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邊陲1角
在維瑞塔家喻戶曉的傳說中，這個世界在很久以前，本是一片沒有半點生機的荒蕪死寂之地。
整座大陸沒有季節的更迭，沒有天候的變幻，也沒有任何生靈生存其中。
直到那一天，世界出現了原初的光明。
偉大的光明神納特自虛空中誕生了意識，在祂睜開眼睛的剎那，長久以來籠罩着一切的迷霧被驅散了。
納特於荒涼中遊盪了漫長的歲月，逐漸擁有了情感，但這對祂來說卻是痛苦的開始。
原本毫無意義的時間變成了蝕骨的劇毒，無盡的孤獨開始吞噬着納特的靈魂。
於是，祂用自身的一部分血肉創造了世界上除自己之外的第一批生命，並賜予了他們維瑞塔之名。
納特悉心地教導維瑞塔們自己的所有學識，成就感和維瑞塔們的陪伴輕易地就讓祂忘記了肉體殘缺的痛苦。
但好景不長，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光與影永遠相生相伴。在納特被孕育而生的同時，代表黑暗的達克里斯也降臨於世。
如果說光明神納特象徵著創造和希望，那麼達克里斯無疑就帶來了恐懼與毀滅。
不可避免的，戰鬥爆發了。
為了守護親手創造的維瑞塔，納特和達克里斯在虛空中展開了長達數百年的鏖戰，最終在維瑞塔的幫助下，成功地將達克里斯封印在自己的身體裏。
雖然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漫長的征戰也給納特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傷，不完美的神軀終究是成為了壓垮納特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維瑞塔的悲慟中，光明神納特的軀體徹底分崩離析了。
健壯的四肢化作了山川，堅韌的皮膚變成巨石，殘留的血肉凝結為土壤與河流，滋生出無數植被和新的生命，而寶石般的雙眼則升入虛空，以另一種方式注視着祂為之付出生命的孩子們。
...
而此時，藍色的伊洛卡高懸天際，正在無數繁星的拱衛下，與相伴於側的阿維卡一同給深夜的納特之脊鍍上了一層銀霜。
漫無邊際的戈壁上，只有呼嘯的風聲，一刻也不停歇地吹動着人的心緒，像是要用濃重的空虛擠走心底最後一絲溫暖。
“鎮長...那位大人他...恐怕撐不過今晚了...”傾力掙扎的篝火旁，一名青年正低聲訴說著，眼神間有些閃躲。“凱麗大嬸的孩子狀態也很差，但...我們已經沒有剩餘的藥物了...”
被喚作鎮長的老人跪坐在滿是碎石的地面上，遍佈溝壑的蒼老臉龐在搖曳的火光中明滅不定。
沉默許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
“克倫特，你們帶着孩子們先走吧...”
明明是預想中的答案，但當它真正從老人嘴裏說出時，克倫特依舊感到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
就在三天前，他們還在背靠不落之城普萊斯的一座普通小鎮裏，過着平凡且充實的生活。
儘管不斷有食人部落侵襲的消息隨着小股流民的到來，開始在鎮上散播，但小鎮的居民們並沒有感到太過慌亂。
事實上，這並不是食人部落第一次對普萊斯外圍的城鎮發起進攻。
恰恰相反，對於大多數一輩子都沒有出過小鎮的鎮民而言，那群渾身長滿血色紋路的魔鬼早已成為了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幾乎每一年，他們都會或多或少地有那麼幾天，被要求躲在修建以來從未起到過作用，
已經被基本當作儲物之用的地窖中，而後在守城士兵挨家挨戶的通知下，安然無恙地回歸正常的軌道。
許多孩子甚至把這當成了一種特別的節日，因為在這幾天裏，他們總能吃到平日裏在餐桌上難得一見的美味窖藏。
更何況，這次隨流民一同到來的，還有一支來自第二軍團的精銳部隊。
那可是普萊斯的三大軍團之一！是守護執政官特拉尼克大人的強大戰士！還有什麼比這更能給人帶來安全感呢？
所以，當再度被要求進入地窖時，不僅僅是孩子，連大人們也有不少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地違抗了根本沒當回事的命令，離開地窖來到包裹着整座鎮子的牆頭上，想要一睹傳聞中不落之城守護者們的英姿。
但，很快，他們就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赤色的浪潮，從地平線的盡頭攜着滾滾煙塵席捲而來。
初時僅如一條翻騰的細線，但伴隨着大地震顫的加劇，頃刻間便一頭撞在小鎮的防禦工事上。
