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一場
河北道,渤海州,恆州城外,南山村
萬里無雲的天空,雖是清晨,但仍有些炎熱。林中飛過一群麻雀,一邊飛着一邊嘰嘰喳喳地叫,急匆匆地向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飛去。
突然伴隨着石子破空聲,有一隻麻雀一聲悲鳴,徑直從空中墜落,其餘麻雀受了驚嚇,驚鳴着四散飛去,一轉眼就消失在森林之中。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灰色粗布褲子的少年歡呼着跑到墜落的麻雀旁,彎腰撿起來看了看,然後嘆了口氣,喃喃道:“力道又大了些,本來是想要活的。”
說完摘下腰間的一個布口袋,把麻雀裝進去,重新系好袋口后,望了望面前的樹林,略一猶豫,還是鑽了進去。
只見他在林中向北走了一段路,然後突然放低身形,躡手躡腳來到一棵大樹下,這樹下有一個倒扣的小籮筐,少年順着籮筐的縫隙往裏看了看,滿意地嘻嘻笑着說:“還好,廢了大半天的力氣,終於逮到一隻活物。”
說著小心翼翼地抬起來籮筐的一邊,伸出右手迅速地往裏一掏,接着起身一提,手裏正拎着一隻灰色野兔的耳朵,那野兔眼神恐慌,兩條腿一蹬一蹬地企圖掙脫。
少年看着野兔笑着說:“小傢伙別動,我不傷害你,和我回家吧。”那野兔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無法擺脫少年拎着耳朵的手,居然也不掙扎了,老老實實由着少年拎着。
少年將兔子雙腿用繩索系好,尋了方向,向北一路走着,行了一里地,抬頭望望面前的斷崖,崖上長有一棵古樹,少年仔細觀望了一會,沉思片刻,然後轉身原路返回,不多時出了樹林,走上了一條土路。
路邊一名樵夫坐在樹下用斗笠扇着風降溫,看到少年立刻笑着說:“顏小哥好本事,捉得好大一隻野兔啊。”
少年笑着道:“也是運氣好。”那樵夫摸着下巴道:“不如賣給我,今晚正好燉了下酒。”
少年道:“關叔別說笑,芸兒纏了我好久,要是今日不拿回去有個交代,只怕我晚上又要哄好久。”
那樵夫笑笑不說話了,起身彎腰背起一捆柴,和少年並肩一起向東走去。
走了一段路,樵夫對少年問道:“顏小哥來村中有三年了吧?”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憂傷,隨即淡然道:“是啊,關叔。”
樵夫沒有看到少年的表情,自顧自地道:“當初你瘦弱的好像風一吹就倒,拎桶水都哆嗦,想不到如今卻已成為這附近有名的獵戶了。”隨即伸出大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也健壯了好多。”
少年笑了笑,卻也沒說話,只是眼中的憂傷更濃了。
這少年姓顏名澪,今年十五歲,是南山村有名的獵戶。
顏澪本不是本地人,三年前隨父母流落到南山村,是村中幾名獵戶從附近山崖下將他抱回村中的。當時顏澪受了傷,昏迷不醒,他的父母神秘失蹤。多虧村中一名姓黃的村民學過醫,在他傷口敷用了些草藥止血,又被村民用牛車送到鎮上的醫館將他救活。
顏澪醒過來的時候,就躺在村中那位姓黃的村民家中養傷。等到一個月後傷好了,便由里正擔保,在鎮上入了戶籍,算是正式成為了南山村的一份子。
顏澪和關叔回到村中,與關叔路口道別,向自己家快步走去。推開簡陋的柵欄門,走進院中將手中野兔放進籠中,然後將一把青草放進去,看着野兔嗅了嗅還算新鮮的青草,許是餓了,快速吃了起來。顏澪走到水桶邊簡單洗了把臉,也不擦,坐在院中一把木椅上,抬頭望着天空嘆了口氣。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了,雖然初來時的那種悲情消退了不少,可是總會有意無意的在心中湧起。想起再也無緣與父母朋友相見,而是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獨自生活,顏澪總是眼中含淚。
這個世界確實陌生,和自己所熟知的歷史絕不相同。這個時代和在前世網上經常看到的平行世界很相像,此時的世界,於南北朝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雖然自己打聽到的一些消息,證明了自己所在時代似宋又似明,但國號卻是吳,建都汴京。
顏澪暗自憂傷了一會,雖然自己也知道既來之則安之,但還是忍不住心中悲傷,不禁潸然淚下。隨後擦了擦眼淚,拿起工具開始製作木箭。
前一世的顏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荒野求生的主播,大學參軍后,回到學校拿到畢業證后就開始參加各種野外求生的各種活動,有了些經驗后就開始了直播,只是在一次參加活動的時候,安全繩突然崩斷,自己墜入洞窟之中。再醒來就已經在南山村中了。
自己是附身在一個小孩子的身上的,顏澪在河邊看過自己的倒影,稚嫩且瘦弱,和自己前一世的年紀相差了七八歲,不過面容清秀許多。
剛來到這個世界,窮的叮噹響,這三年要不是依靠自己的經驗打來的獵物和不斷的體能訓練,只怕自己會因為饑寒交迫又要經歷一次轉世。
做好了十幾支木箭,將工具收好,顏澪洗凈了手,拎着裝着野兔的籠子出了門,走到村東邊的一間瓦房前,輕咳一聲喊道:“黃叔在嗎?”
