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牌中有戲
第五章牌中有戲
1
明志錢莊三樓會議室,麻將正酣。
“張關長到底是老海關,張子把得嚴嚴的。我這下家吃不着,碰不着,佩服,佩服。”書仁微笑地說,讓牌場氣氛活躍一些,當然關長不稱付。
“吳老闆抬庄。是我的牌不順你的手,所以你吃不上,碰不着。你總想搞大的嘛,不吃不碰‘悶頭挖’。”
“張關長的張子就是把得嚴,有時也賣點破綻。你看,來了,碰一張。”稅務李督察推出兩張白板。
“牌場無父子,親兄弟明算賬,‘么雞’。”張付關長可能起到了一張好牌,中氣很足。
“張關長卡牌高手。這不,不是‘白板’就是‘么雞’,我打一張‘紅中’。”
“都是一些歪張子。我打個八筒,逢捌就發。你們卡牌,我放血。”王探長吐出一句。
“你嚇我,警局肥缺,肥水再多也不外流,李督察已經碰了個八筒,你要八筒搞么事,王探長鬼精一個。”張付關長補了一句。
“跟着打。”書仁深藏若虛。
“四條。”
“對不起,鑲四條,門前清,不求人。”李督察推牌。
“是不是,李督察套路玩得精吧。扯一對三條,吸四條推牌,能搞贏你,鬼變的。”
張付關長紅着臉,半天不推牌,很有可能是李督察戳了他的腐乳。張付關長的神情,書仁看在眼裏。
麻將牌在桌上響起,每人和了幾把牌。
“和了,碰碰和,不好意思。”王探長把牌一推。
牌在桌上繼續響起,李督察也在和牌。只有張付關長沒有和,眉宇中已經表明心中不快。
“各位都是高手,讓人大開眼界,風水輪流轉,火在後頭喲。”書仁在桌上洗起了大動作,骨牌“嘩嘩”直響。
張付關長只出點子,萬字和條子,不見風字,且碰了一句東風,其它兩家不見風字出。張關長臉上看似輕鬆,可掩飾不住緊張,眼神中可以窺出。
書仁臉上不動聲色。張付關長是今天主要的客人,李協辦交代過,海關的歲計息關鍵在此人,倘若此人不招呼好便前功盡棄。他在尋覓機會,無論如何讓張付關長笑起來。
書仁摸起一張牌,牌面在指縫中露出來,一個絕南風。此時牌墩上的牌已不多了,當上家出了個萬字后,書仁把絕南風一推,“南風”。
“和了,哈哈······碰碰和,清一色的碰碰和。”張付關長臉上在笑,而且很燦爛。
“你們看,張關長不和則已,一和滿貫,掏錢,掏錢。”
按牌場不成文的規矩,不是正式的牌局,最後一盤是不付錢的,誰都不想最後一盤贏,但是總有一個最後贏,所以書仁知曉其中奧妙,眼見時辰不早了,是戛然而止的時候,書仁首先把錢朝張關長面前推,見此,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李督察和王探長也把錢遞給了張付關長,眼望着張付關長面前的銀錢堆頭,可以斷定這一次和牌,不會低於其它小和。張付關長目測了一下,心中有數,喜形如色。
“還搞兩盤?”王探長說。
王探長小和不斷。
李督察小和也不謙讓。
“哎喲,天都黑了。”張付關長伸起懶腰。
“好,最後一盤。”書仁會意。因為這是非正式牌局,一開始沒有說明打幾個風的約定。
“哈哈,我也和一盤,五萬,將。”書仁揚眉一笑:“屁和。
”
“我們三家都不錯喲,就吳老闆······不好意思。”張付關長把牌一攤。
“吳老闆打牌就是那麼回事。打牌如見人嘍。”
“算了,這回我們都進了點。下回給吳老闆辦點事不都在?”王探長很專業地說。
“怎麼樣,各位還行吧。”書仁站起,面帶笑意。
“那有么話說,就是張關長的和大了點,我們······也都進了點。”李督察笑着咧牙。
“好的,各位在我這裏視察,也是為了工作嘛,書仁掏出懷錶,“都五點半鐘了,肚子有意見了,吃個便飯。”
“怎麼,這麼客氣?”張付關長假裝講禮。
“搞幾碗面不就行了。”李督察有意客套。
“算了吧,下回再說。”王探長坐在凳子上不起來。
“各位,我在鶴鳴園訂了個便飯,聽說廣東來了個廚子,手藝不錯。”書仁一笑。
“食在廣東,粵菜好吃喲。”
“個雜,鶴鳴園吃便飯怕不便宜哪。”
“狗日的,上回鶴鳴園的幾個女招待把人迷得幾天不曉得醒。”
幾個人都活了起來,沒有客氣的話語。
“請。”書仁說。
“走。”三個人理直氣壯。
2
鶴鳴園是漢口有名的中餐館,交通路一出便是。當四人佇立在張燈結綵的大門時,舉止嫻雅,儀錶整潔的服務小姐已經面帶微笑躬迎他們了。
女招待可謂百里挑一,一個個風姿飄逸,柔美秀麗。
“您駕幾位?”朱唇一啟,迸出柔美的漢音。
“四位。”書仁說。
“已經安排好了,吳老闆。”眉清目秀的領班明眸皓齒,見了一面就不忘姓。
“我說吧,這種地方才叫檔次。”李督察眯眼充內行。
“二樓雅間,四位好走。”領班邊引導,隨即向二樓守侯的女招待打招呼:
“泡上等的銀針。”
“哎。”女招待貌美音甜。
坐定。女招待請茶,遞上雪白帶香的毛巾。
鶴鳴園這樣的館子,書仁沒有特殊的業務招待是決不會來消費的。就是張付關長,李督察,王探長也不會多來。這個館子在華洋交界之處,富商大賈和洋人大班才敢造訪,而且次數也不會太多。一則招眼,二則價格極高,如果是浪打來的錢還要考慮能光顧幾次。多數商人的錢還是靠一點點的賺來的,像流水那樣的花,神智清楚的人是不會心甘情願的。
再說他們三人畢竟吃的是公差飯,在此地消費招人現眼,既是有,也不多,何必呢?
