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我有3策
“在我看來,郅都最大的價值在於……”
忽然,江顧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卻是掃了一圈組成包圍的襤褸遊俠。
人多耳雜,確實不該。
聶壹恍然,側身與眾人抱拳:“勞煩諸君先去休整,我隨後就到。”
仲赤按着腰間發冷的青銅劍,聲音有力:“我留下護衛。”
“不必。”聶壹指着地面上半截快結成冰雕的長矛,悵然淡笑:“若江兄弟有害人之心,大黃弩前兩發箭矢早讓你我見血了。”
是這麼個理。
仲赤羞愧的面色發紅,不再強求,朝二人分別拱手,提劍率領遊俠下到小丘底,取出馱在馬背上的乾柴,就地冒雪生火做飯,而小丘上的交談也順勢展開。
“江顧兄弟認為郅都出身乾淨?”
聶壹怔住,慌忙四處張望,生怕隔牆有耳,而後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頭湊但江顧面前,聲音一沉:
“這話可不興亂說,要是讓長安的宦官權貴聽到,咱們的腦袋第二天能出現在西市,讓人當球踢。郅都的出身乾淨…呵…他就一酷吏出身,靠踩着無數貴人的屍體才得到陛下賞識。說實話,我覺得殺豬屠戶都比他仁慈。”
江顧見這位單純的商賈明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無奈地搖搖頭,只好加以引導:“聶公覺得,當今大漢,有哪些將軍頗有影響力?”
“李廣、程不識、竇嬰、郅都、衛綰。”聶壹如數家珍,掰着粗指頭,“韓頹當老將軍年紀大了,但畢竟參加過七國之亂,也算一個……應該就這些。”
江顧吃驚地看着聶壹:“閣下對這方面很是了解嘛。”
“不同的治軍方法,會出現不同心性的吏卒。為了順利去匈奴貿易,我出發前仔細調查了幾天。”聶壹害羞的撓頭,沒好意思說這通調查是為了更方便地賄賂貪吏。
江顧沒繼續追問,而是靜下心來,對剛才的名字一一分析:
“李廣,吳楚叛亂時受梁王印,為人似乎搖擺。”
“程不識,長年擔任長樂衛尉,乃太后心腹。”
“竇嬰,廢太子太傅,曾經為了劉榮,與陛下爭吵數次。”
“衛綰,廢太子同母弟,河間王劉德太傅,劉榮被廢后,回家數年。”
“韓頹當,吳楚叛亂時,條侯周亞夫帳下,而周亞夫,曾經一直反對廢除劉榮。”
“這群人除了李廣之外,都是廢太子的支持者。”江顧把上述名字的底細闡明,犀利問道:“陛下近些年身體不好,而太子劉徹年幼…若陛下突然駕崩,太子劉徹能驅使得了這群人嗎?”
聶壹就是一個商賈,從來沒了解過這種權力鬥爭,如今江顧把朝堂上的局勢說破,他初夢初醒,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天地一般,嘴巴微張,震驚得久久的說不出話。
都說到這個份上,怎還能不明白郅都存在的價值?
原來指的是這種出身。
如此看來,郅都不僅是陛下心腹中出身最乾淨的,更是陛下打算為太子劉徹留下的後手。
這才是蒼鷹真正的價值啊!
“所以,目前能救其性命的人是太子劉徹?”聶壹小心謹慎地問道。
“是,也不是。”江顧道:“此事牽扯到皇子死亡一案,為了避嫌,太子不能親自出馬,只能依靠支持者的運作。”
到重點了!
聶壹不敢怠慢,解開冬衣,從穿在裏層、還有些發熱的素色絲綢衣裳上撕下一塊來。
鑒於大冬天沒有水研磨,
他心一橫,直接咬破手指,在絲綢上潦草記錄。
江顧高昂的聲音蓋過暴風雪的雜音,在他耳邊回蕩:為救郅都,我有三策。”
聶壹揮手指,灑熱血,在絲綢上寫下“甲”,又屏住呼吸,用餘光看着江顧,生怕漏了一個字。
“第一策:示好於人”
“太后失明已久。在西域之西,有一個叫安息的國家,有治療眼疾的醫術。六百年前,他們的皇帝漢謨拉比就已經把該醫術寫於法典。”
“若尋得,太后必定大悅!”
“此策需西域地圖,以及出使西域人選。”
竇漪房究竟得了什麼病,歷史上沒有記載,只提到生病導致了失明,在沒有電子、科技的時代,大概率是白內障。
聶壹在聞所未聞消息的轟炸下,激動的臉色漲紅,連連點頭。
“第二策:親情攻伐。”
“館陶公主、陛下乃太后至親,想延長郅都的性命,削減太后的仇恨,非此二人發力不可。”
“淮南王劉安,與高祖皇帝血脈最親近之人,又是黃老之學忠誠信徒,若有他的支持,成功率大升。”
聶壹不解:“前者我還能理解,後者為何要支持一個毫無干係的人?”
