎,不過這些騎手便衣着各異,老老少少的並不整齊。

好半晌,這列車隊方才從陳四郎身旁行過,好在因晨間城中人流不少,那車馬隊伍的速度也壓得很慢,因此並未有多少灰塵揚起,陳四郎也便懶得用手護在碗上,只管一口一口吃自己的。然而,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忽地瞥到街對面的屋頂上似乎有一個白衣身影倏忽一閃,可細看時,卻又不見了蹤影。

“眼花了?不能啊……莫不是今天的酒特別烈?”陳四郎琢磨着,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對面屋頂時,卻哪有半個人影?搖搖頭,端起碗來,將碗底僅剩下的一點湯水喝得乾淨,這才徐徐起身,往家去了。

卻說那車隊,正是姜蒓如曲敬一行人趕赴烈山城的隊伍。此時才剛剛啟程,計劃中,車隊到曲宅接上曲敬幾人,南行過染院橋,經土市子,往東上舊曹門大街,出了內城的舊曹門,直奔開封外城的新曹門,一路東去,便可駛上官道,而後經考城縣,過定陶、兗州,

到兗州東南八十里,有座嶧山,那烈山城,便是在嶧山之上。

可是,還不等出開封內城,卻出了變故。

就在臨近內城城門的舊曹門大街上,一身白衣、手搖摺扇的陳尋全然不顧驚世駭俗,忽然之間就從天而降,攔在了烈山城的車隊之前。

當先的兩名騎手匆忙勒住馬韁,趕車的車夫也拉緊韁繩停住車輛。在城中百姓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和指指點點中,陳尋傲立於路中央,面對着車中的姜蒓如,大聲道:“蒓如妹子,這便要走了嗎?”

姜蒓如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旁的凝翠更是驚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一時間,車廂內空氣都似要凝固了。僅僅兩息之後,凝翠一步便從車廂里跳了出來,一邊下車一邊指着陳尋:“你有病啊!光天化日的,幹嘛?攔路搶劫嗎?在天上飛來飛去很風光是嗎?就顯你有本事了!這麼有本事你倒是真上天去啊,還杵在這兒幹嘛!”喘了幾口氣,待氣息順了,又繼續開口:“我家小娘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走不走又關你什麼事!你誰啊?我們很熟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

“行了,凝翠……”聽她嘴裏的話越來越不着調,姜蒓如出言制止。

凝翠大口大口喘着,直氣得小臉通紅,惡狠狠瞪着陳尋。若是目光能傷人,怕是陳尋已被凝翠瞪得遍體鱗傷。

姜蒓如也已經下車,目光低垂,聲音平淡:“陳世兄,請了。此次確是準備回返烈山城,有勞世兄相送了。”

陳尋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被凝翠罵的還是羞的,抑或是被胸中堵的一口惡氣給憋的:“蒓如妹子,便是要歸家,也該和為兄招呼一聲,至少也能護送一程,如何不告而別?”

“陳師兄這話我就聽不懂了。我與世兄並無甚瓜葛,我當來便來,當走便走,想來並不須世兄同意吧?至於護送,更是不必。”

“蒓如妹子,難道你真不懂我的一片真心?我……”

姜蒓如沒有讓陳尋說下去,直接打斷道:“說起護送,陳世兄或許還不知……”說著抬手徑直指向了一旁剛從後面車裏出來的曲敬,“有天乙部主人相伴同行,哪裏還需要什麼護送?”說著兩步走到曲敬身旁,極其自然地攬住了曲敬的手臂。

曲敬方才聽到周圍的驚呼聲,又見車隊猛然停下,就知道出了變故,趕忙下車,急匆匆上前看個究竟,沒想到剛剛靠近,便被姜蒓如架在了火上急火燒烤。感受着抓在臂彎處一雙柔荑,曲敬強自鎮定,控制着呼吸不亂。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是這小子在背後搗亂!”陳尋看到曲敬,頓時咬牙切齒,又多少有些畏縮,“你、你……你堂堂天乙部主人,為什麼偏偏要和我作對!”

聽到陳尋這已然有些失了理智的話語,曲敬卻漸漸安定了下來,突然心中靈光一閃,有了計較,口中只淡淡地道:“陳兄何出此言?你我素不相識,也並不曾打過交道,我何曾與你作對?”

“若不是和我作對,你為何偏偏要與蒓如……”這陳尋到底是世家子弟,從小教養頗好,又事涉姜蒓如,說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難聽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可又總不甘心,口裏低聲喃喃:“我要打敗你……打敗了你就可以……對!我要打敗你!”突然提高了聲音:“在下太行陳氏傳人,陳尋,特向天乙之主挑戰,望能領教天乙部的神通妙法,還請曲公子不吝賜教!”

姜蒓如聞言一驚,她心裏明白,這曲敬,實實在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能與這武林世家出身的陳尋放對?抓在曲敬臂上的手便是一緊。

曲敬卻似乎並不意外,也不緊張,還伸手拍了拍姜蒓如的手背,以示安慰,動作說不出的鬆弛寫意,又透着些許親昵,看得陳尋額上青筋直跳。

只聽曲敬道:“陳兄說笑了,你我二人無冤無仇,何必見面就要分出個高下?怕是會平白傷了和氣……”

“怎麼,不敢嗎?”陳尋眯起眼睛。

曲敬卻仍從容不迫:“陳兄說笑了,我只是怕傷了陳兄。”

“你!試過才知道!”

“果真要動手?”

“果真!”

“唉,-那好吧,”曲敬故作為難的表情,“既如此,那便切磋一二也就是了。只不過……無冤無仇的,終究怕傷了你,不如這樣,我讓你三招。三招之內,你若是能碰到我,便算是你贏了,若是不能,則算我贏。如何?”

“看不起我?”陳尋正待出言譏諷,忽而想起那晚看到的曲敬不動聲色間連斃三人,又一招之內逼退彭異——如今消息靈通之人大都知道那日彭異在天乙之主面前斷臂而歸的事了——想來,自己確實勝算不大,如今曲敬提的這比法,倒確實對自己有利。

一念及此,陳尋當即點頭應允:“行,你說的,就這麼辦!”說著拉開架勢便準備動手。

“且慢!”曲敬手掌前伸,止住了彭異的動作,“還沒說分出勝負又當如何。”

“你待如何?”彭異愈發覺得自己陷入了被動,有些着惱。

“無冤無仇的,我也不為難陳兄:若是陳兄技高一籌,那我自然無話可講,今日的行止,一切聽陳兄吩咐就是。”頓了頓,對面現焦急之色的姜蒓如微微搖了搖頭,接着道,“可若是小弟僥倖勝出,還請陳兄今後莫要再糾纏蒓如。”說著,還特意緊了緊被姜蒓如環着的手臂。

姜蒓如臉色微紅。然而看在陳尋眼中,卻猶如當頭又是一記悶錘,直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衝天,脫口而出:“好!就這麼說定了!”

聽說有打架看,圍在一旁越聚越多的人群也紛紛聒噪了起來,歡呼聲和叫好聲一時甚囂塵上,這處大街要道,卻似成了瓦肆里打把式賣藝的場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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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異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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