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長之責
“果然如此,就盼着我瘋癲成魔了呢。”
王沖搖頭慨嘆,喊得嗓子發啞的虎兒瓶兒都愣住了。二哥今日這變化起起落落,讓他們實在適應不了。剛才清醒過來,再不傻了,可接着又撒了頭髮,抹了一臉血,點起火把揮着刀,一副要殺人放火的模樣。王麻子夫婦一跑,卻又正常了。
“不騙住你們,怎麼騙住他們?”
王沖微微笑着,丟下火把和刀子,挽起頭髮,第一關過去了。
虎兒撓着腦袋,瓶兒小嘴張合,好一陣才明白過來,原來二哥是在裝瘋呢。那一對狗男女就這麼趕跑了,這個家終於又屬於他們了!
“這只是開始……”
王衝心說事情可不會這麼善了,之前他的意識困在身體裏,就一直在揣摩王麻子夫婦的用心。眼下王家這般光景,以王麻子夫婦的品性,不一心將王家吃干抹凈,真是活見鬼了。家中十畝旱田的租子已經捏到了手,現在開始打林院的主意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帶再挖個坑,王沖可不是過去那不諳世事的王沖了,多出來的九百年見識暫時用不上,還有商界歷練多年的智慧。
裝瘋趕走王麻子夫婦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不少事要做,但首先得解決一個大問題。
攬住虎兒和瓶兒,王沖笑道:“吃飯!”
別說虎兒,他這會肚子也咕咕叫了。
瓶兒歡欣地道:“我來張羅!”
原本王家就是瓶兒在持家,王秀才不識柴米油鹽,王沖一心讀書,虎兒又性子毛躁,年紀最小的瓶兒擔起了重任,怪不得面對王麻子夫婦,瓶兒表現得更有主見。
不過瓶兒張羅的結果讓王沖很不滿意,一大塊糙米粥,沒錯,一“塊”粥,黃黃米色,混雜着野菜的翠綠,擱在盤子裏悠悠晃着,很有些像果凍。這是稠粥冷下來的模樣,讓王沖想起了歐陽修划粥而食的典故。
粥塊之外,還有三色小菜,豆豉、鹹菜、煮蘿蔔皮。粥本就是三兄妹的晚飯,小菜還藏在王麻子夫婦所住的那間屋子裏。
三兄妹圍坐在堂屋飯桌邊,瓶兒柳葉眉一揚,小手陡然起落,刀光並現,咄咄兩聲,粥塊分屍三段。“老規矩,這是二哥的,三哥別搶!掉地上了可得連土都吃了!”
吐出一口濁氣,瓶兒嘮叨着將最大一塊粥遞給王沖,再把次大一塊遞給虎兒,只留下小小邊角。纖弱身軀里透着一股凜然不折之氣,讓王沖無比感觸,護住這個家的心意愈加強烈。
“粥凍”入口,一股明顯的酸餿味轟擊着王沖的味蕾,呸呸幾口吐了出來,詛咒着喪盡天良的王麻子夫婦,攔住正嚼得起勁,正要下肚的虎兒瓶兒道:“別吃這個了,找找還有什麼食材。”
從王麻子夫婦住過的屋子裏搜出一大瓦罐隔夜米飯,十來個雞子,鹽蔥都有,王沖兩眼一亮:“二哥給你們作蛋炒飯!”
自己的工作被搶了去,瓶兒不樂意地撅起小嘴,再跟虎兒一同升起疑問,蛋炒飯是什麼?好吃嗎?
灶房裏乒乒乓乓響個不停,王沖正在倒騰着,虎兒和瓶兒扶着門框,盯着二哥,神色頗為不安。灶房可非二哥這種讀書人能來的地方,可他們又哪敢說個不字。
“二哥我在夢裏遇了神仙,這蛋炒飯就是神仙教我的秘方,鍋呢?”
王沖一邊安慰弟弟妹妹,一邊找着東西。蛋炒飯大業開局不順,灶房裏大大小小都是瓦罐,好不容易從柴堆底下找出兩口鐵鍋,鍋子裏外都是厚厚一層灰,甚至還能見到銹跡,看樣子是很久沒用了。
這也正常,炒菜在北宋還是酒家飯店裏的高級技術,窮苦人家哪可能在家中炒菜。鐵鍋一般只用來燉煮大份菜肴,家中就這幾口人,用瓦罐也能對付了。這兩口鐵鍋估計還是父親結婚時置辦的,或者是母親帶過來的嫁妝,母親去世后,應該就再沒用過。尚幸王麻子夫婦滿心謀算着林院,還沒把灶房這些家什倒騰走。
王沖仔細打量這兩口鍋,覺得很是新奇。由這鐵鍋的模樣,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處的時代,跟上一世終究隔了九百年。
那口兩耳鍋倒還尋常,鍋體是標準的半圓,方方正正的鍋耳直直豎著,順手一提,估計有十來斤重。
另一口就有些怪異了,沒有鍋耳,上半緣淺淺一圈,下半截收緊成小半圓鍋體,像是飛碟一般。這鍋輕了不少,炒飯該沒問題。只是王沖猜不出,為什麼要把鍋作成這般模樣。
洗刷乾淨,再燒水消毒,忙了大半個時辰才解決了鍋的問題,又指揮虎兒瓶兒備好材料,發現還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王沖揮着木頭鍋鏟道:“油!”
