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鋒

半個時辰后。

外弧區域，山腳下。

樹木變得稀疏，南邊幾裡外依稀可見裊裊炊煙。

在眾多樹木中，一棵遍體金黃的千年老槐樹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樹榦足有四人合抱粗細，密密麻麻的枝葉如龍爪般盤踞交織，亭亭如蓋。

某刻，地面開始出現微微的震動。

緊接着，從遠處山腳方向的樹林中，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聲音愈漸清晰。

視線望去，只見兩道小小的黑影一前一後，相距數十丈，追逐着往老槐樹的方向奔來，所過之處無不塵埃漫天，驚鳥飛散。

距離漸漸拉近，黑影變得清晰，逐漸展露出身形，毫無疑問，正是追逐中的陽晉和劍齒虎。

不出幾個呼吸，二者的身形便近在咫尺。

處於前方的陽晉直直朝着槐樹奔來，然而速度卻毫無減緩之意，反而更快了一絲。

就在他即將撞上槐樹的前一瞬，他雙腳猛地一踏地面。

下一刻，他的身體彷彿脫離了大地的束縛，平行地面順勢沿着十丈高的樹榦直衝而上，如履平地。

然而人力有時窮，眼看着身子慢慢停滯下來，他揮手一把抓住垂落的枝葉，腰腹一挺，便借力輕鬆躍上枝幹。

站定后，陽晉半跪在磨盤般粗細的主枝上，左手持弓，身上衣物已被汗水浸透，健壯勻稱的肌肉輪廓一覽無遺。

此時他正重重地喘着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泛紅的面龐上神色凝重。

來不及過多休整，他略一彎身，雙腿緊緊夾住枝幹，整個身子密不透風地貼着樹皮，宛若一頭樹懶。

同時，雙眸目不轉睛地盯着來時的方向，如臨大敵。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緊隨其後的劍齒虎朝着他所在的槐樹狂奔而來，煙塵滾滾，勢若奔雷，沒有一絲減速的跡象。

在陽晉的注視下，劍齒虎龐大的身軀如同炮彈般，狠狠地撞擊在樹榦上。

一瞬間，他只覺得地動山搖，彷彿天塌地陷一般。

從樹榦上傳來的猛烈衝擊，瞬間麻痹了他半個身軀。

整棵槐樹都在劇烈震晃，被震落的枝葉如鵝毛大雪般紛紛落下。

但好在他早有準備，死死抱緊樹榦，這才沒被震落。

撞擊過後，塵埃落定。

陽晉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後將目光投向樹下。

在滿地金黃的落葉中，劍齒虎搖晃着腦袋，身子緩緩後退。

剛才這記足以媲美攻城錘般的劇烈撞擊，似乎對它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

隨着身上厚厚一層落葉被抖落，它的軀體也漸漸顯露出來。

它的後背、胸口、四肢、頭顱上，雜亂地插着數十根折斷的箭矢。

殷紅的血液沾染了它身上的大部分毛髮，濃烈的血腥味發散而出，看上去彷彿剛從血海中爬出一般。

儘管渾身是血的外表看上去很唬人，不過仔細看去，會發現所有的箭頭都只停留在表層肌肉，並沒有造成足以致命的傷害。

而且這點出血量，對劍齒虎如此龐大的身軀而言，恐怕也只是九牛一毛罷了。

看着這一幕，陽晉頓時心裏一沉。

眼前這頭巨獸的棘手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劍齒虎抬起頭顱，喉嚨深處傳出壓抑而憤怒的低吼聲，一雙獸瞳直直地盯着樹上的陽晉，帶着毫不掩飾的暴戾凶光。

這漫長的一路上，它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被這個該死的兩腳獸如此戲耍了。

每次當它快要追上的時候，後者總能找到一個它夠不着的地形，或是狹小的石洞，或是粗壯的樹榦高處，然後用弓箭對它進行肆無忌憚的攻擊。

身為此地一方霸主的它，自出生以來還是首次被一個渺小羸弱的兩腳獸如此羞辱。

這將它身為百獸之王的威嚴置於何處？

是可忍，獸不可忍！！！

雖然並不太懂自己腦子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但此時此刻，劍齒虎內心的火氣無疑是被徹底勾動了。

