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暗色的漩渦（五）
“你們說，到時候我們去哪兒浪比較好？”
雖然被爺爺強塞了一堆任務，但朱澤的煩躁還是一掃而空，語氣也罕見地溫柔而又輕快起來。
和他相熟的周天澤三人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朱澤手中的黑色水筆轉出殘影，用溫柔的目光看向她面前的五人。
邱承玉和墨悠作為新成員，一切都還只是道聽途說，並沒有親身經歷過‘無限作業’的慘無人道蹂摧殘，所以並不是很明白“前輩”們心中的那一把辛酸淚。因此，在聽到‘上班第一天無期限放假’的消息后心中只是有些意外，並不算吃驚。起碼神色如常。
但是“前輩”們神色也如常，頗有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態……這就很不對勁了。
如若抱着這樣的心態仔細端詳，便會發現他們平靜的外表下其實都隱藏着一顆不平靜的心——那因為激動而不停敲打着桌面的手指、前傾的身體、以及轉出殘影的屁股。
在辦公桌第一線不間斷高強度工作了幾年，就算他們有如淵般的城府也會為這突如其來的解放而失神！更何況這幾個頂着‘前輩’虛銜的小年輕們雖然不能做到‘滴水不漏’，卻能條清縷晰的剋制住大半情緒波動，實屬不易。
李安第一個說道：“我覺得凰城是一個非常棒的地方。”
朱澤挺直了背，問：“它哪裏好？舉一個例子來讓我聽聽。”
“例子？”李安本以為推薦一個地方就完事了，沒想到還要舉例子！這壞事了，這東西他不拿手！
朱澤的目光一直停在李安身上。李安咬咬牙，硬着頭皮，非常丟人地說：“……我覺得吧，那裏的瀑布挺高的，挺有氣勢。”
“嗯，不錯……還有嗎？”
“沒了。”
李安乾巴巴地說。
朱澤：“……”
好吧。
“凰城的確是一個好地方，”周天澤沉思片刻開口，“凰城的瀑布在世界各地名聲都非常響亮，你可別聽李安那個文盲瞎扯。凰城的瀑布近觀如銀河落九天，有吞山河之勢，遠觀意磅礴，九死未悔之意定乾坤，是一個不錯的旅遊觀景勝地。不過凰城與江城之間足隔了五座大城，路途遠，適合作為以後的旅遊地點。現在去，耗時長。”
周天澤在紙上畫了一個抽象圖，慎重說。
周天澤話剛說完，李安就怒了，他一蹦三尺高，像一隻炸了毛的公貓似的為自己辯解：“你才是文盲！”
周天澤很實在地道：“你摸一摸你的良心，我是？”
這一句話簡直無懈可擊，李安直接就坐回了板凳上。
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氣着說：“行行行，你不是。但是我也不是文盲！不信的話老大可以作證！我和老大高中可是在一個學校……呃……”
周天澤詫異的看了李安一眼。
“你和老大高中在一個學校？這幾年怎麼沒聽你說過？”
周天澤靜等李安的解釋，可是本來情緒激動的李安突然毫無徵兆的平靜下來，他的眼神忽然變的空洞洞的，像是回憶起了不好的事情，蘊滿了難以言說的恐懼。
周天澤預感到有些不妙。
“嗯，李安的確不是文盲……但也快了。咳……那些，那些事都過去了，李安，試着忘掉吧。”
李安獃獃的，片刻才反應過來朱澤指的是什麼。
“我扶李安去休息一會兒！”
朱澤匆忙起身，眉眼間寫滿了憂慮。
在雲渦剩下的成員疑惑的眼神中，
朱澤扶着李安匆匆離開。
……
李安在洗手池洗了把臉，出來時臉色雖然依然蒼白，卻要比剛才好上不少，至少獃滯的眼神恢復清明——雖然萎靡不振。
“怎麼樣？”
朱澤用擔憂的目光看着他，問。
“好多了，老大……不用太擔心我。”
“好吧。不過……很多事是會過去的，你也不要一直糾結着，人啊，總是要向前走的。”
“不要糾結……呵……那是因為死的人不是你爸。但死去的全校人，那些也是你的同學，你……你…呼……對不起，老大。”
李安出離的口不擇言后很快冷靜過來，他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麼混賬話后羞愧地低了頭。朱澤好言安慰他，想讓他好受一點，他卻做了什麼？
那個成日弔兒郎當的李安的心裏頭陡然被不知所措給緊緊包圍住了。
“沒事，你不用說對不起。”
朱澤用力搖頭，輕輕拍了拍李安的肩。
……
在那個寂靜的夜晚，李安對自己過往十年做了一個訣別：
那些過去的，失去的，被丟棄的，遺忘的，
和我的曾經，
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
就與我這個薄涼的人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的現在與未來……
註定只屬於……她。
八年前的話語縈繞耳畔，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但好像又有些不同，在學校那個夜晚，爆炸的教學樓和殺人的匕首，如潮水般的人和凄厲的慘叫……被刻意埋葬的記憶宛如躍出水面的游魚。
李安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抽搐。
不過……雖然痛，但能忍。
李安咬緊牙。
下一刻他的嘴邊勾起一抹沒心沒肺的笑意，有些欠揍。
五年過去，二十一歲的我還是沒有學會該怎麼忘記過去，但是我學會了如何偽裝。
……
半小時后，朱澤和李安再回來時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朱澤拿起一桿筆隨手在本子上記下“凰城”二字，說：“還有什麼好地方嗎？”
“有。我們雖然在江城工作了這麼多年，不過江城的標誌性建築的模樣，江城特色小吃的味道，江城的風土人情，我敢斷言，大家心裏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下意識認為自己心裏清楚，恍然中想，才明白過來所謂的‘清楚’有些一廂情願。”
李安看着朱澤，笑着說：“我們可以先重新認識江城。”
“喲……不錯啊，”朱澤看了一眼李安：“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竟然能從你這兒聽到這麼滄桑的話。”
李安嘴角微微抽動，輕輕揉了揉疲憊的眼角道：“我在你們眼中難道一直是一個不着調的浮躁小伙嗎？”
“不然呢？”
“你以為？”
“嗯。”
“……唉，你們三個……那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嗎？”
“遇見想我這樣熱心體貼負責又溫柔的老大，你有什麼理由說來不及？”
朱澤眉毛微揚，巧笑嫣然。
李安回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
周天澤聞言看了一眼傳說中‘熱心體貼負責又溫柔’的老大朱澤，幽深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
………
邱承玉懷疑自己不小心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不由得悄悄看了身邊墨悠一眼，意外發現墨悠也在悄悄看自己。
墨悠眨了眨眼睛。
邱承玉莫名看懂了：老大不會把我們做掉，滅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