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鬼燈之卷
“果然是京都，晚上還人聲鼎沸。”
賀茂和座敷童子在正街上尋找着，不時檢查一下沿途的彩燈。“燈籠鬼能幻化成各式各樣的燈籠，你要看清楚。”座敷童子抓着賀茂的衣角，緊緊貼着賀茂行走着。
“唔……沒必要走得這麼近吧…”
“我沒什麼攻擊力，京都正街上又是人又是鬼，我，我當然害怕啊！”
賀茂無奈，又沒什麼辦法，只得任由座敷緊緊挨着自己。“晚上的京都魚龍混雜，人妖并行，燈籠鬼會出現在哪裏呢？”
“這個……”座敷一時語塞，小臉上浮起一抹緋紅。賀茂一看座敷臉紅，當即猜出大概。
“是風俗店吧？”
“嗯……”座敷的臉頰已經紅了大半。
“那就去找找吧。”賀茂牽着座敷向左走去，“原來你這種百年的妖也會害羞啊。”
“喂……畢竟我的妖身是小孩子啊…”座敷語氣緩慢，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來，又用力抓住賀茂的摺扇，“這種事情你絕對不許給別人說！式神也不行！”
“我還等着司職令呢，誰會關心這個…”
不多時，賀茂拐入一條小巷，走了幾步，來到了一座奢華精美的樓閣前。“就是這！”座敷指着樓閣二層，“他絕對在這裏！”
“確定了在這裏啊，”賀茂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張藍色相符，“那就好辦咯。”
“術式.眼覺！”
賀茂瞳孔由棕黑化為幽藍色，這樣便可看到別人所無法看到的妖鬼。朝樓上望去，正樑上掛着三個大燈籠，中間的燈籠位置明顯有參差，縫在上面的綢緞也和旁邊兩個燈籠不同。
“傳說燈籠鬼喜歡尋花問柳，看來這燈籠很可疑，得想個辦法讓他現形。”
“怎樣怎樣？看到了嗎？”座敷看到賀茂驟然嚴肅的眼神，期待地搖動着賀茂狩衣上的紅繩。
“放心，燈籠鬼馬上就落網了。”賀茂收起眼覺，“但是要拜託你做件事。”
“哦，好！”
賀茂抽出一張赤紅色的相符交給座敷，耳語幾句，座敷拿起赤符向風俗店後方飛去。
一段時間后，風俗店內突然就亂了起來。“着火了！快救火！”女人衝出風俗店奔走相告，男人爭搶着從後院挑水，賀茂飛身躍到對面屋頂，盯着那盞大燈籠。滾滾的濃煙飄到平安京上空，可燈籠遲遲沒有動作。
“看來要加點力度了。”賀茂又化出一張白色相符。
“天行術式.風覺！”
賀茂將相符甩了出去。那張相符呼嘯着奔向風俗店二層。霎時間鯉魚旗劇烈地搖動着，一陣大風迅速將烈火送上了二樓。紛飛的火苗蠶食着木製的屋舍，馬上就威脅到了正樑上掛着的三盞燈籠。
不多時，中間的燈籠竟生出了手腳，兩手扒住主梁，向上一翻，順着主梁落荒而逃。賀茂當即跟上，向著東北方追去。
燈籠鬼速度極快，一盞茶功夫已經出了京都城，向北方疾奔，賀茂穿梭在樓閣屋頂上，緊跟着燈籠鬼躍出城牆。一人一鬼追逐着，穿過城外集市的空地向山林里奔去。
“呼，不能再讓他向前走了。”賀茂飛奔着又掣出符紙。
“御行術式.阻！”
相符瞬間移動至燈籠鬼之前，化為一條藍色細繩，等待着這個手腳飛速擺動的大燈籠。
燈籠鬼瞬間被絆倒，臉朝下狠狠地摔了一跤。
“混小子！竟敢砸大爺的臉！”燈籠鬼爬起，
對着賀茂破口大罵，“你這個小兔崽子，敢在樓上放火，還差點燒着老子，真是活膩了！”
“呵，栽贓嫁禍，尋花問柳，你又難道是什麼省油的燈嗎？”賀茂展開摺扇，步步走近燈籠鬼。
燈籠鬼惱羞成怒，“哼，管你什麼事？”
“妖本性惡，還這麼趾高氣揚，是該嚷陰陽寮教育教育。”
“陰陽寮？”燈籠鬼突然哈哈大笑，恐怖的聲音驚得飛鳥離巢，樹林裏聒噪起來。
“陰陽寮的雜魚，還不夠爺塞牙縫的！”
燈籠鬼冷笑着扔下六枚帶着血污的司職令，都是乙等術師的。“陰陽寮有什麼厲害，我都吃了六個了！”
賀茂本就對燈籠鬼心生厭惡，又看到司職令，當下怒起，迅速移動至燈籠鬼近身。
“術式.斬！”
黑暗的夜空裏，一道由相符催生的刀光向著燈籠鬼疾速劈下，力道之狠甚至斬斷了後面的樹木，樹冠倒地，又驚起一群飛鳥。
