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盡呼吾名——亢金龍
“誒,你們看,那就林家的兒子。”
“哪個林家?哦!就說前兩天說是殺了人,然後被抓走的那個?”
“就是上個月搬來城裏的林老二,我還老去他們家買菜呢。平時挺老實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了好了,走了走了,以後都讓咱家孩子離他家遠點。”
孤獨的男孩獨自坐在公園鞦韆上,鞦韆慢悠悠地晃着。
周圍也有很多放學的孩子在玩,可他就是坐在那裏,就是顯得形單影隻。
“哥哥,你吃糖嗎?”
有個比男孩更小的小姑娘,悄悄來到男孩面前,攤開手掌,一顆奶糖躺在她手心裏。
男孩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到小姑娘燦爛的笑容,還決定去伸手拿糖果。
但在他指尖剛剛接觸到糖紙時,遠處忽然跑來一個婦女,她一把將小女孩抱起。
兩個孩子都沒來得及抓住糖果,奶糖掉在沙地上。
小姑娘見狀哇哇大哭,女人並沒安慰她:“哭什麼哭,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這人是殺人犯的兒子,小心他也把你殺了!”
她壓着嗓子訓斥着女孩走遠了。
男孩從鞦韆上跳下來,牽起地上落在沙子裏的糖,一顆石頭滾落在他腳邊。
他詫異的抬起頭,看到幾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地男孩三五成群,正觀察自己,見男孩看向他們,男孩們立刻大叫着“殺人犯追來啦”,然後四散逃開。
這個世界不歡迎自己。
沮喪地想着的少年,不再留在公園裏,轉身回家,一路上總能聽見“殺人犯”的字樣。
他家住在城西的角落,這裏全是一些老舊的危房,只有窮人會租,租之前都會先簽合同,有任何意外自己承擔後果。
快到家時,男孩正好看見有人站在家門口,他一眼認出是學校教導主任,於是躲在一旁偷聽對方說話。
看見母親不依不饒地拉扯着教導主任的衣服:“拜託了,求求您,孩子不能沒學上,孩子他爹做的事,和孩子沒關係啊!”
“林楚母親,您就別為難我了。我們學校攢這點聲譽實在不容易,畢竟我們是私立學校。
要不您聯繫聯繫,公立小學?畢竟義務制教育,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再見,再見。”
母親無可奈何地目送教導主任離開,轉頭時目光正巧撞上小林楚的目光:“快回來吃飯吧。”母子兩人什麼都沒說。
今天的晚飯還是這麼安靜。
“媽……”
“吃飯時不要說話。”母親打斷林楚,迅速吃完,轉身回廚房,“吃完把碗放桌上就好,自己去寫作業。”
“哦。”林楚知道母親心情不好,這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不如不說,他在這點上總是很懂事。
往後的生活,也並沒什麼特別,母子兩人似乎早就習慣了沒有一家之主的生活,母親依然早出晚歸。
林楚在學校依舊不受待見。
人,一旦被貼上負面的標籤,哪怕是褪層皮,也很難撕下來。
學校勸退林楚的決議,在兩周後下達。
校長在那周的周一,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宣佈林楚的退學。
沒有一個人挽留。
當校長宣佈完這一切的時候。
城西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那裏的樓塌了。
更確切地說,是林楚的家塌方了。
那裏本來就是危樓,塌方一點都不奇怪,只可惜林楚母親那天正好在家休班,
沒能逃過一劫。
保險公司賠了林楚一大筆錢。
數目,正好夠林楚讀完大學。
葬禮那天,爺爺奶奶把林楚接走,有人養,總好過孤苦伶仃。
時間如梭。
林楚上完小學,讀中學,高考那年他考上全省唯一的一本大學,對於他是殺人犯兒子這件事,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但這,僅僅是不重要而已。
林楚大二的時候,學校里有個女生失蹤了。
學校查了三個月,一無所獲。
不知道是從誰那裏傳出的,林楚過去的往事被人知曉。
於是“殺人犯之名”再度被冠以他身上,更有甚者,有人說他當年為了苟活,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當他畢業,以為這些污名會被人遺忘時,他登上了這艘游輪。
“林楚,你這個殺人犯!”