“這就涉及第三策了。”
聶壹聽聞,不敢怠慢,一個“血紅色的丙”落在絲綢上。
“第三策:禍水東引。”
“廢太子劉榮的罪名是侵佔宗廟土地。”
江顧一邊還原曾經的真相,一邊想為郅都行為製造一個合理理由。
“眾所周知,廢太子曾經的老師乃魏其侯竇嬰,其喜儒學,重禮樂,授學時焉能不教宗廟祭祀的意義?劉榮即便再糊塗,也不可能侵佔宗廟,除非,他在佔地時被人矇騙。”
聶壹挑挑眉:“宗廟祭祀歸太常署管轄,你想讓他們承擔一個誣陷的罪名,從而救出郅都?”
“我雖然喜歡算計,但為人心善,做不出令無辜之人頂罪這種事。”江顧莞爾一笑道:“我打算讓吳王劉濞成為這件事的罪魁禍首。當年陛下失手殺死了吳王太子,吳王復仇,害死太子劉榮。這兩件事結合起來,似乎一切就合理多了。”
“可劉濞早就死了啊,總不能死而復生報仇吧。”
“他是死了,有人還活着。”
“誰?”
“劉濞的嫡次子,吳國第二任太子,劉駒。”
“吳王兵敗,劉駒逃入閩越,夙興夜寐想着復仇,太子劉榮之死,一定與他脫不了干係。”
這是江顧能夠想到的最合適的方法,撫手道:“只要這件事敲定,陛下一定會重用郅都,大肆捉捕隱藏在長安中的細作,那些隱藏在暗處,同樣派遣細作的諸侯王,當無法置身事外。”
“郅都與寧成兩大酷吏再次聯手……”
聶壹聽得脊背發涼,彷彿有一股涼氣從腳心鑽進身體,一口氣衝到天靈蓋。
當年二人聯手,把濟南豪強殺得血流成河,難道這場面要在長安重現了嗎?
聶壹倒吸一口涼氣,將寫滿應對之法的絲綢揣進懷裏,嘆道:“依此法,長安局勢要亂了…不過,在亂中取得一絲生機……彩!”
此行雖未進入匈奴,卻收穫頗多。
想來家上會滿意的。
聶壹上前扶起江顧,俯首拜曰:“君已告誡透徹,吾再冒險進入草原,陷兄弟們於危險之中,實屬不義。我願率人返回長安,待家上決斷之後,再行打算。”
他不是一個死腦筋,那些明知不可為而強行為之的人,簡直都是蠢蛋。
“聶公大智。”
江顧抱拳恭維,鬆了口氣。
浪費大量口舌,終於把這個大麻煩解決掉了。
但,一個新的危機也隨之到來:有人想利用十九燧人少的缺點,為自己謀利。
江顧就怕聶壹這支商隊僅僅是一個開始,僅僅是幕後主使的一次試探,不由得擔心起來,趕緊叫住眼前這個正在努力爬上黑鬃馬的胖商:“敢問究竟是何人泄露烽塞兵力佈置?”
聶壹非常痛恨被人出賣,尤其是收了錢不辦事,還出賣人的滾蛋,一想到虛假消息害得自己被大黃弩瞄準,差點命喪北疆,更是氣血翻湧,想也不想回答道:“這月駐守在第四部的士吏。”
“士吏?”江顧皺眉。
第四部是十九燧的上級單位。
而聶壹口中的士吏,掌領兵支援之權,是更上一級的侯官塞,指派到第四部牽制侯長權力的關鍵人物,身份類似於現在的指導員。
如果真是士吏出賣了十九燧,那麼在對付走私商賈時,舉烽燔薪將成為擺設。
只要那廝故意拖沓,哪怕把烽燧點了,也不會有半個人支援。
江顧眺望第四部的方向,心臟一下子懸了起來。
若是侯長、侯丞,他還有信心與之爭鋒相對,沒想到竟是統兵的士吏……
雖然對方沒有權限直接斬殺自己,但使壞的方法多如牛毛。
例如派幾個人逃邊,然後死抓“舉烽不及時”的罪名。
事情棘手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當聶壹越邊失敗,決定返回大漢的那一刻,士吏給予商賈“一定出境”的許諾就成了一句空話。他在“逃邊”圈子中的信譽將會遭受猛烈打擊,不僅影響信義,還會影響生意。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今日十九燧算是與士吏結下了血海深仇。
江顧深吸一口氣,無奈接受了這個現實。
若是任其為之,自己這邊將會背下放人出境的罪名,一旦查出,最輕要判個梟首棄市。
橫豎都是死,還不如跟他斗一斗。
江顧情不自禁握成拳頭,狠狠拽着打滿補丁的麻絝兩側,在心底蔑視道:“士吏又如何?只要做了威脅我性命的事,哪怕是列侯,我也照樣算計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