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腳步聲
拜耳樹彷彿輕輕震動了一下,一片巨大的紅葉晃晃悠悠飄向藍色的草地,那是行將凋零的生命嗎?
“那樣的話,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會不復存在了。無論是地表,還是這裏。”約翰馬克低沉的嗓音顯得更加沙啞了,“你創造了一切,又要摧毀一切嗎。”
“生命有生就有滅,”修仁爾德回答,“我和地球上的一切物質,存在的意義都只是為了尋找杜魯姆,為此而生,為此而滅,才是正途,又有何憾?”
“有生物生滅無常,無生物不生不滅,皆可參透,皆可沉淪,孰正孰偏,又有何謂。”悉達尼微微嘆了一口氣。
“無論生滅,敞開心扉、用心地活在當下,才能無憾。”李星辰高聲說著,眼裏發出堅定的光芒,小鬍子也微微顫抖了一下。“時間不多,讓我們全力以赴開始重審吧。剛才在這位徐科長的帶動之下,大家急匆匆地做出了裁決,然而關於案情,其實還有幾個疑點,需要大家討論一下。”
“嗯。”法拉輕咬着下唇,堅定地點了一下頭。袁醫生雙手相扣,眯着眼輕靠在椅背上。徐科長一臉不屑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康諾頓仰頭看着那片藍色的草原,不知在思考什麼。約翰馬克打開他的筆記本,在上面十分迅速地書寫着。悉達尼閉着雙目,彷彿已經入定。拜耳星的使者依然端坐在椅子上,黑色的斗篷之下、腳邊的行李箱中不知藏着什麼秘密。胡安木訥的眼神望着遠方,好像身邊這一切都與他沒有半分關係。王局長斜眼看着那片飄落的紅葉,首先開了口。
“那天我去帝都醫院,是和袁醫生約好的。工作上有很多應酬,經常需要喝酒,我的肝臟有了輕度肝硬化的傾向,我考慮做一個肝臟移植的手術。我早就聽內人說過,袁醫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外科權威,不久前我們因為某樁不幸的事件有了交集,我希望聽聽他的意見。”他的語氣已經完全恢復平靜,不看着他的手腳的話,無法讓人把他和剛才那個怒氣衝天,在地上爬行的怪物聯繫起來。“他說中午比較清閑,我們可以好好聊一下。我進入診室沒有見到袁醫生,只看到胡安在打掃衛生。昨天我才知道他叫胡安。我轉過身準備開門出去,胡安從背後用一塊毛巾蒙住了我的口鼻,一瞬間我就暈過去了。”
“我看過當時的監控,你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鏡,好像是故意不讓人發現。”李星辰接著說,“為什麼要掩飾自己的行蹤?”
“是袁醫生要求我這樣的。”王局長的眼光轉向袁醫生,“大約三個月前,我的女兒遭遇了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急診手術后第五天,還沒有等到做器官移植的機會,就去世了,當時的急診手術是袁醫生的團隊負責的,我一直認為他們的手術存在問題,和他們醫院交涉過幾次,也利用自己的關係向衛生行政部門反映過。但是帝都醫院的背景很深,我遲遲沒有得到正式的處理意見。袁醫生說利用這次會面順便協商一下這個事情,考慮到他在醫院的地位,希望我稍稍掩飾一下,悄悄地來協商,所以我才那樣打扮的。”
“我們的手術沒有任何問題。王局長為了這件事情到醫院鬧了幾次,干擾到了醫院的正常工作,考慮到不要給醫院造成負面影響,我也確實請他悄悄地來協商。”袁醫生的語氣和眼神都十分平靜,“不過每個人的晶片都有定位的功能,沒有人能夠完全掩飾自己的行蹤。”
“關於晶片,
我簡單向各位說明一下,這是我們國家的一個偉大發明,我們的晶片技術已經引領全球了。它全名叫康達姆晶片,被植入在每個人的頸動脈周圍,可以監測生命體征,還有通訊和定位的功能。關於晶片採集到的數據安全性的問題,我專門拜訪過康達姆公司。”李星辰看着袁醫生,“晶片採集的數據全部即時上傳到國家數據中心,生命體征和通訊的數據自己可以查看,而定位的數據,除開政府授權的特殊情況,沒有任何人有權限查看、調取。換句話說,雖然晶片採集了我們的數據,但是我們的行蹤只有國家數據中心的那台超級計算機和我們自己知道。”
