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手無名

第10章 血手無名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間,巨鹿劍已經抵在他的喉嚨。

華玉青很討厭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的命運被人扼住一般。他的喉結本就凸出,平日裏下巴抵在喉結之上,也會覺得難受。

這次是冰冷的劍鋒。

劍冷,人更冷。

雲無跡的人正笑着,大笑。

他笑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一旦手拿不穩,華玉青就會死於劍下。

於是華玉青開口:“雲大詩人,我求求你不要笑了。”

雲無跡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求人的樣子像狗一樣可憐!”

華玉青嘆道:“我害怕你的劍,會因為笑而拿不住。”

雲無跡道:“哦?你寧願受辱,也不想一死了之?”

華玉青一怔:“受什麼辱?”

雲無跡道:“木蘭天池的確很冷,但古拉米雪洞會更冷!冷到令人寒毛炸立,每一根血管都流着冰碴!”

華玉青打了個寒戰:“所以你覺得,我希望現在就死?”

雲無跡點頭:“不錯!”

華玉青用太息的目光望着他:“你要去古拉米洞?”

雲無跡道:“正是古拉米洞。”

華玉青道:“你想拿走蠶鯨功的秘籍?”

雲無跡道:“錯,是全天下的秘籍!”

華玉青道:“全天下?”

雲無跡笑道:“你還不知道,古飛卿的兒子死了,那些武功,被他散佈天下,其中一本啼血神功就藏在那裏。”

華玉青不解道:“我怎麼去時沒看到?”

雲無跡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華玉青笑道:“我說——”

雲無跡一字一字道:“你是不是去過?”

華玉青慘笑道:“你說哪裏?”

雲無跡道:“古拉米洞!”

華玉青嘆道:“我的確去過,兩年前的這時候。”

雲無跡笑道:“那你一定看到那本秘籍了?”

華玉青道:“沒有!”

雲無跡道:“自古驅人在信誠,一言為重百金輕!”

華玉青沉默片刻,道:“我沒有騙你。”

雲無跡道:“那你一定沒有走到古拉米洞的最深處。”

華玉青道:“可我已經走到了。”

雲無跡道:“你沒有!”

巨鹿劍又深了一分,緊緊壓在喉結上,彷彿一用力便能刺破。

華玉青靠着木桌,道:“你敢不敢把劍放下來...”氣息已微弱。

雲無跡淡淡地道:“敢。”

華玉青笑道:“既然敢,何不...”

雲無跡冷笑道:“我只說我敢,又不一定真的要做。”

華玉青道:“可你不做,我永遠也說不出實話。”

雲無跡不說話了。

他的確想要實話。

可他明明也清楚華玉青的為人。這是一個永遠都在開玩笑的人。

只為了一個“誠”字,一句實話。

但最可怕的是,即便他把劍放下,華玉青也不見得說實話。

一場豪賭,賭的人是華玉青,賭的也正是華玉青的人!

雲無跡長嘆一聲,雙眼盯住華玉青。

巨鹿劍向上抽動,入鞘。

但絕沒有這麼簡單:巨鹿劍的劍鋒上,已沾染了血,華玉青的血,他的右臉竟被劍所劃破!

雲無跡冷冷道:“這一劍,是你應有的教訓!”

華玉青笑了。

他的臉上有兩個口子,一個是傷口,

另一個是裂開的嘴。

當他笑的時候,這兩個口子會同時打開。

華玉青忽然道:“你的手不抖了吧?”

雲無跡道:“不抖。”

“抖”字出口,雲無跡的人已翻了個大筋斗,屁股在上直直落地。

不是大落花手。

更不是清風十七連和小落花手。

就是手!世上最快最有力的手!

只有手,也只有這一招。

快到無影無形,手隨心動,上下一搬,竟有無窮的力氣。

華玉青站定,笑道:“不抖了,就好。”

他拍了拍手,撣了撣衣裳,坐在木椅上笑看雲無跡。

雲無跡正要爬起來,只覺得後頸一陣冰涼,抬眼看去時,正是華玉青的右手。

那隻手上不僅有他自己的血,還有雲無跡的血。

很明顯,雲無跡連血都是冷的!

雲無跡兩眼放空,終於說道:“我還是太相信你了。”

華玉青笑道:“相信我不是一件壞事,但如果是你的話,興許就是壞事了。”

雲無跡嘆道:“為什麼?”

華玉青道:“你難道不想一想,這一劍砍在我身上,有什麼用?”

雲無跡道:“給你一個教訓。”

華玉青大笑道:“你還真的這樣想了?”

雲無跡道:“不是,但也幾乎差不多。”

華玉青道:“幾乎差不多也是有區別的,雲大詩人,你寫過這許多詩句,又憑什麼參透不到那些道理?”

雲無跡道:“誰說的?”

