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玄青鳥
吸取剛剛在賭坊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教訓，尹湛帶着曲敬，藉著周邊房屋巷道的遮掩，又繞鬼樊樓外圍轉了幾圈，算是踩點。
待廣場高台上的壺漏顯示已到了丑時兩刻，尹湛表示，時間差不多了。雖說在這地下，其實多數人也感受不到什麼日夜之分，但人畢竟需要休息，就算有些人早已習慣了晝夜顛倒，但是更多的人到了這時辰，還是要睡覺的。隨即從隨身攜帶的包裹里又取出了兩套罩袍，顏色樣式都與之前所穿的有所區別，二人找了個隱蔽處重新更換了衣服。
鬼樊樓外圍有一圈並不高大的圍牆，有尹湛在，倒不算是什麼阻礙，然而此刻雖已到了丑時，可來回巡視的守衛一點也沒有減少。
等尹湛把從一家湯餅攤子旁隨手捉來的狸貓一把甩了出去之後，趁着幾個守衛短暫的分神，在尹湛的幫助下，曲敬並不算困難地翻過了圍牆，二人閃進了配樓一處凹陷的牆壁拐角處。
只聽剛才藏身的牆邊有人氣憤難平：“他娘的，最近怎麼總有貓往這裏鑽！”
等守衛漸漸走遠，曲敬二人才小心翼翼朝着內院摸去。越是深入，守衛便越少，倒是嬤嬤、姑娘，還有酒保、龜公多了起來，進進出出，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離正中的主樓還有十餘丈時，二人終於無法再靠近了。飛檐下挑着的氣死風燈一排又一排，照得如同日光下一般，迴廊里和門檐下都有人把守。曲敬矮身躲在靠牆放置的幾排將近一人高的酒缸之間，望着主樓四周毫無遮攔寬達十丈的青石廣場，不得不停下腳步。
“現在怎麼辦？”曲敬悄聲問道。
“現在？現在大少總該告訴我，來這裏到底是打算幹什麼了吧，這我才好有的放矢。”
“找人。”
“找誰？”
“天水風氏的人，應該是住在這樓里，我想見見他們。”
“那行，我先去探探路。大少便在此處等我一會，這裏離主樓還遠，守衛應當不會過來。”
“好。”
簡單交待幾句，尹湛窺准一個時機，縱身幾個起落便往主樓去了，身形迅捷如同鬼魅。曲敬只靜靜在藏身酒缸之間的空隙里，耐心等待尹湛歸來。
姜坼今日心情頗佳。
晚飯後，那姓陳的又來糾纏阿姐，說什麼想請阿姐出去一同賞花賞月。且不論如今是月初，並沒有什麼月色可賞，只說這身處地底，又去哪裏尋什麼嬌花明月？於是，姜坼抓住機會又是好一番冷嘲熱諷，那繡花枕頭起初還想在姜家大小姐面前保持風度，奈何姜坼的嘲諷句句如針、字字見血，一時沒有忍住，中了姜坼的激將法。於是，“誰更有道理”這個問題，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誰拳頭更硬”。雖然姜坼年紀更小，但確實拳頭更硬，在又一次把姓陳的揍趴下之後，姜坼只覺得胸中鬱壘盡去，舒暢無比。一時來了興緻，拉上幾個最近幾日在這鬼樊樓中相識且聊地頗為投緣的小夥伴，結伴去洞中的瓦子市看參軍戲去了，直至丑時將近，方才興盡歸來。
回到屋內，還不及更衣睡下，便覺得腹中有些空蕩蕩的，想起這前半宿，一邊看參軍戲一邊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臨回來之時，去了兩趟茅房，肚腹中便什麼也沒剩下，如今還真是有些飢餓：“嗯，我正長身體的年紀，夜間吃點也是應當！”
姜坼素來極有行動力，想到便做，本想叫門外值守的鬼樊樓小廝送些吃食到自己房中，想了想，又怕擾了隔壁阿姐的休息，
稍作糾結，便有了決定，心中暗自嘀咕：“罷了罷了，我還是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吧……唉，為了阿姐，我默默付出了多少……”
為樓中客人準備餐食的廚房不在主樓，而在旁邊配樓的一層，近幾日已經走熟了這段路的姜坼也沒有提燈籠，只憑着幾棟樓屋檐下掛着的宮燈遠遠灑過來的些許光亮，信步而行。