虎兒很好奇:“還要用油?”
瓶兒有些急了:“那是晚上點燈用的!二哥難道不讀書了?”
王沖微怔,他要的不是燈油,是香油。再問清楚,才知燈油就是香油,只是家裏從不用來吃,而是晚上點燈用。
沒油可吃不成蛋炒飯,王沖拿來燈油,看到底能不能用。瓶兒的抗議被他三言兩語就安撫下來,油沒了再買,饞死就活不過來了……
香油,不,燈油裝在跟酒瓶差不多大小的陶罐里,瓶口封着軟木,拔開木塞,一股淡淡的油香味入鼻。滴在手指上,入嘴一試,芝麻油,能吃。
材料齊備,王沖捲起袖子就準備開干,這一捲袖子,又覺不對。他年紀雖小,卻已作成人打扮,身上穿的是一件大袖右衽襴衫,也就是古裝劇里那種繫着寬腰帶,最常見的長衫。之前洗鍋時還能應付,可要是炒飯時袖子落進鍋里,那就沒得吃了。
王沖正尋思着是不是脫了襴衫,就套着裏面那層中衣,甚至只穿着貼身的對襟短袖汗褂幹活。瓶兒見他捉着袖子發獃,變魔術似地掏出一根布帶子:“二哥,用襻膊吧。”
潘脖?
王沖不解,瓶兒舉着布帶,踮着腳尖,要往他脖子上套。王沖蹲了下來,想見識下這是什麼東西。就見瓶兒纖纖小手如穿花一般,牽着那布帶自他脖下前後交叉而過,將衣袖左右栓起,縛在腋下,再在腋前打了個結。
一切搞定后,王沖作了個伸展運動,不錯,挺靈活的。低頭看看,感覺自己這模樣,似乎在上一世的日本古裝劇里經常見到。那些長袖博冠的公卿們舞刀射箭時,胸前背後就綁着這樣的帶子。
虎兒撓撓腦袋道:“娘下廚和紡絲時也是這個樣子……”
瓶兒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很滿意,拍着小胸脯道:“四歲的時候,娘就教會我了!”
檢視這一世的記憶,王沖找到了母親的模樣,髮髻束在高高的冠子裏,衣袖也是這般綁在腋下,而父親王秀才的講述中,也有關於王家先祖的片段。說王家是在唐時從關中搬遷到蜀地來的。
看來這襻膊是唐朝時的玩意,被日本人學了去,王沖這麼猜測着。他自然不清楚,襻膊漢朝時就有了,就為方便大袖漢人運動勞作,到了宋朝還非常盛行,樣式也有很多。
他這種交叉捆法是貴族式的,另有鄉野式的,就一條布繩兩個套,直接從脖后繞到身前,套住兩個袖口。宋朝之後,窄袖成為服制主流,這東西也就湮滅於歷史,只在日本等地還留有餘跡。
王沖正在走神,忽覺氣氛沉寂下來,仔細一看,虎兒和瓶兒眼角發紅,這才醒悟兩小思念亡母,再想及遇難的父親。
“娘可不會作蛋炒飯,二哥作給你們!”
王沖一邊說著,一邊把香油下了鍋,香味隨着滋滋油響升騰而起,兩小頓時睜圓了眼睛,鼻子不停聳動。而當攪拌好的蛋液入油,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時,更是兩眼放光,小嘴咂個不停。
王衝上一世沒學過廚技,但多年單身生涯,也點出了蛋炒飯專精,不過專精的也只是懶人技法。用油煎出蛋花,就到淺黃成色,再下米飯,接着要做的就只一件事:炒。
正着炒,反着炒,由里到外,不停翻攪,將蛋花碾得細細的,把油完全浸入飯粒里,炒到最後,蛋花與飯粒混在一處,飯粒也晶瑩剔透,粒粒飽滿。
這鐵鍋顯然比上一世里的現代鐵鍋厚,木柴生火也遠不如煤氣,王沖翻炒得胳膊發酸,才勉強接近一般水平。再放鹽和蔥花,幾下炒勻了,便大功告成。上一世里,有心有閑的時候,還會有更多花樣,比如加火腿等等葷素輔料,作成揚州炒飯,現在條件有限,只能將就了。
香騰騰,金、白、綠相間的蛋炒飯滿滿一鍋,分到碗裏時,虎兒瓶兒捧着碗一嗅,發梢都快飄了起來。
“看起來像是娘作過的碎金飯呢……”
瓶兒自小就接受母親的教育,在廚事上有些見識,終於記起了什麼。王沖一愣,碎金飯,聽起來就是蛋炒飯,難道這時侯就有了?