袁醫生砸吧了一下嘴,彷彿想說什麼又把話咽了下去。
“說到晶片技術,你們這個只是雕蟲小技吧。”約翰馬克的藍眼睛斜視着李星辰。
“我們警方出於偵查案件的需要,得到授權查看了王局長晶片的定位。”李星辰沒有理睬他,語氣沉穩地接著說,“結合晶片定位和視頻監控的情況,在醫院短暫停留之後,依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王局長回到了單位的辦公室,他短暫停留以後沒有換衣服又走出辦公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晶片信號一直停留在辦公室沒有變化,生命體征的記錄卻消失了。後來我們在胡安家找到王局長,他頸部的晶片已經被取了出來。我的推測是,有人在醫院裏取出了王局長的晶片,把它植入自己的頸部,換上王局長用於掩飾外表的全套裝備,去到王局長的辦公室,然後取出晶片,將晶片藏在辦公室的某個地方,之後離開辦公室,脫掉王局長的外套,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歸自己的生活。頸部那個小小的創口,五六天之後就會痊癒,看不到什麼痕迹。”
“那個人是胡安嗎?麻醉王局長之後,取出了他頸部的晶片。”康諾頓問。
“那不太可能。晶片包裹着頸動脈,取出的過程稍有不慎,就會損傷頸動脈,危及生命,之前曾經有犯案的外科醫生試圖取出自己的晶片,卻不小心損傷了頸動脈導致死亡。這起案件中還要把晶片植入自己的頸部,胡安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技能,他只是把被取出晶片、陷入昏迷的王局長裝在箱子裏帶走。當時診室里應該還有一個人。”李星辰銳利的目光再次掃向袁醫生,“事實上在我們國家能夠完成這些操作的人屈指可數,在那個時間和地點,我認為只有一個人有可能做到,那就是袁醫生。”
“你的推理很有意思,不過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袁醫生依然很冷靜,眼睛裏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的確,我們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李星辰平靜地說著,目光轉向胡安,“你怎麼看?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件藝術品。”不知道胡安有沒有聽到大家的談話,他目光痴痴地看着王局長,臉上浮現着詭異的笑容。“這是我的創作,是我做的……”
“你會下地獄的,惡魔!”王局長清秀的面龐再次脹得通紅,揮舞着兩隻腳,怒不可遏地叫着。
“請你冷靜一下,我們的審判正是為了公平與正義,為了懲治真正的惡魔。”康諾頓洪亮的聲音打斷了王局長的叫聲。
“正是如此。”李星辰的話音也提高了一些。“剛才說的這些情節,都是我的推測。由於當時沒有把袁醫生列為案件的嫌疑人,我們沒有能夠查看他的晶片定位的情況。他的判斷非常準確,如果不是修仁爾德把我們吞噬之後聚在這裏,這起案件已經沒有人關注了,很快就會結案。不過我相信,國家數據中心的數據庫里,安安穩穩地存放着袁醫生那天中午的行蹤,足以作為證據的那些數據,永遠都不會消失。”
袁醫生用右手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眼神依然從容淡定。
“這是還原案件真相的第一塊拼圖。當時我還疏忽了一個問題,就是法拉的證詞,不是她說出來的話,而是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李星辰繼續說,小鬍子平穩地抖動着,像樂譜一樣指導着每個音節的釋放。“看到胡安的皮鞋,我才意識到我的疏忽,修仁爾德把胡安和他的皮鞋一起帶走了,使得這條線索被隱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