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呂闔才的過去
三十八年前的七月二十二號下午,呂闔才的母親在玉米地里勞作時突感下腹劇痛。在艱難的十個小時以後,一個男孩出生了,他的哇哇啼哭並沒有父母感到欣慰,反而是愁容滿面的苦笑。他們家不能說家徒四壁吧,也只能說是一窮二白,父母一整年的勞作最終也只能剛剛滿足自己的最低消費后略有盈餘,而這個孩子接下來的十年裏不僅無法為家中的勞作添一把力,反而會因為疾病、教育、飲食徹底榨光父母三十多年來的全部積蓄。他的父母是除了勤勞百無一長的黃種人,而與人種無關,勤勞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任何文明都只有被壓榨奴役的份。
在艱難的度過呂闔才的幼年後,在他六歲時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黑洲聯盟的前身——黑洲農業聯合集團成立了。通過聯合黑洲各地的農業組織控制全黑洲的糧食產量,以糧食支援長期被迫處於配給制的人類月球基地“天庭”換取武力支持,“袁氏”的一群研究員成功用糧食要挾了全世界。石油是人類社會的血液,為了石油人類社會可以付出一切;可糧食對人類的重要性遠在人類社會對人類之前。在一場持續半年的空天對地的單方面碾壓戰爭后,各國政府被迫的承認了“黑農聯”的條件。在呂闔才七歲那年,他的母親入職模塊化技術迅速建成的食品加工廠,他的父親在經過一年半的培訓后成為了一名直升機駕駛員,負責每周從食品加工廠向高層大氣等待的月球基地的人交接食品。
一塊被長期壓榨的大陸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解放,而它長期被刻意打壓的潛力也得以釋放。呂闔才的父母迅速實現了中等程度的富裕,而只是因為多認識幾個字就被派去學習直升機的呂闔才的父親深刻認識到了教育的重要性,不留餘力地將他送入了歐羅巴聯盟內的一所集小中大一體的知名學院。而呂闔才也不負父親眾望,在學習上展現出驚人的做題家天賦,又以不亞於父母的勤奮徹底利用這份天賦。他年紀輕輕便實現了多次跳級,到他十六歲時,他已經在攻讀那群學院的農業學士與基因學博士雙學位。
二十歲時,受剛剛成立不久的“黑洲聯盟”邀請,他回到黑洲聯盟綜合大學一邊作為副職教授和農業專家參與糧食作物改良的研究。在那裏,他得以見到大了自己三歲的,時任黑洲聯盟綜合大學副校長,黑洲聯盟真正的控制人,“袁氏”的領袖,人類歷史上堪比牛頓達文西的絕世天才——袁不平。
“說來慚愧,我年輕的時候也覺得,以我的天分,就算不能名留青史,當世也該稱得上無雙才智。”呂闔才表情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臉上帶着一種驕傲被擊碎后的苦笑,“我的天分在我見到袁不平以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那個男人當時才二十三歲,已經是納米科學、基因學、農學、國際關係四門學科的領軍人了,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左手拿着一本病毒學,右手還拿着膠頭滴管,在往種子上滴。”
對於“袁不平”這個名字,方未慈自幼便如雷貫耳。二十二年前,米德羅納哈聯合王國針對地球發動的滅族戰爭中使用了病毒武器作為先鋒,狠狠地給地球人上了一課,告訴地球人什麼才叫真正的滅族戰爭。米德羅納哈聯合王國以朊病毒為核心,以過去地球上大規模爆發的多種病毒為參考,人工製造了一種能完全繞過人類免疫系統,同時對心、腦、消化道、生殖系統全方位進攻的病毒,並投放到地球。由於這種人工病毒並不會引起免疫反應,
在不同人身上產生不同的病症,如霍亂的腹瀉、天花的麻疹、壞疽的組織壞死、伊波拉的溶血症等,始終無法聚集起醫學界的力量。如果不是袁不平的一位學生偶然間發現了這種像納米機器一樣工作的病毒蛋白,恐怕連袁不平也無力回天。而在袁不平知曉以後,初步計算以後,感染者的數量達到了地球人口的50%。
而這種病毒蛋白,同時具有所有人類已知的所有傳播途徑。
為了全人類的生存,袁不平發佈了緊急聲明,號召全世界還沒有發病的科學家一齊投入對病毒疫苗與血清的研發中,連呂闔才這個農業專家也被召集起來。大量的人才被送往月球上的科研基地,由人類最強的武力保護,全人類數十萬年來第一次拋棄種族、國家、意識形態等無聊的事物,不留餘力地做同一件事,光是參與其中就讓人感覺到一種靈魂被滌盪的使命感。在如此偉大的事業中,袁不平和呂闔才這些人不負使命,綜合多種學科,及時的研發出了血清,由各國政府免費發放,成功拯救了人類的命運。
