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山溝

一章 山溝

柳誠醒過來的時候是趴在水裏的,就是那種山溝溝裏頭的淺溪。一醒來就被嗆到了,一邊咳嗽一邊下意識地想支起身子,這才感覺到自己渾身的疼痛,四肢酸痛發軟。一陣暈眩,便又一下跌回了水裏,然後全身被摔得火辣辣的一陣震蕩,猶其是後腦勺,更是鑽心的疼。

柳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汪淺淺的溪水在眼前晃蕩,就如他一腦子的混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是什麼情況?

想不起來,真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心裏卻莫明其妙的異常焦躁。

是因為什麼而焦急導致的浮躁?不知道。

肯定是有事情,是什麼事情?想不起來。

柳誠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看看手指,有血,很粘稠,都快乾了。被人敲了一棍子,看現在這個樣子應該出手很狠吧,下的死手啊。

他現在才想起來張望一下四周。天是黑的,但是他能看得清楚自己眼前躺了三個人,和他一樣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否還活着。他下意識地認為那些人已經死了,直覺地認為那些都是屍體。

至於為什麼,不知道。硬要找個理由,應該是現在自己沒腦子吧。至於為什麼自己沒死,也不知道。

眼前的水波一直在漾動,然後他才忽然想到應該是天上的月亮很圓吧,不然映着的水光怎麼會這麼亮,簡直是耀目。

然後是那些屍體為什麼穿着這麼奇怪,都是破爛的古代服飾。

這麼真實,讓人很混亂啊。

但是心裏是真的很焦灼。

要趕緊回家去。

家?柳誠一陣錯愕,家在哪裏……哦……嗯……嗯……哦哦,是在襄城郡外離峨山不遠的一個小村子裏。

應該是吧……

柳誠霍然一驚,是嗎?不是吧……若然不是,自己的家又在哪裏呢?

心頭頓覺一片茫然。

還是先坐起來吧,伸手在溪水中的碎石子間緩慢地支撐起身子。他艱難地仰起頭往上看,但見銀盆高掛,那光亮清透得彷彿帶着湛藍的顏色,照映着自己的身體,四肢竟然是這樣的幼小纖薄,但手掌和碎石子摩挲着,又明顯地感覺到了有幾處薄薄的新繭,應該是近日勞作所致。

不是吧,自己居然是個孩子?還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依稀記得應該不是的。

柳誠坐在水裏,淺水才剛剛漫過自己的手掌。他張望着四周,共躺了五個人,全都無聲無息毫無動靜。皎白的月色下隱約見到他們的頸脖、胸腹、后腰上分別有些傷痕,有些已經深可見骨。他粗粗地喘了幾口氣,一個個地爬過去,分別伸手在他們的頸間動脈一探,沒有一丁點動靜,這些人全都死了。而且這些人自己還都認識,只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他們是誰。行吧,先不管這個。

但是,自己這是捲入了一樁謀殺案?柳誠自己似乎沒有什麼驚惶,只是有些吃驚。而且這幾人穿的都是麻布粗衣,針腳粗糙,那些補丁一個綴一個,層層疊疊,斑駁陸離。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或許好一些,但也只是少了那麼幾個補丁。

這不是戲服,真實得太下本錢了。

戲服是什麼東西?柳誠忽然驚覺,只是感覺這種衣服實在是……古代……

我是不是被敲傻了,什麼古代!柳誠想着。然後莫名其妙的又湧出一股躁動,他一時間又變得焦慮起來,不由自主的奮力地站了起來,

抬起頭打量四周。這是一片蔥鬱的山坳,上面似乎有一條小路,在清透的月光下,那一塊植被尤其凌亂,被壓壞了一大片。那些人連帶自己,就是被殺了之後從那地方扔下來的吧?

至於自己,便是那漏網之魚了吧。

就在這一忽間,他倏然就想起來了許多事情:我叫柳誠,大概十五……還是十六歲吧——記憶一時之間還沒恢復完整,先緩緩再說吧——家住在襄城郡外峨山不遠的平濟村裡,家裏還有個不到六歲的小妹叫柳眉兒……糟糕!

柳誠腦袋裏一下子浮現出了一排破落的大屋——好吧,至少我還是有瓦片遮頭的,然後他又乍然想起: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眉兒獨自留在家裏已經好幾天了!