華玉青道:“你自己說的,一言為重。”

雲無跡道:“那是王安石,和我有什麼關係?”

華玉青笑道:“哦,原來是王安石寫的。”

雲無跡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看不慣王安石,你找他去。”

華玉青道:“我才不找一個死人,就好像你們每天說著柳下跖的名字,卻要來殺我似的。”

他笑了笑,一步踏出賭坊。

糟糕的鬼地方,差點要了他的命。

明媚的光,寒冷的太陽。

熱乎乎的空氣。

華玉青突然大叫一聲,向前衝過去,撞開五六人,倒在長街之上。

不錯,還是辣椒散。

天上的辣椒散飄到華玉青的傷口裏,鑽進血肉之中。

兩個倒地不起的人,兩種無法被人理解的傷法。

華玉青的半邊臉色已通紅,右眼也有些血絲鼓出。

他們待了很久很久,直到令狐輕都醒了過來。

他的身邊躺着雲無跡,頭顱已被摔到變形。

街上的人也看向那個身穿青衣的撓臉的瘋子。

申時。

華玉青長嘆一聲:“又是辣椒。”

正此時,長街的另一邊,一個人也學着他嘆氣:“又是手。”

華玉青大驚,問道:“什麼人?”

街上沒人。

那人笑道:“你猜一猜?”

華玉青道:“哦。”

那人問道:“你哦什麼?”

華玉青道:“因為我猜出來了,你是雲無跡。”

長街的另一頭,琉彩布莊裏,緩緩掀開紗簾,走出來一個男人。

男人很高,而且瘦弱。他的頭髮很長,垂到肩膀不止,而他那一雙肩膀上,用草繩繫着一柄黑鐵劍,劍上刻“李尋崖”三字。

男人的臉上有疤,可並不代表他是壞人。

他的眼神甚至溫柔和善,如秋水般。

他每一步跨得都很大,但都毫不費力。

李尋崖搖着頭,苦笑道:“小青啊,你才和雲無跡待了幾天,就害怕起他來了?”

華玉青一驚,坐起來道:“是你?”

李尋崖指着自己,道:“不能是我?你的松兄弟都不認識了?”

華玉青笑道:“我真的想不到,你會來這裏。”

李尋崖突然道:“你有酒嗎?”

他走上去,扶起華玉青,背他回到賭坊的深處,一處賣酒的地方。

華玉青好奇道:“老松,你不是從來都不賭嗎?”

李尋崖在外綽號“倒掛松”,以一套“三十九路松鳴劍法”見長。

李尋崖笑着道:“我的確不賭!”

華玉青道:“既然不賭,為什麼要來長明賭館?”

李尋崖反問道:“小青,你被人劃破了臉?”

華玉青不解,卻仍道:“的確。”

李尋崖道:“臉和腦子是連在一起的嗎?”

華玉青道:“當然不是,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

李尋崖笑道:“你猜一猜,為什麼我這樣問你?”

華玉青道:“難不成是我的腦子不好了?”

李尋崖點頭:“要是我沒有來這裏,你還想活着見到我?”

華玉青愕然道:“我死了?”

李尋崖道:“你沒死,但是很快就要死了。雲無跡的巨鹿劍上,塗滿了八步毒。”

華玉青道:“八步毒?”

李尋崖嘆道:“你沒聽說過?”

華玉青笑道:“這種下三流的毒,-我向來是不用的。”

李尋崖臉色卻陰沉下去:“你他媽真的不想活啦?”

華玉青不語。

李尋崖接道:“中八步毒的人,只能走八步路,然後就死在第九步上!”

華玉青大驚:“我走了幾步?”

李尋崖沉吟道:“剛才是我背你過來,你現在還是一步都沒有走。”

華玉青道:“如果我一步邁得很大,算一步還是兩步?”

李尋崖苦笑道:“你倒是問我,我問什麼人?去問棺材裏的蔣臣?”

蔣臣是有名的毒師,專門制奇毒劇毒,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華玉青笑道:“你可以問一問。”

李尋崖嘆道:“小青,你喜歡開玩笑,我不喜歡。”

華玉青道:“我知道。”

李尋崖抬起頭:“你都知道,又幹什麼來煩我?”

華玉青道:“我曾幾何時煩過你?”

李尋崖道:“現在!”

華玉青真的笑不出來了。

八步毒。

八步,一個人如果只能走八步,他會走去什麼地方?

是無盡的天涯還是街頭的酒館?

華玉青一定會去天涯的。

因為他想去哪裏,就一定能去!

兩壺竹葉青,一盤白切雞,再挑出幾十顆果脯,擺成一桶。

李尋崖夾起一片雞胸肉,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華玉青冷冷道:“我想問一問雲無跡。”

雲邊的人,無跡的行。

如果你只看雲端的腳印,連八個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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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玉碎人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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