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黑暗料理
“我會煮茶，我給你們煮茶喝，”女娃子說這話時有些驕傲，領着她們到了棗樹下落座，回頭看看自己阿耶，又壯着膽子對柳誠說道，“郎君也請入座。”
“謝過小娘子。”柳誠笑着應了一聲，然後轉頭對崔丙道，“去馬背上取一個竹筒來。”
“哦！”一直躲在門口的崔丙連忙答應了一聲，轉頭去取了竹筒，便乘機走進了院子，把竹筒送過來。
立在一旁的趙鐵匠看了崔丙一眼，也沒說話，轉身回到了棚子裏繼續伺弄那風囊。
柳誠在那榻椅上坐下，覺得太矮了不舒服，又站了起來接過竹筒，見那女娃子拎着個陶壺要去舀水，便過去伸手攔住了她，把竹筒里的水倒進了陶壺裏，然後取過崔丙背上的柴刀，蹲到一旁剖開竹筒，削砍起來。
無事可做的崔丙不敢閑着，他在這裏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到那女娃子要去小爐子那邊燒碳生火，連忙過去接過了這活。才把水燒開，那邊的柳誠便也做好了一柄竹鏟子，雖然說手工粗糙些，但勉強也能用。
那女娃子見水開了，從茶盒裏拿出一小塊青鹽磚，有些要在柳眉兒面前顯擺似的小心翼翼地掰了些許，要放到燒開的水裏。崔丙見了，抬頭朝柳誠望去，見到他也沒什麼表示，便沒吭聲。
柳眉兒瞧着有趣，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從前自己阿耶也曾做過此事，只是那時候自己年幼，早已遺忘了，於是就從榻椅上走了過來蹲在一旁觀看。
一直沒坐下的紅簪就在一旁盯着她們倆，看樣子很融入自己的角色。
柳誠做完了手中的事情，看着趙鐵匠伺弄那鼓風皮囊，正猶豫間，小雁已端着一碗豬油回來了，她問道：“郎君瞧着夠嗎？”
柳誠看了看，笑道：“用不着這許多，只三兩個小勺的量便足夠。”
“那便請柳郎儘快煎煮方子。”張懷遠有氣無力的聲音突兀地出現。
“如此請郎君隨我到廚下。”小雁似乎不敢去看張懷遠的樣子，低了腦袋在前頭引路。
小雁把柳誠帶到了廚下，把火燒起來便要退出去，卻被柳誠喊住了：“無妨的，小雁娘子留下看一遍做法，日後左右若再遇到腹瀉之事，便可用這法子暫緩，只是過後還是得慢慢調養。”
小雁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可以么？這可是郎君的獨門秘方！”
柳誠擺擺手，大氣道：“柳家從來無有敝帚自珍之事，小雁娘子無需客氣。”
於是小雁便在一旁看着他下豬油用手裏的竹鏟煎好了雞蛋——兩面煎——然後把那碗米醋倒進去后再溫火煮干，最後才把兩個散發著濃郁醋味的雞蛋倒進了碗裏。
“味道有點嗆，小娘子可受得了？”柳誠見她伸手端起了碗，便問道。
“無妨。”小雁確實是覺得開了眼界，沒想到雞蛋還能這樣吃。雖然說嗆是有點嗆，但是還是可以忍受的，就是不知道吃起來咋樣，畢竟一大碗醋都煮幹了，米醋的酸味都濃縮到了雞蛋里——至於對腹瀉有沒有用，小雁心裏是很懷疑的。
柳誠當然是知道，她是不太相信這樣煮兩個雞蛋能治拉肚子的，也就是她不知道“黑暗料理”這四個字……
整個院子裏都飄滿了醋味，所以小雁端着碗來到院子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就連正在外面挖地立馬樁的王九褐和呂侗都把腦袋探了進來。柳眉兒和那女娃子一同跑了過來，捏着鼻子，瞧了瞧小雁手上那隻碗裏有些瘀黑的煎雞蛋，
然後不約而同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馬上就跑開了。
在後面的張懷遠大概聞到了味道，便跟着來到了院子裏，問道：“好了嗎？”
“做是做好了，可是……”小雁猶豫着，把碗端到他面前。
張懷遠先是看到她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可當他一見到碗裏的煎蛋，就明白過來了。他整張臉都皺起了，捏着鼻子道：“柳郎當真確定吃了它能治腹瀉而不是更糟糕？”
柳誠只好嘆道：“試試吧，反正情況不會更糟糕了……若是怕我是你家對頭派來下毒的，我可以先試吃一點。”
張懷遠這下就盯着他問了：“柳郎知道我是誰？”
院子裏的氣氛便有些緊張。自己莫名其妙就得了腹瀉，眼前這個平濟村柳誠恰好就有個治腹瀉的“土方子”，而且這個柳誠昨天夜裏剛好又“逼退”了齊家的馬昭，還得了一匹馬……就這麼“剛剛好”，這裏頭是不是真的就有些蹊蹺？
自己可是張家的獨子！
“襄城張家嘛，又不是多難猜的事。”柳誠想要乾脆點才直接捅破了張懷遠的身份，朝小雁招招手，“為了儘快解決事情，還是直接點吧。”
張懷遠看着他想了想，點頭道：“可以。”
小雁於是又把手裏的碗端到了柳誠面前，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緊張——畢竟雞蛋是她家的，醋是她家的，鍋也是她家的，油是她借的，煎煮的過程她也是一直盯着的——看着他拿起筷子挑了一小塊他自己煎煮的雞蛋吃了下去，可表情是真難吃。
王九褐和呂侗站到了門裏。
那柄小刀無聲無息地滑到了紅簪手裏。
柳誠揮揮手，示意小雁把雞蛋給張懷遠端過去：“吃過後張兄大概再跑一兩趟就可以了，有啥事到時候咱們再說可好？”
頓了頓他又道：“我柳家也是幾代單傳了——要大口吃，別猶豫。”
張懷遠聽了，便咧着有些蒼白的嘴唇笑了，乾脆利索地把兩個雞蛋吃了下去，然後居然還打了個嗝，擠着一張臉說道：“是真難吃。”
柳誠點點頭又道：“胃可能有些難受，但一會兒就好。”
小雁站在張家公子身旁，盯着他看，不敢離開。
院子裏的所有人，包括趙鐵匠，都看着那個張家獨子。
直到張懷遠抬起頭對柳誠道：“柳郎想和我談什麼？”
眾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柳誠卻擺擺手道：“張兄還要再跑一趟，先不着急。”
張懷遠的臉色便一變，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