饒是如此,人類還是付出了十數億條生命的代價。
在這場輝煌的偉大勝利中,尤其是完全沒有藉助神語者力量的偉大勝利中,人們重新開始思考曾被認為極端激進與極端反神語者的袁不平的政治主張。可惜,在那些集全人類智慧的偉大實驗中,袁不平窺視到過多的天機,他在晚年深陷納米機械病毒操縱人體的倫理困境,最終在自家卧室飲彈自盡,當時他還不到三十歲。
而呂闔才的命運,也正是在那一系列的實驗中被改變的。
“地球上少了十幾億人,給了天庭的極端復國主義者機會。他們趁機發動了政變,試圖武力入侵地球佔據一塊土地復國……在那場政變中,我被鬼迷了心竅,居然選擇幫助他們。”呂闔才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後悔與委屈的複合表情,恨恨地說道,“政變失敗后,我也就成了通緝犯,還是全人類世界的反人類通緝犯,只能去無法地帶那樣的地方苟活。幾十年一路輾轉,我也就淪落至此了。”
說著,他從挎包里拿出了一張紙,一張揉的皺巴巴,遍是水干后褶皺的紙,紙上隱約看得清一些寫得歪扭的字。
看着那張紙,呂闔才說出了讓方未慈這般冷血無情的人都為之動容的話:“我爸篤定我不會做反人類的事,為了給我洗冤,跑到地球聯合政府大門拉橫幅被人當成叛亂分子被人活活打死,家裏的積蓄也被全部凍結,房子也被銀行收了回去。我媽也因為我是反人類犯罪者的原因沒了工作,靠給別人修拉鏈皮鞋和拾荒勉強活着,我都不知道她七十多的人,她得修多少個拉鏈撿多少垃圾才湊得齊星際信件這麼大一筆錢。”
說到這裏,呂闔才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臉上已是涕泗橫流,他不斷重複着“我不孝啊”“我混蛋啊”的咒罵聲。他說話的動靜早已不再是悄悄話的聲音,伊娃也靠在呂闔才的身邊抱着他的頭安慰他。方未慈聽了以後,雖然滿腦子都是“一個修拉鏈的能知道星際信件的使用方法還能把信送到你一個通緝犯手上?”這樣更加理性的問題,但也讀懂了空氣知道這樣的問題現在不該問更不能提。
呂闔才哭得已經沒法走路,從小就沒了父母的方未慈並不能共鳴他的悲痛,只是學着伊娃的樣子安慰他。三個人里一個在大哭,兩個在安慰,剩下老皇一個人,就算這三人再怎麼拖他後腿他也沒法前進,他只能頗為無奈地等着三人,實在受不了,才一臉請求地對着三人說到:“別哭了,呂哥,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別哭了,咱還得趕路呢。”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一個人類。-”伊娃抬頭看向老皇,雖然臉上一貫的沒有表情,但她說的話也足以體現她現在對老皇的態度。
老皇只是更加為難地回看她,委屈巴巴地說:“老張他們還被那玩意兒攆着跑呢。”
伊娃張開嘴似乎還想爭辯幾句,忽地被推開了伊娃,把眼淚鼻涕往宇航服袖上一抹,死命地盯着老皇,扯着哭得嘶啞的嗓子,儘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哭腔:“老皇,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老皇聽到這句話,反倒是會心地一笑,他大步走到呂闔才面前,用拳頭頂住匱乏愛的肩膀,低頭微笑着對他說道:“幹完這一票,我一定送你回地球,到時候你是要陪着你媽修拉鎖也好,給你蓋一間大別墅讓你做當地首富也行,就是我死了,也我一定讓你見到你媽。”
你一船的通緝犯回地球,我看你是飛船住夠了想回去住牢房。方未慈暗自腹誹。
呂闔才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拳頭重重地打在老皇的左肩,可惜他不夠高,沒打在肩頭而是靠下的肋骨,好懸沒給老皇當場打死。
“記住你的承諾。”呂闔才說完就繞開老皇大踏步向前走去。但他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轉身走了回來,指着站在原地揉左胸使勁喘氣的老皇,道:“剛才那三顆火柿子一顆一萬,回去記得賠給我!”
老皇是又好氣又好笑:“不是一百一顆嗎?”
“我種了二十年火柿子,馬上退休了漲個價不行啊?”
“誰家漲價漲一百倍啊——行行行,別說三萬,等會去三十萬我都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