“你爸是殺人犯,你也是!”
“就是他殺了他母親,騙保險!”
“還我丈夫!還我丈夫!”
不。
不是我。
不是我殺的!跟我沒關係!
“嘿嘿,兒子,你看啊,這是人頭。”滿身鮮血的男人拎起頭顱。
“小楚,你為什麼要殺了媽媽?你好狠心。”滿身鮮血的女人正質問他。
“你還我丈夫!還我丈夫!”只剩半顆頭顱的婦女凄厲的嘶號。
最後是,喝醉的酒鬼,他正朝林楚走來,張開舌頭,一條巨蟒竄了出來,將林楚纏住。
他聽見西裝男狂蔑的笑聲,他看見潘德被水手們殺死,死狀凄慘。
他在內心祈求着,他絕望地呼喚着,渴求着誰能拯救他。
忽的。
周圍一切都消失了。
變得一片漆黑。
“林楚。”
當林楚為之疑惑時,身後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喊他。
林楚驀然回頭,看見身後站着一人,身披蓑衣,腰懸長劍,頭戴斗笠,斗笠帽檐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是誰。
但林楚能確定,這個人就是項鏈里回應自己的聲音。
“你是誰?”
“你猜猜?”
“你是我的夢?”
“可以這麼理解。我是任何人,是他,是她,也可以是你。”
戴斗笠者圍繞着林楚,從斗笠下,林楚看見了很多張面孔。
是自己的父親,是自己的母親,是教導主任,是那些嘲笑自己的孩子,是死去的酒鬼,是死去的婦女,也是生死未卜的潘德。
到最後,戴斗笠者面向自己,緩緩掀開斗笠。
一開始,林楚看到的是自己的臉。
而當他完全摘下斗笠時,發現對方誰也不是,他似乎根本沒有臉,面部是一片漆黑。
林楚嚇了一跳,向後急退。
但沒退幾步,他就撞在某個人身上。
他轉身,看見很多戴斗笠的人突然站在自己身後。
林楚見狀又轉身向後退。
他的退路又被最開始與他對話的那個戴斗笠的人堵住。
“林楚,你是否有勇氣接受你的命運?”身後人發問。
錯愕之間,那一群戴斗笠的人朝他逼近一步,並齊聲聲質問:“問答!”
“我……”
“林楚,你是否對自己的不公感到憤慨?”
“回答!”
“林楚,你是否渴望改變一切?”
“回答!”
“林楚,你是否甘願就此死去?”
“回答!”
“林楚,你想不想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
“回答!”
“回答!”
“回答!”
“不!不!不!我不服!我不甘!我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罪名!我想活着!我想更有意義的活着!
媽媽,她用自己的命,為我換了一片未來,我不想這麼死去!”
“很好,那麼,就向一切發起反抗吧。如果你想,如果你渴望,
就盡呼吾名——”
“吾乃,亢金龍。”
巨蟒般的舌頭徹底將林楚裹緊。
潘德已經聽不見,也看不見林楚。
任務還是失敗了……老婆,對不起了。
當潘德無力地垂下頭,準備接受這樣的命運,並在心裏為林楚默哀時,視線忽然被耀眼的金光佔據。
隨後,赤紅的舌頭一寸寸開裂,金色的光順着裂痕向死屍蔓延,怪物哀嚎着後退,卻在逃跑的途中轟然碎裂。
潘德難以置信地望向,站在斷肢碎片中的人。
他像林楚,又好像不是林楚,他背對着潘德,眼睛裏閃爍着金黃色的火焰。
船艙之外,海風咆哮。
巨輪忽然開始猛烈晃動。
大海掀起滔天巨浪。
在人們看不見的深海之下,巨大的影子正悄然上浮。
它緩緩張開嘴巴,巨口大到足以吞噬一整塊大陸。
豪華游輪在它面前,渺小如粟。
“糟了!獻祭儀式就要開始了!”潘德神情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