燈籠鬼在被擊到的瞬間，雙臂肌肉膨脹數倍，巨大的手掌護住身體，擋下致命一擊。賀茂後退幾步，絲毫沒有遲疑的時機，凌空躍起打開摺扇，右手化出三張符紙。
“術式兵解.破！”
巨大的藍色幽光照亮了四周，三道更為恐怖的刀光呈環形之勢飛速落下，震得落葉大團大團地飛下
“必死無疑！”賀茂落地後退幾步，警惕地盯着燈籠鬼所在。本以為燈籠鬼已經伏法，落葉之中身影卻陡然變大。
賀茂怔了一下，相符已經所剩無幾，剛才那一擊威力非同小可，竟然能被擋下，證明燈籠鬼還是有資本這樣胡作非為的。
落葉停止，燈籠鬼早已不是剛才的燈形，體魄驟然增長至十餘尺高，身着赤紅色的破衣，腰間掛着一枚燃着火焰的燈籠玉佩。
“很好，你是我所遇見的陰陽師里最能打的。”燈籠鬼拂去身上的灰塵和落葉，熾熱的眼珠死死盯着賀茂的身影。
“可惡……和曾經練習時的情況完全不同啊……”冷汗隨着額角低落在落葉上，“竟然是這等惡鬼，看來必須好好用剩餘的相符了，速戰速決！”
賀茂當即拿出一張赤符一張藍符，指尖凝出一團火焰，點着了兩張符。火焰接觸相符的剎那，竟然化為了一支細長的刺，焰色也由紅轉藍，凝聚着巨大的力量。賀茂飛奔兩步猛地將手中火刺投出。
“術式兵解.影箭！”
火刺扎入惡鬼肩部，賀茂隨即俯下身體，迅速向左閃避，蹬在樹上猛一借力，潛至燈籠鬼身後將一張相符貼下。
“轟！”爆炸的火炎席捲了一片樹林，巨大的衝擊將賀茂擊飛十幾尺，向後撤了幾步，還未回過神來，燈籠鬼的攻擊居然近在咫尺，抓住賀茂肩膀向樹林扔出。
賀茂被狠狠地砸在樹榦上又落下地來，趴在地上顫抖着。“嗚……”鮮血順着頭部留下，染紅了半邊面頰，手臂也因為劇烈的撕扯多處負傷，大片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衣袖，和紅繩化為了一種顏色。以目前的傷勢，站起來都很難做到，更不要說戰鬥了。
“去見安倍晴明吧，小子！”
燈籠鬼抓起賀茂，巨大的鬼手欲將奄奄一息的生命撕裂開來。突然，寂靜的樹林裏窸窸窣窣響了起來，似乎是人踩在落葉上疾速走來。
“嗯？”
燈籠鬼一轉頭，一襲黑影居然已經接近。
“噌”一聲，是式刀出鞘的聲音。白亮的刀刃瞬間劃出，速度之快如同劃破了周遭的空氣，眨眼間便已經斬下燈籠鬼的右臂。
“呃呃呃啊啊啊啊！！”燈籠鬼捂着斷臂撤開，驚慌又兇惡地盯着那不請自來的黑衣客，“貓又！”
“沒事吧？”
賀茂意識模糊，勉強睜開雙眼看到身邊的人，卻又看到那人背後的雙尾。
“烏圓……”賀茂抬起尚未受傷的那隻手，抓住烏圓的右臂。
“說了多少遍了，人形的時候要叫貓又啊。”烏圓無奈地翻翻白眼。“你閉氣好好休息，接下來我處理吧。”
“貓又…”燈籠鬼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斷臂疼痛難忍，再生尚需一段時間。“沒想到這傢伙的式神竟然是貓又！”
“廢話少說，速戰速決吧。”貓又向前走了幾步，手上的刀詭異地吸收了剛才沾上的鮮血。
“混蛋！”燈籠鬼徹底被惹怒了，疾奔幾尺，巨大的拳頭向貓又錘下。貓又輕鬆地側閃而過，一刀又砍向燈籠鬼頭顱。燈籠鬼身體一沉，抓住了貓又的腳。
“多管閑事只有死路一條！”
“那可不見得！”貓又迅速調整姿勢反手拿刀，向下狠狠一刺，扎進了燈籠鬼的拇指。燈籠鬼張開手，貓又抽出腿蹬住燈籠鬼的手掌，發力跳到了一邊的樹上。
“欺妖太甚！”燈籠鬼左臂生出了幾從火焰，又張開嘴對着貓又所在的地方吐出一大團粘液，將滿手的火苗甩了出去。
粘液沾在樹榦上，遇到明火頓時燃燒起來速度之快險些燒着貓又的尾巴。
“混蛋，”貓又落地護在賀茂旁，黑暗之中的貓瞳孔聚為一條細線，“你惹毛我了。”貓又冷冷地撂下一句話，雙手持刀向燈籠鬼步步靠近。
“我的燈油遇火即燃，如果你想被燒死的話，可以試試。”燈籠鬼醜陋的臉上慢慢擠出一抹奸詐的笑容，露出了冷白色的獠牙。
“在我燒死之前，”貓又猛劃一步停下，從右側跳起，舉刀向惡鬼頭顱狠狠劈下。“咔嚓”一聲，貓又停在半空，手中的式刀竟然被惡鬼一口咬住，掙脫不得，只能飛起一腳踹在燈籠鬼臉上，右手變為貓爪向惡鬼脖頸抓去。可惜差了一步，尖利的指爪離粗壯的脖子僅有幾寸，被燈籠鬼閃躲開來。
