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兒不孝，就此拜別！
噠噠噠……
大清早的平安街，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無數人從夢中驚醒，打開門窗探頭探腦。
而當諸人看到一隊十數騎，縱馬來到蘇家門口停下的時候，他們的心情都變得有些複雜。
畢竟昨天在廣場之中發生的一幕，所有洛安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有點希望的蘇家，就此落幕。
很明顯那十數騎肯定也是針對蘇家的，所謂牆倒眾人推，說的就是蘇家目前的狀況了。
“蘇若寒，城主有令，限你蘇家三日之內搬離洛安城，永世不得回城！”
正前方一頭高頭大馬上的身影高喝出聲，不少人都認出他乃是王家的家主王連通，一名實力不俗的二品武者。
坐在馬上的王連通趾高氣揚，儼然城主大人的代言人。
這一刻他意氣風發，居高臨下盯着蘇家的大門。
嘎吱！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蘇家大門終於是被人從內里拉開，走出幾道狀態各有不同的身影。
為首的自然是蘇若寒，其身旁的唐晴扶着臉色蒼白的蘇洛。
少女蘇瑜則是躲在了母親和哥哥的身後，身形有些發抖。
“王連通，將我蘇家趕出洛安城的主意，是你給城主出的吧？你這是公報私仇！”
蘇若寒的臉色有些難看，說著這話的時候，還側頭看了一眼跟在王連通身後的某道年輕身影。
那是王連通的獨子王俊，也是洛安縣的後起之秀。
在蘇洛測出地品血脈之前，一向是洛安縣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只可惜最近幾年的風頭，全被蘇洛給搶去了。
兩者的血脈品階不是一個檔次的，因此王俊也只有暗藏鋒芒。
沒想到柳暗花明，原本王俊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追不上蘇洛了，現在竟然還有翻身的機會。
一個小門小戶，竟然壓制了王家這等大家族，要說他們心中沒有氣，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這不就落井下石來了嗎？
“蘇若寒，你兒子得罪的可是天玄宗！”
王連通冷笑一聲，也沒有否認，聽得他繼續說道：“城主說了，蘇洛繼續留在洛安城，說不定哪天天玄宗心血來潮，整個洛安城都會被牽累呢！”
聽得王連通之言，不少旁觀者竟然微微點頭，覺得他說的頗有道理。
大多數人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天玄宗那樣一宗壓一國的龐然大物，若是哪天雷霆之怒爆發，他們不免會遭受池魚之殃。
犧牲蘇洛一人，或者說犧牲蘇氏一家，換來整個洛安城的太平，在大多數人看來，都是一筆極其划算的生意。
“王連通，你……”
蘇若寒氣得臉色鐵青，可他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道理其實是站在蘇家這一邊的，可那又怎麼樣呢？
試問在整個玄雲國，甚至是周邊幾國，誰人不怕天玄宗，誰不怕天玄宗的報復和遷怒？
“王家主，我聽你剛才的意思，城主想趕走的，其實只是我蘇洛一人，對吧？”
就在這個時候，蘇洛突然接口了，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這些目光之中有着無數的憐憫，也有不少的幸災樂禍，各種情緒不一而足。
曾經的蘇洛，何等風光，名頭甚至傳到了國都，是玄雲國一顆耀眼的後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一朝噩運降臨，天才不復存在，現在連呆在洛安城內，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感受着蘇洛身上虛弱的氣息，還有那蒼白的臉色，所有人都是嘆息着搖頭，暗嘆世事無常。
“蘇洛賢侄，我也是為你着想，以你現在的狀態，若是沒有人照顧，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王連通也沒有否認蘇洛的問話，其口中稱呼頗為親昵，跟以前似乎沒有什麼兩樣。
但現在聽在眾人的耳中，卻怎麼都像是在嘲諷。
以前蘇洛測出地品血脈，成為玄雲國頂尖天才的時候，誰都想來巴結一下攀攀關係。
王連通就算心中再忌妒，自然也不甘人後。
只是蘇氏父子都看得很清楚，王連通的笑容背後，滿是忌妒之心。
畢竟他兒子的地位，算是被蘇洛搶去了嘛。
如今再聽到這個稱呼，蘇洛覺得很是噁心。
這就是一個勢利的小人，說得好聽，不就是來落井下石的嗎？
不過眾人也看到了蘇洛的狀態，被抽了全身九成血脈的他，如果真的一個人離開洛安城，未必能活過一天。
“若寒，要不我們……”
唐晴很是受不了這樣的氣氛，開口出聲的同時，正好跟蘇若寒的目光對上。
夫妻二人心有靈犀，都是重重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可能也只有舉家離開洛安縣這一條路可走了。
“爹，娘！”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蘇洛卻沒有再管那些王家人，而是跨前一步，然後倏然轉身，噗嗵一聲跪了下去。
“洛……洛兒，你這是幹什麼？”
看到蘇洛的動作，蘇若寒心中生出一絲不安，唐晴更是顫抖着開口，同時想要搶上將蘇洛扶起來。
“兒不孝，就此拜別！”
哪知道蘇洛直接以頭叩地，口中發出的高聲有些中氣不足，卻還是讓眾多旁觀之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蘇洛想要做什麼了。
他們的心中，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年，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敬佩。
這是不想連累自己的父母，想要獨自一人離開洛安城。
