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源起
一夜風雨,為這時節又增添了幾分寒意,東方的天際浮現出了些許的光亮,驅散了這巨城之中的黑暗。
城東南一處華貴帶着幾分莊重,與周遭極為協調府邸中,有着一處格格不入的小院子,相比周圍的繁華似錦莊重大方,這個院子顯得過於陳舊和簡陋了,牆上斑斑裂痕,還有幾片脫落的瓦片,總讓人覺得有些寒顫,拋開這簡陋的風格,這方院子的風格,也是極為復古的。
如此陳舊簡陋的院子,卻在府邸臨近中心的位置,這着實有些匪夷所思了。不過大多數人也都已經習慣了這方院子的存在,沒有什麼感覺了。在這個家族之中,稍微年長一些的人,都明白這個院子為什麼在這裏?為什麼位於這個位置?
因為這個院子在家族之中存在了千年之久,這千年間,家族不斷重建、擴張,這原本位於邊緣處的小院子,竟然慢慢的,成了家族中心地帶的院子。
任憑這千年時光如何更迭,唯有這方院子不曾有過太多的更改,若不是逐漸出現的裂紋,牆角覆蓋的雜草,險些讓人以為時光已經遺忘了這個院子。
院中屋內燈光亮起,約摸是一盞茶的功夫,一個身着青色略略泛黃的布衣,雙頰有些消瘦,體態勻稱之間帶着幾分健碩的老者,出現在了門口。
他的眼睛,如古井深潭一般,深邃悠長,深淵一般讓人不敢輕易與之對視,若是不畏恐懼之人,細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老者的眼神中,總是帶着一絲抹不去的哀傷,似乎經歷了許多一樣,
若是精通望氣之人見到老者,就會感到很不可思議,因為這個的不似尋常老人那般佝僂的老者,周身縈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死氣。即便是身死之人,身上腐朽破敗的氣息,也不及這老者的十分之一。
這周身縈繞的死氣,像是經歷了許多之後黯然哀傷的眼神,都在訴說著老者的神秘。
“唉。”老者看着院中的一地落葉,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樣子,他抬頭看着樹上星零的幾片葉子,沉默一會兒后,嘆了口氣。
駐足片刻后,他似乎是接受了什麼一般,轉身從屋檐下拿起掃把,將院中枯葉掃到了一起,然後微微彈指,原本堆積到一起的枯葉就這麼以肉眼可見消融,化為無形。
忙活完這一切,老人在石桌前坐下,看着東方天際的光亮由衰轉盛,徹底驅散了這巨城中的黑暗。
聽着城池中漸漸出現車馬聲,小販沿街叫賣的吆喝聲,還有他院落的周遭行人的話語聲,和匆忙的腳步聲,老者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
這座巨城名曰:夜弦,是大商的國都,也是這九州最大的幾個城池之一,老者所在的家族,也是這九州現今最為強盛的家族——白家。
在坊間閑話中,白家與蘇家,以及這九州上另一個帝國——大周的司馬家、楊家,並稱九州四家。
這四個家族皆是千年以上的傳承,尤其是白家,在這千年間,人才輩出,於大商而言,大商的文脈。數任帝師、皇后、宰輔出自白家,天下四大書院之一的欽天學宮,更是由白家一手執掌,其威望可見一斑。
在這等顯赫的家族之中,住在這奇特之地,老人的身份自然是不簡單的,他是白家宗祠的掌管者,負責了白家宗祠的大小事務。雖然這個職務並無實權,但是這地位卻是鮮有人及,連家主都要禮敬三分。
這位高權重的地位給別人來說是沒什麼的,放在老者的身上卻是有些尷尬,因為老人白家的外姓人,他不姓白,而是姓龍,帶着一個無人知曉的名字,成了宗祠長老,所以在他成為宗祠長老之後,招來了許多非議。
一個外姓人作為宗祠的最高長老,這其實是一件很讓人非議的事情。若是老者資歷到了,其實也沒人說什麼,可老者出現在白家,掌管宗祠,也不過是這十多年的事情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為老者平添了許多非議。
之所以老者能以外姓,又沒有什麼功績的身份,掌管宗祠。原因其實還挺簡單的,因為這是白家一個活了很久的老祖宗,親自下的令。
那話語的分量,非常非常的重,重到那個人發話之後,沒了一個不從者,甚至連白家之外也沒有了敢說閑話的人。
老者順理成章的成了宗祠長老,十七年如一日的打理着許多事,偶爾也會消失一段時間。
由於老人名字無人知曉,索性大家敬稱一聲龍老,老者也並未在意,由着這些小輩們叫着。