“鶴鳴園真是名不虛傳。乾淨,整潔,服務上檔次,一般人是不敢光顧的喲。”麻將牌大和,荷包鼓鼓的張付關長,品着茶,先開口,一看心裏就爽的很。
“那還有假?你看這字,一看就是名家。這竹,絕對是板橋佳作,絕無贗品。”李督察口若懸河。
“李督察是行家,識得真跡。也是,這八仙大紅桌,聽說是明代前期的寶貝,鑲的大理石都是雲南的。這花紋,絕品喲。”張付關長的興趣來了。
“這個花是哪裏來的?”李督察指着雕花茶几上的盆栽說,“我真得搞不清楚,王探長,你是大偵探,你說說。”
“這花……個雜,偵案子還可以,要偵花卉還不在行,還是請教張關長。”
“這叫……什麼‘香水百荷’,長命百歲咧,聽說是從紅毛子荷蘭進口,上萬公里運來的。”
眾人發出“嘖嘖”的稱羨聲,書仁只是捂嘴睨視,沒說一句話,不時臉上露出笑意。
“這種檔次少不了銀錢大把的喲,吳老弟,今天你要破費了嘍。”王探長說。
“諸位可謂是漢口的頭面人物,能與鄙人稱兄道弟,給足了面子。打個小牌,吃個便飯,不妨事的。”書仁仍然一臉笑。
“可以點菜嗎?”女招待拿着燙金的大紅菜單遞到書仁手中。
“各位用點什麼?”書仁問。
“隨便。”異口同聲。
“隨……便。嗯,有創意,來一個隨便。”
“隨便?”女招待重複一聲,語氣帶疑惑,書仁微微點頭。
“好的。”女招待到底專業水準,馬上會過神,“還有呢?”
“每人點一個,醜人沒有。”書仁半開玩笑地說著把菜單遞給張關長,桌上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我是廣東人,近水樓台先得月,來一個廣東燒臘陸件拼,如何?”張付關長把菜單遞給李督察。
“六盤?”李督察鼓起眼。
“例件,少而精的。”張付關長解釋。
“哦?”李督察似乎明白了,“搞個青魚划水,怎樣,活肉喲。”李督察南京人。
“廣東廚子能做下江菜?”王探長說了一聲。
“應該沒問題。”李督察作答,“廣東人燒的下江菜好吃得嘍。”
“噯,廣東和下江味口都清淡,我來點味重的如何?麻辣雞丁,紅油。”王探長是川北人,尤其嗜辣,無辣不吃飯。
菜單到了書仁手中,他看到幾位客人心情快爽,心中也覺高興。
“我是東道,‘九頭鳥’,喜歡團團圓圓的,搞個蓑衣圓子。”他把菜單遞給女招待,倏地一句,“壓軸菜,‘隨便’。”說完用手一招,女招待欠身,書仁悄語低聲:“‘隨便’,就我們這個檔次,四個人,你跟大廚說,他曉得如何‘隨便’的”。
“曉得了,”女招待躬身退下。
3
包廂的人除了書仁外,還在追憶牌桌上的事,書仁卻在想着他的心思。
“如何把張付關長搞定……”
“對不起,我去方便一下。”張付關長起身。
“我也去,不好意思。”書仁向李督察和王探長欠着身。
書仁沒有入廁,卻在走廊里徜徉。
“你不去?”張付關長從廁中出來。
“等會。”書仁腳步未動,面帶笑意。
“有什麼事嗎?”張付關長又問,好像悟出什麼。
“嗯。”書仁手撫着髮際,仍然站立不動,好似有話要說。
“吳老弟,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半。”人一熟,心情又不錯,張付關長來直的了。
“真的?”