這樣城主府和王家，就沒有理由再找蘇家的麻煩了。
從剛才王連通的反應，圍觀者們也知道城主府的命令，其實只是讓蘇洛一人離開，而不是蘇氏全家。
只是先前王連通也沒說錯，以蘇洛現在的狀態，無人照顧的話，恐怕活不過幾天就得一命嗚呼。
“這小子，倒是硬氣！”
王連通都忍不住贊了一句，只不過那眼眸之中的冷笑沒有絲毫掩飾，而且還側頭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若是蘇若寒這個一品高手跟着蘇洛，那他們還不太好動手，但如果只有蘇洛一人的話，那就好辦多了。
“洛兒，你……你……你不能這樣！”
唐晴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明白過來之後，她又生出極度的感動，因為她知道兒子是在為蘇家着想。
可蘇洛是她的親生骨肉，她無論如何不可能看着蘇洛獨自出城。
這一走，或許就是永別。
“蘇洛，不要胡鬧！”
蘇若寒的口氣有些凌厲，事實上他心中自然也極為感動。
這才是他蘇若寒的兒子，是曾經那個驚才絕艷的天才。
蘇洛越是這樣，蘇若寒就越不可能放棄。
最多就是舉家離開洛安城，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音落下，蘇若寒搶上一步，就想要將蘇洛扶起來，卻不料後者竟然就這麼跪着退了一步，讓他動作一僵。
“爹，娘，我如今已經是一個廢物，更只有一年時間好活，我不想連累你們！”
蘇洛抬起頭來，口氣很是堅決，也道明了自己的心意，讓不少人心中的佩服愈發濃郁了幾分。
“胡說八道，我們是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蘇若寒板著臉呵斥了一句，而這以前很管用的斥責之言，此時此刻卻好像沒有收到半點的效果。
“我意已決，你們就不用再勸我了！”
蘇洛心中有着自己的打算，既然已經被逼到這個份上，那就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吧。
這樣既能實施自己的計劃，又能保全父母妹妹，何樂而為呢？
蘇洛正愁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離家出走呢，沒想到這王家迫不及待逼上門來，倒是給他送來了機會。
“你敢！”
蘇若寒真是又急又氣，見得他話音落下，再次踏前一步，似乎是想用武力強行將蘇洛給拉起來。
他乃是一品巔峰的高手，而現在的蘇洛已經變成無品的廢物，這樣的差距之下，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唰！
然而就在此時，只見寒光一閃，讓得蘇若寒的手臂再次一僵，臉色也瞬間變得難看到了極點。
因為在蘇洛的手中，不知何時已是多了一柄鋒伸利的匕首。
而匕首的鋒刃，正貼着蘇洛的脖子，隱隱間還能看見一道血痕。
“爹，娘，如果你們不答應的話，那我只能死在這裏了！”
蘇洛的態度看起來極度堅決，脖頸處的一抹血跡，也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都知道這位不是在開玩笑。
蘇若寒根本就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他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蘇洛，似乎第一次認識自己這個兒子似的。
“洛兒……”
唐晴更是駭得手足無措，死死抓着蘇若寒的手臂，有心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詞。
“哈哈，蘇若寒，你可真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居高臨下的王連通，彷彿看了一場大戲，這個時候仰天大笑了兩聲，口氣之中，充斥着濃濃的嘲諷意味。
這一刻他的心情無疑極其之好，因為無論蘇家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蘇洛都必死無疑。
沒有了蘇洛，洛安縣的危機就算是解除了，還能給自己的寶貝兒子出一口惡氣，簡直就是兩全其美。
“還不都是你們逼的？”
蘇若寒滿臉怒氣地抬起頭來，這一刻他覺得憋屈之極。
若是自己有八品實力，什麼天玄宗，什麼蕭氏皇族，什麼城主府和王家，誰還敢欺負自己的兒子？
可惜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關鍵是蘇洛這樣的做法，是在為了整個蘇家着想。
可誰又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生骨肉，陷入必死絕境呢？
“爹，娘，我走了！”
蘇洛緩緩站起身來，然後側過頭來環視了一圈，恨聲道：“若我有朝一日重回洛安城，必讓所有欺凌過我蘇家的人後悔莫及！”
“嗤……”
聽得蘇洛這話，王連通不由嗤笑一聲，更多的人則是不以為然。
一個廢物，哪來的資格說這樣的大話？
話音落下，蘇洛沒有再說話，其右手依舊舉着那把鋒利的匕首。
而其背影，則是緩緩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洛兒……”
蘇母唐晴有些失魂落魄，彷彿失去了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東西，喃喃聲過後，已是直接暈倒在了丈夫懷裏。
少女蘇瑜身形顫抖，彷彿隨時都會軟倒在地。
蘇若寒咬着牙關，同樣死死盯着蘇洛消失的地方，久久沒有動靜。
“我們走！”
王家家主王連通看了一場好戲，心情無疑是大好。
聽得他高喝一聲，馬蹄聲聲，眾人如風般消失在了街面之上。
只是沒有人發現的是，王家那位獨子王俊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興奮和殺意。
一人一騎，悄然離開了王家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