這就是當初救了顏澪的那位會醫術的村民家,這村民叫黃奇,名字聽起來讓人嘴裏發苦。年少時在鎮上醫館當了五年學徒,後來家中母親病逝,攜妻女回鄉料理好家事後,就留在村中為村民治病。
聽到顏澪的聲音,黃奇從屋中推門走出,他今年三十歲,留着山羊鬍,穿着一件青色布袍,笑呵呵的打開院門,將顏澪迎進屋內。
顏澪笑着將兔籠放在屋內桌子上,和黃奇寒暄了幾句,接着低聲道:“黃叔,今日我去打獵,發現有一頭麝在一處斷崖附近。”
黃奇驚喜道:“如今已經入夏,可是有麝香?”
顏澪道:“不太好說,目前還沒有判斷。”
黃奇問道:“確定是麝?”
顏澪點頭道:“可以確定。”
黃奇捋須道:“若是真能取得,或許可值萬貫了。”
顏澪好奇地問道:“我還以為黃叔你想留下製藥呢?”
黃奇也不可惜,笑道:“這種珍貴藥材,像我等鄉野之人怎麼可能留得住?府城中的那些醫館每月都派人下鄉收葯,或在葯集上收購,亦或者上門賣給藥鋪。留在我這樣的鄉野郎中手中倒是十分可惜了。”
顏澪道:“這幾日我再去林中看看情況。”
黃奇道:“確實,麝都是機敏狡猾,一不小心就是功虧一簣”
顏澪笑道:“當初若是沒有黃叔,只怕我就沒命了,一直想感謝黃叔的,若是僥倖得之,所得一定分與黃叔”
黃奇搖頭道:“我是學醫的,遇到病患自然要救。再說這幾年你送我好些藥材,這麝香是珍貴藥材,也是難得的極品香料,是你辛勞所得,我怎麼能收下。”
顏澪見他堅持推辭,只好說若不接受,自己也不敢登門了。這才讓黃奇點頭同意。
正說著,只聽見門口有響動,一名穿着粗布長裙的婦人領着一名穿着青色布裙的小女孩推門進來,婦人手中抱着裝滿衣物的木盆,看來是在河邊洗衣物去了。小女孩拎着柳條編的籮筐,裏面裝着滿滿的青棗。
顏澪站起身向婦人行禮,婦人姓羅,是黃奇的妻子,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小女孩是黃奇的孩子,叫黃芸兒,比顏澪小三歲。
羅氏放下手中木盆,洗凈手笑道:“原來是澪哥兒來了,今晚留下吃飯吧,還有前日你送的野豬肉呢。”
自從開始成為獵戶,顏澪就是黃奇家中常客,三五日就是一身的傷,每次都是黃奇醫治,不過顏澪也不白白讓他診治,隔三岔五送些野味,或者幫忙采些藥材。
不過隨着打獵技術的提升,以及顏澪身體愈加健壯,受傷倒也少了,只說去年開春后至今,顏澪只是在捕獵時被一隻大山貓抓傷過後背,便再沒有受過傷。
顏澪答應一聲,羅氏便在院中晾晒衣服,黃奇去院中水井處將野豬肉從井中提出,古代沒有冰箱,通常都將不易保存的食材放在陰涼的井中或地窖中。
黃芸兒放下籮筐,蹦蹦跳跳地來到顏澪身邊,大眼睛上下打量顏澪,然後氣呼呼地道:“澪哥哥騙人。”
顏澪啞然失笑,奇道:“我騙你什麼了?”
黃芸兒道:“昨日你說今天送我禮物的,可看你都沒有帶在身上。”
顏澪笑道:“我自然不能帶在身上了。”
黃芸兒歪着頭,大眼眨着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顏澪指了指屋內:“因為它在桌子上呢。”
黃芸兒聽聞歡呼一聲,蹦蹦跳跳來到屋裏,仔細看了看籠子,然後歡喜道:“是只野兔。”
羅氏聽聞放下手中衣物,走過來看了看,笑道:“好小,芸兒就養着它吧。”
幾人正說笑間,突然聽聞屋外有人說話:“黃兄弟在嗎?”