到底幾天了?呀,頭好痛。柳誠伸手狠狠地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好痛——要趕緊回去!只留給了眉兒三張麥麩餅,都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要活着呀!眉兒。他抬起頭來,看着那被壓壞了一大片植被的坡地,若是平時,要爬上去並不艱難,但是現在,只能低頭咬着牙奮力向上攀。

好不容易爬到了半途,在那枝葉叢中忽地冒出來了一張臟乎乎的大臉,大臉上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賊溜溜地瞪着他,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下意識地一拳揮了出去,狠狠地打在那張臉上。

對方被他一拳打得翻了出去,他正要趕上去再多加一腳,把那人踹到溝里和那幾具屍體一塊獃著去。

那人摸着下巴一邊躲閃一邊含含糊糊地着急道:“別,別打,是我啊,我是崔丙。”

炊餅?居然起個這麼奇葩的名字,配着那張大臉也真應景……不過想想自已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好起不起,起個名字叫柳橙。

等等,柳橙又是個什麼東西?柳誠還沒反應過來,馬上就又是一陣暈眩,腦袋又是一陣疼痛,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

崔丙一見,立馬撲了過去把他拉了回來:“喲喲喲,當心點當心點。”

柳誠伸手扶在他的肩上,用力穩住了自己,然後才順口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崔丙用力拖着他往上拽,一邊爬一邊咧嘴笑,很得瑟地說道:“啥事沒有!我機靈啊,見到風向不對,我立馬就貓到溝里去了。我估摸着那些山賊或是頭回出來劫道,沒啥經驗,凈顧着搶東西了,也不知道周圍搜搜。”

山賊?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山賊?正思索間,兩人已經爬到了山道上。道上還有幾灘已經乾涸的血痕,幾道拖拽留下的痕迹,根本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這麼粗糙野蠻的手法,真是些初出茅廬的山賊?或是這世道已經無法無天到了這個地步了?

柳誠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崔丙拖着下了山道,往另一頭走去:“大路肯定是不能走了,咱們得鑽鑽林子。”

柳誠被他拖進了稠密的植被裏,皺眉道:“烏漆麻黑的鑽林子,你也不怕摔死……草里有蛇。”

“今天十六,月光足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廟裏可從來沒點過燈。”崔丙朝他呲牙一笑道,“別怕,我就是吃蛇的祖宗。”

柳誠聽他這麼一說,便一下子又想了起來,這個崔丙是個孤兒,自幼便寄居在襄城外荒棄的夫子廟裏,平日裏除了做些偷雞摸狗人人喊打的事情外,就是到山裏掏蛇摸鳥。自己……父母還在時,家境在村裡也算是不錯的,自己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偶爾會帶個餅或一些吃食給他,年節時甚至還會偷點肉……只是這兩年自顧不暇……這一來二去,在缺少溫暖的崔丙心裏,兩人便是鐵杆的兄弟,有過命的交情。

不過自己現在似乎也是個孤兒了……

柳誠忍不住問道:“這都出來幾天了?得趕緊回去。”

“知道知道,小眉兒在家呢。”崔丙似乎真是知道他着急,在山裏濃密的枝葉中穿行迅速,卻如履平地,“遭了賊匪劫道,我得把東XZ好了才敢回去尋你,咱們取了東西馬上就走,不用天亮你就能到家。”

柳誠只當他說是取他隨身值錢的物件,倒也沒在意,只是跟着他走,待他在一處遮蓋嚴實的凹洞裏取出了個黑乎乎的大布囊,才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你不會是被棍子敲傻了吧。”崔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這烏漆麻黑的夜裏又鬼鬼祟祟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才探過身子沖他小小聲道,“是鹽啊!”

鹽?柳誠微吃了一驚,頓時醒悟,走私鹽!都什麼年代了,鹽這種東西還需要走私?

瞬間,他的腦海卻一下子又湧進了許多東西。自己家中雖說不上大富貴,但是在這方圓幾十里地,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家。這時大隋已是暮氣沉沉,四方盜匪雀起,前年自己家中便遭了匪盜,被洗劫一空,父母雙雙死於匪人刀下,家裏僅余得兄妹二人,又年幼無力,家道便江河直下。往日父母健在,家中殷實時,迎來送往的一張張笑臉,更是將各種狡詐貪婪巧取豪奪寫到了臉上。

他小小年紀只一二年間便已歷盡了人間百態的秋雨冬雪。反倒是這個人盡皆非的崔丙,在他危難時挺身而出,為他檔下了不少刀槍棍棒,也讓他還能有片瓦遮身。

而跑這一趟,也正是這個崔丙,在得到有人結夥販賣私鹽的消息之後,便硬是拉上自己,意圖發上一筆小財,以解自己日子的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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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前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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