家族中人有些好奇者也會在私下飲酒作樂時,閑談兩句這龍老的身份,有人說龍老是住在天書樓中那個老祖宗的僕從,有人猜測這龍老是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實力早已在江湖榜之外,超然於世……。不過無論如何猜測,都未曾揭開這老者的神秘面紗。
最讓人議論紛紛的還是十七年前,龍老在外出之後帶回來的兩個白家遺孤,放在以往,這龍老常年不在白家,可這十七年間,龍老就在白家常住了下來,並且要了這個塵封已久無人敢動的院子,為居所。
正值初冬時節,於旁人而言事務也收尾了該是閑下來的時候了。
可對於龍老來說,因為祖祭將至,宗祠之中的事務,反而是多了起來,好在都有下面的人協力,龍老只需每日祈福即可,為這白家,為大商祈福。
天光大亮,龍老從院中起身,又望了一眼這院中的梧桐樹,然後向著宗祠而去。
周遭行人看着這棵參天的梧桐,也是很意外,稍微清楚的人都知道,這棵樹從來是沒有如今日這般,滿樹葉落,顯得有些稀奇了,行人三三兩兩也並未太在意此事,唯有一些人,慌亂了起來,因為他們清楚這棵樹意味着什麼,於白家意味着什麼。
宗祠之中,龍老點燃了所有的火燭,坐在蒲團上,看着這祠堂中的牌位,這裏大多數人,他都見過,他看着他們生,看着這些人成為一個時代的英傑,又看着這些人卧於病榻,或死在戰場上,或者死於意外,甚至有些死在桌案前,操勞一世。
將一應事情安排好了,把所有人支了出去,他就這麼靜靜的坐着。
忽然之間,清風吹過,一個人出現在了龍老的面前,龍老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看着那人點了點頭。
那人看着龍老行了一禮,“龍老,如今這院中的葉落了,老祖宗托我來詢問龍老,不知龍老何時離去?”
“唉!”龍老看着那人,嘆了一口氣,然後回答道:“當年與他說過,葉落之時,我去之日,如今葉將落盡,我也該到了離去的時候了,待祖祭之後,一應事物處理妥善,便是我便會離去。”
“老祖宗還托我問你,那兩個孩子,之後該如何?”那人聽到了龍老的回話,點了點頭,接着問道。
龍老聽到他的問話,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陷入了沉默智障哦你好,似乎在糾結着什一樣,沒有急着回答。
“來日我離去之後,讓那兩個孩子去問天書院。”沉默了片刻,龍老終究是開了口,用一種不容質疑的音調命令道:“旁的事無所謂,可這件事務必辦到。”
“是!”那人聽到龍老的話,鄭重點了點頭,然後閃身離去。
宗祠之中,又一次只剩下了龍老一人,而龍老握緊的手掌,終於鬆開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沒有了回頭路,這件事情他籌謀了太久了,太多的人為之付出,必須去完成,因為這些事情,關乎着他們的名譽,關乎着天下的安危。
原本他不該去遲疑,也不能去遲疑的,可想到了她,他還是猶豫了。
再度陷入沉默的龍老,似乎想起了什麼人一般,自言自語道:“當年那場禍事,我以為我贏了,可回來之後你我天人永隔之時,我才發現我輸得多麼徹底,因為我沒有選擇死,我選擇了生,可上天卻作弄的我生不如死。”
“我啊!欠你的,欠他的,都欠的太多了,所以我擅自決定在這裏守護白家,守護商國,守護你們的故土,這些年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準備,準備着為你們,為他們平反。”龍老想到過往種種,輕聲的訴說著這一切,“若真的如封禪所說的,這黃泉地府真的在,那你會不會等我呢?你又是不是你呢?”
龍老就這麼自言自語的說著,卻再無可訴之人了,曾經他嘗試過做些事情,可終究是事與願違。
……
“來啊!打啊!打啊!”
外間起了一陣騷亂,起鬨的聲音不斷,打亂了龍老的思緒,龍老起身走向外間。
看着宗祠前祖祭廣場前聚攏的一眾人,似乎是如往年一般,在祖祭廣場上進行比斗。聽着這族中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叫喊聲,穿過人群,徑直的走到這祖祭廣場的邊緣,周遭的人也識趣的給龍老讓了位置。
有些抱着幸災樂禍的性子,看着台上比斗的兩人又看向龍老,眼神之中帶着戲謔的意味,他們想看看龍老如何處理。
白家對於這祖祭的比斗,並未有所限制,甚至還比較的鼓勵和推崇。畢竟白家鼓勵門下學生強身健體,而且這比斗也是祖祭中的一部分。
這原本很是尋常的一場比斗,因為龍老的出現,變得有些不尋常了,一個是白家分家的人,另一個是龍老十七年前帶回來的孩子中的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