黃奇轉身望去,接着快步迎上前去,來到院門口行禮道:“原來是周里胥,屋內請。”
里胥就是負責管理鄉里事務的公差,類似捕快。這名周里胥叫周石,只見他頭戴小帽,穿着一身青色布袍,腳踩一雙白底皂面長靴,聞言道:“不必,你我院內說話便好。”
見有客人來了,羅氏也走過來行禮,然後轉身進屋倒水。黃芸兒拎起兔籠也跟着進屋了。顏澪看二人似有話說,正準備告辭,那周石道:“顏小哥也在呀,正好省了麻煩,這事也需你知曉。”
三人便在院中石桌前分賓主坐下,恆州地處偏僻,因此飲茶的人很少。羅氏給三人用瓷碗倒了清水后,就帶着黃芸兒進屋去了。
許是路上走的急,周石喝乾一碗水,然後說明來意。
吳國建國已二十餘載,去歲太祖皇帝不顧年邁在征戰北胡後身染重症,回京不足一月便病逝了,太子袁森繼位,建號瑞慶,隨即下詔秘密囚禁在京中的寧王和慶王,從而引發了諸皇子不滿。福王袁莯於五月初三帶領府中侍衛夜襲南城三門,一路攻進大內,聯合禁軍統領鄭武,左武衛統領潘海發動宮變,右武衛統領范成護送瑞慶帝從東城而出,連夜調集寧城衛和安城衛進京平叛。
福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聯合寧慶二王的勢力,迅速反擊,一時間京城內殺聲四起,火光衝天。
只是也不知道瑞慶帝是被嚇到了,還是被自己的弟弟傷透了心,當晚竟然不止調來了京中各衛所,而且連京畿周邊的各府衛所都調來了,帶着一萬多人浩浩蕩蕩進宮平叛。結局當然就是寡不敵眾的福王自刎,鄭武、潘海伏誅。叛變雖然很快平息,但是瑞慶帝卻也嚇得不輕,不但生了一場大病,更是將與三王交好的王侯功勛、朝中官員一一緝拿入獄,一時間朝堂為之一空。
瑞慶帝病好后,雖然又釋放了寧王和慶王,但目光卻盯上了地方,今年五月下令調查與福王有勾連的地方官員,不論級別,一旦調查屬實,一律緝捕入獄。
渤海州屬河北道,但因位於河北道北部,地處偏僻,這恆州更是偏遠,地處鴨淥江江畔,南山村雖屬恆州地界,但卻是在恆州東南處,再往東就是太白山脈,算得上更為偏僻了。
“難道說京中派人來咱們恆州了?”黃奇重新給周石倒上一碗水時問道。
“京中只是派了天子使節,河北道觀察史得了詔令,前日便到了遼陽府,昨日便派人傳喚各州縣的知府、都督,當晚各州又傳令給各縣、鄉,所以里正昨日連夜去了縣城,今早回來就風風火火傳達給了我們。”周里胥一口氣說完,端起碗又喝乾了。
“到底什麼事?”黃奇問道
“聽聞是福王有一子在那日趁亂逃出了京城。”周石看了看左右後,壓低聲音道。
“怎麼會?”黃奇驚問
“聽說那晚只圍了慶王府,拿了王府上下人等。卻不知道他還有個外宅,為福王生下一名私生子。抄家之後才發現,這時才知道還有一名內府管事和書童走脫了,等監察衛尋到外宅的時候,早就人去屋空了。”
“若只是私生子,聖上何必如此?”黃奇問道
“那福王謀逆,一定是滿門死罪。走脫的雖然是一個私生子,畢竟也是親王血脈,只怕今後被人利用。再者聖上因這事大病一場,如今聽聞此事,雷霆震怒,下詔各地州府嚴密抓捕。因其他各州都已經彙報了,只是咱們渤海州偏僻,因此才到咱們這。”
“咱們恆州地處偏僻,想來這些人不會到咱們這吧?”黃奇追問道。
“這次聖上雷霆震怒,就是聽說……”周石又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這內府管家要帶這位慶王血脈,逃往高句麗。”
“什麼?”黃奇驚道,顏澪也是瞪大了眼。
“不錯,一路監察衛追查行跡,方向就是咱們渤海州,里正今日通知我們務必把守進入太白山的各個山路,這不特來尋你,討些驅散蚊蟲鼠蟻的藥粉,要不明日兄弟們進山,可要遭罪了。”
“里胥適才說此事需我知曉,是要我做什麼?”一直沒有出聲的顏澪問道。
“這恆州城誰不知道你是這附近有名的獵戶,太白山方圓百里還有你不熟悉的地方?自然是讓你幫忙引路了。”周石笑道。
顏澪忙道:“這麼大的一座山,我哪裏會熟悉。”
周石道:“放心,咱們只負責本村的管轄範圍,其餘地方有別村的人負責。”周石喝了口水笑道。
“那河道誰去負責?”顏澪問道。
“自然是交給恆州衛所和轉運使,不過咱們村也不能閑着,得給他們提供吃食水酒,讓他們可以歇腳。”周石道。
黃奇起身進屋給周石拿了些藥粉,囑咐他灑些在身上。周石道了聲謝,也不白拿,從懷中取出幾十文錢放在石桌上,和顏澪約定好時間地點,急匆匆的走了。
晚飯是沒辦法在黃奇家吃了,顏澪道聲告辭,便回家為明天入山做準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