快到廚房側門之時，忽覺前邊路旁酒缸的陰影中似乎有什麼動了一下，可定睛望去，卻又什麼也沒有。姜坼畢竟是自幼習武，耳聰目明且甚是警覺，當即不動聲色，腳下步伐不變，繼續前行，待行至酒缸附近，假裝不經意地望過去一眼，仍舊沒有發現什麼。姜坼心中興起，行進間忽然向側後方躍起，只瞬息間便悄無聲息落在一排酒缸的另一側，這次終於看到了，竟有一人正半蹲着身子，放輕腳步一點一點往酒缸另一側挪——怪不得自己剛才只看到一眼，然後就找不到人了，原來是此人在繞着酒缸躲自己！
那人大概是怕被發現，也不敢探出頭來查看，只是憑着感覺繞酒缸轉圈，希望能躲過路過之人的眼睛，此刻尚不知對方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姜坼一時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抬起手猛然搭上此人肩膀：“嘿！”
眼見那人渾身一個哆嗦，足足愣了好幾息，方才身子僵着不動，脖子像是生鏽了般，一點一點慢慢轉過頭來。由於脖子轉動幅度太大，頭上兜帽都不免被扯開了一些，藉著遠處燈火，隱隱能看到蒼白的面色和滿頭的冷汗。
“我倒要看看，什麼人鬼鬼祟祟……”姜坼正興緻高昂，忽地聲音卡了一下：“氣若遊絲！怎麼是你？哦……嘿！你竟然真的來了！”
曲敬此刻只覺得心臟劇烈跳動，撲通撲通地，似乎要從嗓子眼裏衝出來，剛才姜坼的那一拍肩，真的快要把他嚇死了。一時間心中無數念頭閃過：是跑？還是編個借口？編什麼借口？能瞞得過嗎？要不和身後的人拼了？可是自己打架也不行……被捉住了會怎樣？會不會死？……隨即，曲敬幾乎都已經開始回顧自己這十餘年的一生，想着此生還有什麼遺憾沒有完成，大概只能來世再說了……就在這紛紛擾擾的心中思緒快速閃動中，隱約似乎聽到有人問“怎麼是你”，莫名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強行控制住自己，把目光聚集在身後這人的臉上，恍惚中，覺得似乎真的見過……
“……”
“怎麼，不認識我了？嘿你的眼圈好得真快啊！”
曲敬有些遲疑：“你是……姜家小弟？”
“誒我說你怎麼說話的！小弟是你叫的嗎？”姜坼有點不樂意，不過隨即也就不在意了，“沒想到你還真的來了，你是怎麼進來的？唉算了，別在這蹲着了，走走走，先跟我去弄點吃的！”
“我還有個朋友，我得在這等他……”
“那沒事，我找個人來通知他一聲……放心，是自己人，肯定信得過的……”
片刻之後，曲敬已經身處姜坼的房間，對面姜坼抓着一張冷掉的胡餅，就着桌上的一碟子熟牛肉，正吃得津津有味。
由於關於鬼樊樓與天水風氏的信息本就是姜家姐弟告訴曲敬的，因此曲敬倒也沒有太多顧慮，大略訴說了自己進洞的經過。
當說到自己兩人在賭坊誤闖死路，卻得陌生人相助時，姜坼已經整整一張胡餅入肚，伸手又捧起一旁切好的西瓜啃了起來，直吃得汁水四溢。曲敬仍在講述前事：“……那我就問她是誰，她倒也沒有隱瞞，只說她叫什麼玉玄青鳥，還讓我叫她姐姐……”
“噗！”姜坼一口瓜直接噴了出來，幸好二人只是側對，姜坼又在最後時刻微微側頭，這才沒有噴得曲敬一身一臉。
曲敬被嚇了一跳，看看姜坼，又看看一地的瓜瓤，半晌才問道：“賢弟這是怎麼了？”
“等一下，你讓我捋一捋哈……我記得，你之前說，你是要找你娘舅家的親戚是吧？”姜坼一邊抹嘴，一邊問道。
“娘舅……這麼說倒也未嘗不可……”曲敬點頭。
“你娘舅家是天水風氏，也沒錯吧？”姜坼繼續確認。
“沒錯。”曲敬繼續點頭。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已見到了玉玄青鳥，怎麼還躲躲藏藏讓我給碰到了呢？”姜坼滿臉都是不解。
“這話怎麼說的，那玉玄青鳥說要幫我進來，我又不知道她的根腳，就沒敢同意啊，——啊？等一下！賢弟的意思是……”曲敬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沒錯啊，你可算明白過來了，就是你想的那樣。玉玄青鳥，就是你要找的人，也就是這次代表天水風氏來參加崑崙墟會的風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