虎兒的筷子飛也似地在碗裏翻着,大口大口塞着飯粒,還有閑功夫說話:“這哪是碎金飯!碎金飯不用油的,也不是二哥這麼翻炒的。”
不是就好,王沖舒了一口氣,心中終於湧起一絲穿越者的成就感,雖然着實有點微薄,可總算是個好的開始。
“好香……真好吃……”
虎兒跟小老虎似的,狼吞虎咽,一大碗蛋炒飯很快就下了肚,將嘴邊和碗裏的米粒舔得乾乾淨淨,摸着鼓鼓脹脹的肚子,發出了滿足的感慨。
瓶兒細嚼慢咽着,雖也吃得很香,小臉卻浮着一層憂色,越來越重,最後忍不住嘀咕道:“燈油十文,四顆雞子二十文,米、鹽、柴火算十文,這頓蛋……炒飯就是四十文啊,咱們現在又沒了錢……”
王沖暗抽一口涼氣,這是什麼物價!?他隱約記得,北宋時,一文錢就能在汴梁買一個炊餅,也就是饅頭。一頓蛋炒飯,還是自己作的,只算成本就要四十文!?
心中的驚訝沒有表露出來,王沖安慰道:“錢只是小事,二哥既然好了,多少錢都能掙來。”
瓶兒蹙起的眉頭舒展開,眯眼笑道:“是呢,只要二哥能好,多少錢都值得。”
三兄妹各一大碗蛋炒飯,終於吃到腹脹的程度。虎兒吃得太急,飽嗝不止,瓶兒也揉着肚子,滿足到了極致。
夜色深沉,三兄妹擠在書房的床上,此時雨點已經落下,電閃雷鳴,難以入睡。
“二哥給你們講故事!”
王衝上一世是獨生子,還是單身,可組織過客戶活動,哄孩子入睡這事也不陌生。
“故事!?”
虎兒瓶兒瞪眼,聽故事是孩子特有的福利,看他們轉瞬就將驚懼丟在腦後的模樣,該是絕少享受過這福利。
瓶兒是訝異,二哥還會講故事?虎兒則是好奇,“什麼故事?嗝兒……”
這小子還在打嗝,王沖呵呵笑道:“講個……鬼故事。”
此時雷電不止,屋裏光影變幻,“鬼”字出口,一股滲人的寒意頓時入心,瓶兒虎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正要反對,就聽他們的二哥咦了一聲:“誰在拍我腦袋?”
“我沒有!”
“不是瓶兒……”
話音剛落,瓶兒虎兒都衝進了王沖懷裏,身子還哆嗦個不停。
王沖一邊嘀咕着那會是誰呢,一邊朝虎兒腦袋上拍了一下。
湊巧地很,一道驚雷再度劈響,虎兒一蹦而起,“哇啊!鬼啊——!”
慘叫聲幾乎掀翻了屋頂,瓶兒也憋着小嗓子驚呼,卻聽王沖哈哈笑道:“二哥騙你們的!”
四隻小拳頭同時擂上了王沖,三兄妹滾作一堆,王沖笑道:“虎兒,還在打嗝嗎?”
飽嗝自然沒了,可虎兒一顆小心肝卻咚咚亂跳着,老半天才緩下來。
“別怕,二哥給你們講可愛鬼的故事。”
不理會虎兒瓶兒的抗議,王沖徑直開講。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可愛的小鬼叫卡斯帕……”
雷雨之夜,山坡小林上的院子裏,不時回蕩起孩童的笑聲。
【蛋炒飯很可能在宋代之前就有了,據說隋朝楊素就愛吃“碎金飯”,也即揚州炒飯的前身。但揚州炒飯在清朝才廣傳天下,而且碎金飯也有可能不是用油炒的,因此在宋朝,絕大多數人應該沒機會品嘗到蛋炒飯。】
【蛋炒飯有不同作法,匪頭用的是四川老家的作法。另外呢,物價問題之後會有交代,別忘了,這是北宋末年,而且還是用鐵錢的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