一隻只姿態迥異的血紅人型，爬行跳躍着攀附上了一直以來人們心底最堅實的那道防線，傻在了牆頭的居民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們撕裂至耳根的血口中，根根如刀鋒般的利齒，以及那明明跟自己相差無幾的臉孔上，閃爍着的嗜血凶光。
守衛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被食人部族的低沉嘶吼所淹沒，一台台架設在牆間的機弩呼嘯着，曾經差點命中高小武的弩箭，此時也展現出了它們真正的威力，向食人魔們盡情地傾瀉，閃耀着寒光的箭矢輕而易舉地撕裂着他們的rou體，帶起一串串猩紅。
第二軍團的戰士們幾人一隊分守於機弩間的空缺，奮力揮動手中沉重的長戟，刺向企圖登上牆頭的敵人，鐵器入肉的“噗噗”聲不絕於耳，每一次提戟必帶起一蓬細碎的血霧。
可，這些都並不足以阻擋血紅的惡魔們前進的腳步。
無窮無盡的食人魔前赴後繼地踩着同伴的屍體向上攀登着。
更可怕的是，手腳斷裂於他們而言彷彿只是輕傷，即便是四肢盡失的傷勢，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用自己的利齒在凸起的牆面，刺出的武器，甚至是同伴的身上借力。
在食人魔悍不畏死的衝擊下，第一隻，第二隻，隨後越來越多的惡魔們衝上了牆頭。早已嚴陣以待的第二軍團精銳迅速放下了守城所用的長戟，紛紛從腰間抽出佩刀。
短兵相接。
“城衛軍放棄機弩，撤下去！通通撤下去！”一名胸甲上印有異色紋章的士官一刀砍翻近前的兩隻食人族，提氣大喝道。“第二隊掩護，帶鎮民突圍！”
突...突圍？
眼見食人魔攻上城牆，其上圍觀的居民們這才如夢初醒般從連接牆體的坡道上連滾帶爬地撤下，此時正行至半道，突然聽到這一聲命令，霎時如遭重擊。
即便親眼目睹了食人族衝上城牆的場面，但...第二軍團還在！此刻在他們心中，自家的地窖仍然是最安全的避風港，只要逃回那裏，蓋上木板，安安心心地待上幾日，噩夢就一定會過去。
“只是剛剛開始...只是剛剛開始而已...怎麼就要突圍了！？”幾個仍舊心存一絲幻想的民眾抬頭向城頭看去。
紅，入目鋪天蓋地的紅。
噴吐着腐臭氣味的巨口、紛飛的血肉、赤紅的紋shen交織着繪出了眼前這幅人間地獄般的畫卷。
短短几次呼吸間，第二軍團的戰士們，已經被壓縮到僅剩下極小的活動範圍，每一處戰圈幾乎都要同時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惡魔。
一名身着重甲的士兵，上一秒剛剛一刀生生劈開了面前食人魔的頭顱，下一秒就被五六道身影徹底覆蓋，在令人牙酸的啃噬聲中，逐漸沒了動靜。
相似的場景發生在城頭的各個角落，怪笑聲從掛着肉屑和血管的齒間傳出，進食完畢的食人族們以更加迅猛的姿態刺向了其他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戰團。
圍牆下的沙土變得泥濘，血液順着石磚的縫隙向下流淌，在牆根處匯聚成數不清的血窪。
有食人魔的，也有第二軍團將士的。
食人部族的確在第一波攻勢中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但那也是他們發起的唯一一次進攻。
...
不得不感慨命運的曲折離奇，抱着看熱鬧的心態作出的違抗命令的舉動，此刻卻讓他們成為了除去親眼見識過食人部族兇殘的流民之外，小鎮上最早一批開始逃離的原住民。
受命掩護城衛軍及居民撤退的第二隊，根本沒能等來退守的機弩手。一人一個抄起視野範圍內僅見的幾名倖存者，快速朝着另一處出口撤離。
沿途陸續有聽到外面動靜，拖家帶口的鎮民匯入隊伍，可更多的是不明情況，仍想拉人詢問的無知群眾。
知情者無人願意停下腳步，迷茫者陷入更深的混亂。
一時間，整座小鎮充斥着哭喊聲，催促聲，驚呼聲，以及遠處隱隱約約的哀嚎。
...
“克倫特！”老人突然拔高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恐懼中的青年，見他已然回神，這才繼續用手中的樹枝在柴垛中撥弄了幾下，沉聲開口：
“不要被無用的情緒左右，這是當下最好的辦法，事實上，從踏出鎮子的那一刻，就應當如此。”
青年木然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火堆，不知如何回答。
零星的火花隨着枯枝燃燒發出的動響飄蕩而出，落在冰冷的碎石上，撲閃了幾次，很快熄滅了下去。
良久，青年深吸一口氣，咬牙應道：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