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白駒過隙

三 白駒過隙

“……”

被突然捲入這個聽上去有些怪誕的事件,許閣沒有感受到興奮,相反有涼意透骨而生----

除了隨波逐流、碌碌無為,他沒有準備好任何東西。

他沒有能力、沒有意志、沒有勇氣去承擔這突然而來的責任。

“為什麼會選中我……我除了長得好看,沒有任何的優點……”

徐閣低頭看着會議桌,揉着頭髮,神色痛苦,絮絮叨叨:

“我從小學時就成績普通,初中高中努力也沒考到多高,只上了個普通本科,要不是長得好看,這些年來,根本不會有一百多個女孩子跟我表白……

除了小紅花,就沒拿過什麼榮譽,競賽什麼的,更是和我沒有任何交集……

我沒有理想,沒有目標,沒有主見……

甚至連要不要考研都是我活潑可愛、溫柔漂亮、善解人意、獲得過見義勇為獎、跟我在同一所大學念書的青梅竹馬提供建議的……”

“為什麼會選中我?”

徐閣抬起頭,“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

如果他現在是個初中生,那他面對這種奇異事件,會表現的足夠自信,足夠成熟,足夠的富有犧牲精神,且已做好坦然接受悲劇結局的準備----

他將在萬眾矚目下拯救地球,然後身負重傷地離去,隱姓埋名、孤獨一生。

但他是個大學生了。

準確的講,是個還沒吃午飯的大學生。

更準確的講,是個還沒吃午飯,但準備好中午吃辣子雞+麻婆豆腐+西紅柿蛋湯的大學生。

……

向來波瀾不驚的夾克衫男子面色幾經變化,欲言又止,止而又欲,終於道:

“因為這世上有高人認為你是修行一途的天才。

哦,另外,我覺得小紅花其實很不錯,我在念幼兒園時也獲得過,或許那時就已暗示了我有光明的未來……”

男子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直到徐閣猶豫地從口袋中摸出一朵小紅花,忐忑地向他展示了自己上周剛剛獲得的榮譽,謹慎詢問道:

“那大學生還可以有光明的未來嗎……”

“……”

長久的沉默。

“孩子,我們需要你。”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不能夠像你一樣,在二十歲的年紀,有機會選擇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

徐閣:“那我添加這個聯繫方式之後呢……”

“你可能需要離開學校一段時間,去另一個地方,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我們會幫你處理好學籍相關事宜……”

夾克衫男子短暫停頓后,語氣中有點歉疚,

“不過你大約很難再見到同一屆的同學了。”

這時,他站在五樓的窗口,扶着窗沿向下看去,操場上那些十幾二十歲青春靚麗的孩子們,正在打球、散步、聊天、玩手機……

世界正在發生一些變化,但願不要波及到他們。

“……”

“好了,我這回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一下。

不要有太多的心理壓力,這不是你必須承擔的責任,你可以僅將其當作一場改變人生的奇遇,或者一場夢境。

沒有什麼想問的話,喝點茶,然後回去用一些時間慢慢地去適應。”

徐閣想了想,問道:“我想知道你們說的‘一些變化’具體是指……”

“……”

徐閣又問:“我可以知道你的身份嗎?”

夾克衫男子少見地露出笑容,

道:“有關部門。”

“……”

幾分鐘后,徐閣喝完茶,因為挺好喝,又續了兩杯,之後默默離開。

在他背影快消失的那一瞬間,高大夾克衫男子扭頭隨口道:

“你要是喜歡這毛尖,明天我可以再給你寄點到學校來,你應該也沒那麼快離開。”

徐閣不好意思道,“謝謝……”

短暫的沉默,“不客氣。”

徐閣走後,夾克衫男子有點懊悔,我特么最後就不該問那一句!