它伏低身軀，面朝陽晉，爪尖如彎鉤般深深嵌入地面，軀體如彈弓般繃緊。

下一刻，磨盤般厚重的腳掌下，地面層層龜裂，炸開一道爪印狀的深坑。

好快！

陽晉只覺得眼前一花，劍齒虎在地面上化作一道殘影，如暴風過境般奔襲而來。

地面上的落葉被勁風席捲至空中，彷彿獸王身後披掛的金色披風。

臨近樹前，劍齒虎的身軀朝着樹榦騰躍而起。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已出現在六七丈的空中。

泛着寒光的利爪刺破空氣的阻隔，帶着勢不可擋的氣勢朝着陽晉揮來，彷彿下一刻就要徹底撕碎面前的血肉之軀。

須臾間，二者的視線在空中交織碰撞。

陽晉甚至能從劍齒虎那雙暴怒的瞳孔倒影中，清楚地看到自己額頭滲出的滴滴冷汗。

然而，面對劍齒虎不斷逼近的利爪，陽晉卻出人意料地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原地不動。

但他的眼裏，卻沒有絲毫的恐懼，而是充滿了淡定從容之色。

萬物之力，皆有窮時。

隨着拉升到一定高度，虎軀上升的速度也隨之迅速減緩。

眼看着可惡的兩腳獸近在咫尺，自己的身軀卻開始停滯不前，劍齒虎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在空中拚命地向上揮舞着爪子，試圖作最後一搏。

然而大地深處傳來的引力，卻猶如一雙無形的觸手，將它的身軀無情地向下拖拽。

終於，在它到達最高點后，便開始向下墜落。

雖然在半空中無處借力，但藉著騰躍的橫向慣性，劍齒虎笨重的身軀重重砸在樹榦上，四肢的利爪毫不費力地深深嵌入樹皮，仍然不死心地嘗試往上攀爬。

不過，也許是生性不善爬樹，它的動作笨拙至極，再加上自身無比龐大的體重，一切努力註定是白費力氣。

虎軀開始止不住地向下滑落，利爪不甘地在樹皮上劃下幾道又長又深的傷疤。

樹皮碎屑四散崩裂，簌簌落下。

最後的一絲掙扎嘗試失敗后，它最終還是徒勞無功地落回地面。

然而，它並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陽晉。

劍齒虎邁着煩躁的腳步，不斷地在樹下徘徊，時不時對着樹上的陽晉發出幾聲怒吼。

哪怕語言不通，但陽晉還是聽出了吼聲中夾雜的那股濃濃的不甘與憤怒。

看來是要跟我耗到底了。

見劍齒虎暫時對他無計可施，陽晉一直緊繃的心神，此時也稍微鬆懈了一絲。

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汗漬，順便檢查了一下手臂上之前被他劃破的傷口。

那裏已經被紗布層層包紮，看不到一絲血跡。

確認傷口無恙后，他這才放下心來。

在追逐開始后不久，他就尋機躲到一條狹小的岩縫中，趁劍齒虎攻擊不到他的一小會兒功夫，快速包紮傷口，確保自己的血液味道不傳出去太遠。

否則現在在樹下等待他的，恐怕就遠不止這一隻劍齒虎了。

不過這也歸功於陽晉的皮糙肉厚和恢復力驚人。

畢竟五年來他的身體可是全方位強化，傷口癒合的速度更是極快，想讓他多流點血可不怎麼容易。

時間緊迫，他必須儘快恢復狀態，不能讓這畜生休息太久。

陽晉看着樹下明顯有些疲乏，開始躺下休憩的劍齒虎，任憑他心裏再怎麼冷靜，此刻也難免產生了些許急迫感。

在之前的追逐戰中，他通過各種試探性的攻擊，收集了不少劍齒虎的情報。

據目前已知的敵我情況分析，由於體型龐大，劍齒虎的體力和耐力明顯不如他，之前的長途奔襲已經耗費了對方大量的氣力。

但如果被這畜生在這段休息時間裏恢復了狀態，那他之前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看來，必須得儘快行動了。

陽晉輕吐一口氣，眼神逐漸凝重。

他掰了掰手指，隨後舉起手中的牛角弓，對準樹下的劍齒虎，接着抬手朝背後箭囊探去……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楞在了原地。