兩妖之間再次拉開距離，互相緊盯着對方的動作，燈籠鬼的燈油火威力巨大，距離太遠時，貓又的處境相當危險。惡鬼迅速吐出幾團油包圍住貓又，地上的落葉頓時燃燒起來。貓又躲閃不及，左腳腳踝不慎碰到了火焰，疼得貓又臉上長出鬍鬚，一時難以維持人形，變回貓身不斷地在樹間躲閃着。
燈籠鬼的火炎很特別，人類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也感受不到火焰的溫度，貓又陷入兩難境地，一面是燈籠鬼的猛烈攻擊，一面是身受重傷的賀茂，繼續拖延下去，賀茂的生命就危險了。
“可惡……”貓又已經略顯疲態，又不能停下，心中思緒飛速涌動着。“只能慢慢接近他了！”
突然，後腿上的刺痛強行打斷了貓又的分心，痛得貓又重重砸在樹上。向後一看，貓又倒吸了一口涼氣，本以為只是燒傷，沒想到傷口已經深至見骨，如同被酸液腐蝕一樣。燈籠鬼還在後面噴吐着燈油，馬上自己就要葬身火海。
貓又強忍着疼痛起身，飛速向前跑去，剛跑出去沒幾步，耳後突然傳來一陣迅速的氣流，未等回身，燈籠鬼的重拳已經揮了過來將貓又重重打飛。
“六尾的貓又，居然就這種實力么？”燈籠鬼化為慢慢走近，恥笑着地上和賀茂一樣奄奄一息的烏圓。“賀茂勝的式神里隨便挑一個，都比你這個雜魚強吧？”
“混蛋……”
“還是這麼趾高氣揚的樣子，我原來以為大名鼎鼎的貓又和酒吞是持平的，現在看來，和你比，就是侮辱酒吞啊！”燈籠鬼笑得愈發諷刺，貓又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又無能為力。
燈籠鬼右臂已經完全再生了出來，活動了活動關節，“力量回來了，你也不需要活着了。”
“專心享受死亡之前的喘息吧！”燈籠鬼提起貓又的身體，準備將貓又的式神令強行斬斷。
“天行術式.土覺！”
身後傳來的竟是賀茂的聲音。不等燈籠鬼反應四下的地面居然慢慢變軟成為了泥漿，向著惡鬼席捲而去。燈籠鬼大驚失色，扭過頭去看到座敷童子攙扶而來的賀茂。
“浮屠燈！你沒有退路了！”座敷扶着虛弱的賀茂，將肩上的紅繩紮緊止血，望着遠處的火焰，一步一步將賀茂帶到這裏。泥漿越來越厚，扭住了燈籠鬼的膝蓋，再也脫身不得。
“怎麼會……”
燈籠鬼緊張極了，碩大的鬼眼一瞥，看到了一邊的貓又。他迅速提起貓又，狠狠掐住了貓又的脖子。
“喵嗚……”貓又已經漸漸喘不上來氣，兩隻前爪無力地撓着燈籠鬼的手。
“賀茂，這可是你的式神，如果想讓他活着，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燈籠鬼指了指貓又，又指了指自己的腳，猥瑣地暗示着賀茂。賀茂現出無奈之色，一揚手，地上翻湧的泥漿漸漸褪去，到了腳踝處。
“你果然是個識抬舉的人，”燈籠鬼拔出雙腳，掐着貓又的力度竟驟然加緊，“可惜的是，貓又還是會死！”燈籠鬼喪心病狂地大笑着，貓又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微弱。
意外發生了，燈籠鬼手中的“貓又”竟然突然炸開，變成了一根貼着相符的樹枝。枝頭上為數不多的黃葉飄然而落。替身術！
“烏圓！就是現在！”
燈籠鬼早已無暇躲閃，只好勉強格擋，可刀光似乎並不是為了攻擊而來，反而襲向了腰部。燈籠鬼向下一看，掛在腰上的玉佩不翼而飛。
“看看這是什麼？”貓又一瘸一拐地走到賀茂身邊，搖晃着手裏的燈形玉佩。
“啊！”燈籠鬼慌了陣腳，玉佩是力量的來源，現在在賀茂手上，燈籠鬼力量削減了大半，壯實的身體逐漸縮小，變為了剛才燈籠的模樣。
賀茂將摺扇收進狩衣，拿出一張白色相符。
“御行術式.縛。”
相符轉眼間化為一道堅韌的繩索，將燈籠鬼死死纏住。燈籠鬼在地上又是打滾又是慘叫。
“臭小子！放開我！我要殺了你！”
“到陰陽寮再耀武揚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