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歸家
半個時辰后，已是黃昏。
當陽晉沿着來路，一臉焦急地回到陽烈身邊時，眼前的一幕頓時讓他鬆了口氣。
只見陽烈倚靠着一棵樹坐着，眼皮低垂，面無血色，嘴角還叼着一段帶血的紗布。
視線往下看去，他的斷臂處已經用紗布粗略包紮好了，地面上滿是半凝固的斑斑血跡。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資深獵戶，陽烈自然對受傷后如此自救這件事上有一定的造詣。
若非陽晉也知道這一點，他也不會輕易做出這種調虎離山的決定。
“爹，你怎麼樣了……”
陽晉快步上前，拉着陽烈僅剩的一隻手，看着面無血色的父親，眼裏瞬間盈滿淚水，咬牙哽咽道：
“都怪……我不好，是我貪心，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追過來，如果我不追過來，你也就不會出事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一股濃濃的自責與懊悔不斷從心底湧現。
內心的痛苦與煎熬，就像是把他此刻身上的疼痛放大了千萬倍。
見陽晉安全歸來，陽烈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亮了一絲。
他抬起灌鉛般沉重的眼皮，上下反覆打量了幾番陽晉，見後者身體無恙后，這才略鬆了一口氣。
“知道……錯了就……好。”
陽烈語氣微弱，輕輕拍了拍陽晉的手背，勉強擠出一絲笑臉，似乎想讓他安心點。
緊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臉色瞬間一變，扶着陽晉的手，掙扎着想要站起身，急切道：
“快……快點離開這，危險！”
“好……我聽你的，咱們這就離開。”陽晉點頭哽咽道。
他心裏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隨即便抹了抹濕潤的眼角，然後蹲下身子，將陽烈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動作輕微得像是在抱一個襁褓中的孩童。
可正當他準備離開時，突然，他眼角的餘光瞄到了一旁地上的匕首。
正是他之前投擲出去攻劍擊齒虎的那一把。
臉上猶豫了一下，陽晉走過去小心蹲下，撿起匕首收回腰間，再緩緩起身。
“你……呀，真是……死性不改。”
在他背上的陽烈看到這一幕，心裏有些哭笑不得。
他無奈地搖搖頭，音調不由得提高了一絲，笑罵道：“還不快走！”
“收到！”
聽到老爹似乎並無大礙的有力聲音，陽晉緊繃許久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下來。
他瞥了一眼身側不遠處的獠豬，眼中浮現出一抹心痛。
可惜了，不能把獠豬的屍體一起帶回去，這麼好的食材，只能白白浪費掉了。
眼見到手的美味馬上就要和自己失之交臂，陽晉心裏只恨自己為什麼沒再多長一雙手。
不過，比起填飽肚子，當務之急還是送老爹回村治療傷勢。
二者孰輕孰重，他心裏還是分得清的。
於是，陽晉滿臉不舍的看了獠豬最後一眼，隨後毅然決然地轉過頭，朝着山外疾走而去。
背上的陽烈將他的這些小動作全都看在眼裏，額頭不由得掛上兩道黑線，隨即搖頭苦笑。
憑他對陽晉的了解，哪還不清楚後者的那點小心思。
這都怪小米那老傢伙，臭小子肯定是被他帶壞的，當年就不該讓他幫着帶孩子。
抱怨的同時，陽烈心底升騰起一陣濃濃的悔意。
說起小米這人，大名叫作雷米，是東湖村的現任村長，也是陽烈的至交好友，從穿開襠褲開始就一起玩的那種。
由於兩人關係極好，再加上陽烈經常需要上山狩獵，沒什麼時間照顧幼年時的陽晉，因此就時不時將陽晉託付到雷米家裏幫忙照顧。
要說起雷米這人，那可以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守財奴，恨不得把一瓣錢掰成兩瓣花的那種。
陽烈一直以為，陽晉守財奴的性子都是被雷米帶壞的，甚至連雷米自己也這麼認為，常常引以為豪，兩人沒少因為這事爭執鬥氣。
只可惜兩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遠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
小米這個禍害人的傢伙。
陽烈心裏無奈地直嘆氣，想了一會越想越氣，最後恨得牙咬咬的。
你個老小子給我等着，看我回去不揍你一頓解解氣！他心裏暗自發狠。
……
此時此刻。
遠在幾十裡外的村子糧庫里。
一個和陽烈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儒生正捧着一本賬目，清點着庫存的糧食數目。
突然，他沒來由地感到背脊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奇怪了，怎麼總感覺，好像有什麼壞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疑惑地拭了拭鼻頭，微眯雙眼，嘴裏喃喃自語道：“是我的錯覺嗎？”
朝四周看了老半天，見啥事都沒發生，他不禁搖頭失笑，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不再理會，繼續盤點起來。
望着眼前空曠的倉庫，他滿臉愁色，“唉，我都這麼精打細算了，糧食怎麼還不夠吃，愁人吶……”
……
視線回到山上。
父子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中，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開后不久……
某一刻，草叢裏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半晌后，一隻足有成年壯漢腰圍粗的黑紋巨蟒緩緩爬出。
它顯露在外的身軀長達五六丈，細密的鱗片如同一層厚厚的黑鐵盔甲，上面長滿如鬼臉般的花紋，令人不寒而慄。
此時，它腹部的肌肉極有韻律地前後收縮，拖動着身子遊動前行。
硬如堅鐵的鱗片與細石子相互摩擦，聲音如同利刃劃過甲胄般刺耳。
它面朝著野豬屍體緩緩爬去，一雙豎瞳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幽光，嘴裏的信子上下擺動，發出令人生寒的嘶嘶聲。
不一會兒，它的身子便已緊緊纏繞在屍體上，野豬七八百斤重的身軀在它面前，竟然顯得有些嬌小。
巨蟒立起頭顱，隨即張開血盆大口對準野豬的頭顱。
四排銳利的尖牙如鋸齒般排列在兩側，上面粘滿了未知成分的黏液，還在不斷往下滴落。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咔嚓、咔嚓。”
清脆的骨骼斷裂聲接連響起。
此時若是有人在場，絕對會被眼前的一幕驚呆。
野豬頭部兩側那兩根粗壯的獠牙已被生生折斷，只在根部留下一道參差不齊的豁口。
巨蟒口中含着斷牙，上下幾次張合，便已將斷牙吞入腹中。
細眼看去，它那雙森然的蛇瞳中竟露出一絲精光，彷彿眼前不是一條蟒蛇，而是一個精明的獵戶。
吃完開胃小菜后，沒過多久，野豬龐大的身軀便被它完全吞入腹中。
此時天色已晚，夕陽慢慢消逝在地平線上，山林變得昏暗下來。
巨蟒拖動着鼓鼓囊囊的身軀，緩慢地爬進草叢中，只餘下地上的幾處血跡。
然而它並沒有發現，在身後的黑暗中，逐漸亮起了幾道綠幽幽的光點，如同沒有溫度的火焰般閃爍着。
似乎有幾道似有若無的視線，正緊盯着巨蟒離去的方向，貪婪而嗜血。
伴隨着低沉的未知聲響，一抹寒意漸漸在林中瀰漫開來。
黑夜，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