扭頭一看，他這才發現，箭囊里此時竟已是空空如也。

屋漏偏逢連夜雨。

由於剛才一直着急趕路，陽晉並沒有注意到，箭矢在途中的時候，就已經被他射光了。

他抿了抿嘴，隨後輕嘆一聲。

少了弓箭這一利器，這下就更加難辦了。

與此同時，樹下。

劍齒虎正伏卧在地上，用舌頭靜靜地舔舐着身上的傷口，看上去似乎不作任何防範，就彷彿一隻慵懶的貓咪正在閉目休憩。

然而，在它微眯的雙眸中，卻暗藏精光，時不時分出一道似有若無的視線，觀察着樹上的動靜。

在陽晉看不見的暗處，它的利爪已深深嵌入腳下土地，只要樹上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隨時都可能暴起攻擊。

這一切，陽晉並未察覺。

稍作休整后，他眼神一凝，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現在只能賭一把！

他猛地一咬牙，卸下已然無用的箭囊和牛角弓，隨手掛在樹枝上，免得影響自己接下來的動作。

隨後他投下目光，一邊觀察樹下劍齒虎的動靜，一邊悄悄挪動腳步，輕手輕腳朝着枝幹末端走去。

樹下，劍齒虎依舊伏在地上，彷彿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很好，沒被發現。

陽晉暗中竊喜。

不出幾個呼吸，他便已走出數十步遠。

腳下僅剩腕口粗的枝幹，慢慢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開始輕微晃動。

差不多是時候了。

陽晉輕舒一口氣，不見任何準備，跳水般縱身一躍，在空中劃過一條拋物線落向地面。

落至半空中，眼看離地面只剩四五丈高，他伸手朝身側大樹垂落的枝條一抓。

韌性十足的枝條連帶着他的身軀，彷彿釣到大魚時的魚竿般，在空中形盪出一條弧線。

隨着弧線慢慢接近半圓，枝條也快被拉扯到極限，陽晉下落的速度迅速減緩。

眼看着即將安全落地，然而就在這時……

“嗖！”

強勁的風聲呼嘯而起。

身後許久未有動靜的劍齒虎突然暴起，三兩步便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直撲向陽晉即將落地的位置。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只發生在短短眨眼間，彷彿早有預謀，不給他一點反應的機會。

身後傳來的巨大動靜自然瞞不過陽晉敏銳的聽覺，他扭頭向後瞥了一眼，臉色驟變。

劍齒虎猙獰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那對足以絞碎一切的劍齒瞄準着他的後頸，即將像絞碎老爹的胳膊一樣，咬斷他的脖頸。

而此時他卻身處半空中，後門大開，毫不設防。

電光火石間，劍齒虎異樣的舉動在腦海中一一閃現，頃刻間他便想通了一切。

該死，我上當了！

這頭狡猾的畜生，居然還懂得用計？

陽晉這才幡然醒悟，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劍齒虎故意露出的假象，目的就是為了降低他的警惕。

沒想到這畜生的靈智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這根本就不像是一隻野獸，反而更像一個老謀深算的獵手。

想到這裏，他的腦門忍不住冒出一絲冷汗。

伴隨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變得愈加強烈，虎軀一步步朝他逼近，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千鈞一髮之際，陽晉不假思索，猛地一拽手中已繃緊到極限的枝條。

下一瞬，他彷彿咬鉤的魚兒一般，被枝條這條“魚竿”倏地甩起。

剎那間，他的身軀彷彿瞬移般，硬生生地在半空中拔高了一個身位，正好與劍齒虎的利齒擦身而過。

不過事情還遠沒有那麼快結束。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畜生送了他這麼一份大禮，他不回點禮怎麼能行？

此時，身處半空中的陽晉眼裏寒芒一閃。

在避開劍齒虎的攻擊后，他突然鬆開手中的枝條，藉著甩出的巨大慣性，他的身子在空中飛速旋轉半周，面朝身下。

握拳，蓄力，擰腰，爆發！

拳力在旋轉力度的加持下，二者相互疊加。

難以想像的驚人力量匯聚在陽晉的右拳，一發炮拳狠狠地擊打在劍齒虎的背脊上。

“咔嚓——”

耳畔響起一道骨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