……

……

晚上十一點。

徐閣草草更完章節,關掉筆記本,半小時后熄燈,心中想着白天發生的事,故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深夜兩點,室友已鼾聲四起,他依然醒着。

於是坐起身。

隔窗之月,清輝如水,於朦朧間,他似乎看見了吳剛伐桂,桂樹隨砍隨合,這機械的重複便也永無休止……

枯燥將在漫長的歲月里緩緩展示它的殘忍。

徐閣久久無語。

時間悄然走過。

第二天清晨。

起床洗漱,簡單吃個早餐,帶兩本書去規定的教室上課,教機械製圖的是一位很年輕的女老師,看着歲數不過二十五六,講課有些緊張,說話帶着顫音。

他像平時一樣,聽課、做點筆記,互動非常少,偶爾拿出手機瞥一眼有沒有消息……

上午課程結束,乾飯。

下午沒課,在校內圖書館消磨一下午,臨走前有小姑娘搭訕要聯繫方式,遂撕下一頁稿紙,寫上一串數字遞給她。

晚上回宿舍,碼字、睡覺。

第三天。

太陽照常升起、照常落下。

深思熟慮后,徐閣拒絕了有關部門的神秘邀請,拒絕了一段可能光怪陸離的經歷,因為他下意識地覺得波瀾壯闊與跌宕起伏天生就不屬於他。

於是,他像昨日一樣生活,上課、吃飯、看書、更文、睡覺……

一個星期過去了。

他像上個星期那樣生活,上課、吃飯、看書、更文、睡覺……

兩個月後。

徐閣意外發現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憔悴,髮際線也略微上移。

是時候健身了,他想。

於是在簡單準備后,他踏入了健身之旅,並下定決心堅持下去,絕不半途而廢。

在學習和更文之外,他終於有其他事可做了。

日月輪轉,秋收冬藏。

所謂“冬藏”,就是在冬天來臨時,把自己藏進被窩裏。

所以在堅持了一段時間后,因為太過寒冷的緣故,徐閣就放棄了健身,閑暇時就老老實實待在宿舍里,不怎麼出去了。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24年的一月初,蘇州落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視線觸及之處,皆是銀裝素裹,徐閣和自幼相識的青梅竹馬走在雪地里,相談甚歡,偶一回頭,身後是兩排長長的腳印。

“你將來有什麼打算?”她問。

她摘下棉帽,紛紛揚揚的“飛花”落在長發,又落在鼻尖。

“……”

徐閣看着前方,新雪茫茫,往日被規劃好的道路已被悉數覆蓋,這一剎那,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迷了路。

幸或不幸的是,經驗與常識也足夠他繼續庸庸碌碌地走下去。

打工咯,他想,但沒說出口。

冬去春來。

徐閣和青梅官宣戀愛,脫離單身,宿舍的三個兒子鬼哭狼嚎,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不過世界上痛苦與快樂的總量是守恆的,他們的快樂其實並沒有消失,只是轉移到了徐閣的身上。

嘻。

26年,六月底,徐閣大學畢業,畢業典禮與散夥飯上,他並無太多感觸,周圍流淚到稀里嘩啦的同窗,竟讓他有些陌生。

畢業后直接留在當初實習的某國企化工廠當了一個技術員,五險一金,工資尚可,居住在小鎮上。

同年,與女友成婚。

感情深厚,日久彌新。

兩個月後,孱弱不堪的徐閣重新開始健身,並將深蹲列為主要訓練項目,沒有什麼特殊目的。

只是最近廠里的電梯維修,上下樓梯、搬運東西什麼的,都無法走電梯,適當鍛煉一下腿部和腰部肌肉,有助於工作。

兩年後,他業餘勤勤懇懇寫書,終於也有了一點小小的名氣,稿費也上去了,一開新書,便有數位萌主攜月票前來遊玩……

五年後,他的一兒一女都已經學會跑跳。

自從他們出生后,生活似乎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

不僅是身體,更是精神,永遠忙不完的瑣事佔據了他的全部。

未到而立之年,他已看到了人生的盡頭,不出意外,是不會出意外了,出意外的話,那隻能是出意外了。

……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他似乎還沒有活過,就已經老了。

很幸運,他平平安安從幹了幾十年的化工廠退休了。

兒女早已各自成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現在每天除了和其他老頭下下象棋,好像也沒什麼事可做……

哎,這附近連個好看的老太太都沒有……

終於,等他連下象棋都覺得費神,連想老太太都覺得無趣時,他預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春日裏,蒼蒼老樹的斑駁陰影下,得了老年痴獃的徐閣躺在搖椅上,抱着一隻同樣老去的狸花貓,開始回憶所剩無幾的曾經。

門前孩童嬉鬧。

春燕銜泥築巢。

幾天後,徐閣與世長辭。

終年八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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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自有人間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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