“我還知道你是留學RB,早稻田大學畢業,學金融的,是嗎?”
“張關長……”
“告訴你吧,李協辦已經跟我透風了。他曾提到你,對你印象……不錯。”
“謝謝誇獎,學生剛踏入錢業,還需要前輩們多支持。”書仁眼露企盼。
“能幫則幫,辦不到那是另外一回事。這樣,找個時間我們再聊。”
“謝謝。”書仁感覺張付關長的話語好似時雨春風,他朝張付關長點點頭,身子略欠。既顯示禮貌又不過分。張付關長很高興,“哦,明天……不行,後天吧。晚七點,我在家等你。”
“我一定拜訪。”
“行。”
當張付關長和書仁回到雅廂時,一女招待已經在一角站立,另一女招待和一男侍托盤進入。
“廣東燒臘六件拼;紅油麻辣雞丁,明汁青魚划水,什錦蓑衣圓,各位慢用。還有‘隨便’一會兒到。”
“真有‘隨便’?”三人瞠目,書仁卻不動聲色。
“這個菜壓軸。”書仁眯着眼笑。
忙碌的廚房裏,大廚操勺在大火中翻炒,配菜的瞪着眼望着菜架,不知所措。
“望什麼望,快配!”大廚臉上被爐火烤的通紅。
“隨………便………”
“隨便,就是隨便配。是一樓還是雅廂?”大廚吼道。
“二樓雅廂。”
“幾人?”
“四位”。
“木腦殼,感好的配。”主廚看到配菜工仍然木獃著,他把鍋離火,放在鐵架上,轉身奪過配菜工的配菜盆,獅子大吼:
“這蝦,魚丸,雞腿,海鮮,平菇,口菇,黃花,木耳,再抓點五顏六色的青菜,噢,主菜已經有的就不配了,這就叫‘隨便’,快!”
“那不是‘燴三鮮’?”
“爛仔,這是燴八鮮。七雜八味,高湯一燴,連湯帶水,靚盆盛上,這就叫‘隨便’,豬仔。”
桌上的東西已經差不多了,張關長用毛巾擦着嘴,“差不多了吧?“
“還有‘隨便’沒有到。”書仁詭異一笑。
門開,女招待引領,男侍端着一個綽大的雕花氣鍋,熱氣直冒。
“各位先生,請稍讓,注意莫燙着。請嘗嘗本店的特色‘隨便’,吳老闆推薦,絕對的招牌菜。”女招待口辭伶俐。
“來,隨便一下。”書仁一指,女招待揭開氣鍋,一股香氣騰起。
“粵、川、蘇、鄂大菜下肚;酸`甜`苦`麻`辣到位。在酒的佐助下,桌上之人興頭不減;大氣鍋中的“隨便”紅,黃,綠,白,黑交映,白湯翻滾,香氣充溢。頓時撩的四人口味大開,誘着腸胃鉚勁汲納。
“哈哈,這‘隨便’真的不‘隨便’啦,這湯純白似乳,絕對的高湯。”
張付關長用匙咂了一口,“吃肉不如喝湯,湯的維他命高,營養豐富的啦。”
“個雜,花色什錦時常吃,怎麼就……就叫不出‘隨便’呢?這個名好,只有吳老闆才叫得出來,沒有一定的演繹和邏輯思維是歸納不出來的。”王探長說了幾個邏輯名詞,既是真心,也有一點賣弄。
“這個創意只有學問高的人才能詮釋。你看這刺參,黑黝黝的,還有這魚丸,白嫩嫩的。狗日的廣東廚子就是老到。看到我們上了青魚划水就改變花色,搞點魚丸子,雖是魚卻另一番口味。大紅的蝦仁配上這綠油油的豆苗,想不養眼也難嘍。”李督察也在充內行。
“大家吃的開心,這便是吳某的初衷。只要有機會經常聚一聚,打個小牌吃個便飯,噯,我保證每次上‘隨便’,而且每次都不同。”書仁這趟沒完,勾着說下一回。
“哈,吳老闆言重了,有什麼事能辦的,絕對辦。”
“場上的朋友們,能幫的就幫羅。”張付關長望了書仁一眼,說。
“有混混找茬說一聲,我王某決不含糊。”王探長跟了一句。
“怎麼樣?今天耽誤了幾位的功夫,不成敬意。”看到幾位都在用毛巾擦嘴,揉肚子,書仁知道差不多了。
“這麼說,我們就……不好意思。”李督察起身。
“我們不說多的話,再多是閑言,後會有期。”王探長抱拳。
“那就這樣。……後天。”張付關長眯着眼,輕輕的拍了拍書仁的肩膀。
與眾人分手之後,書仁掏出懷錶,一點過一刻。凌晨了,回家又要打擾家人,他便朝錢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