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風城
清風城嚴格來說算不上一個城,幾個破破爛爛的城門,一道由黃泥土堆砌而成、一米多高的城牆,既不防盜也無法防賊,唯一的作用應該是,給城裏的老人一點心理安慰吧。
清風城離最近的失落之地只有五十餘里,而失落之地一夜擴張上百里的事情常有發生,為了避免在睡夢中成為魔人,有能力的清風城居民早就搬走了。
留下來的基本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人,故土難遷,他們已經懶得走了。
還有一些像陸明這樣,需要完成任務配額的罪民,他們需要住的離失落之地近一些,所以還留在清風城。
清風城現在還生活着一千多號人,其中一百多號是老人,一百多號逐利的流浪商人,剩下的八百多號都是罪民,這就導致清風城裏沒有任何治安可言,唯一的秩序就是各人的拳頭。
不過在一貧如洗的清風城裏,也沒有東西可偷可搶的了,所以大部分時候都還算平和。
清風城雖然破敗,但名義上還處在盛天皇朝的統治下,所以這裏還設有一處衙門,在城南的一個三米多寬的草屋裏。
草屋外沒有任何標識、牌匾,只有那些需要完成每月任務配額的罪民,才知道這裏就是盛天皇朝的衙門。
陸明推開草屋的門,裏面有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正在俯桌午睡,震耳欲聾的鼻鼾聲說明他睡得正香。
中年男子有着泛黃的皮膚,而不是罪民特有的古銅色,這就足以讓所有罪民羨慕了。
“周哥,驗貨了。”陸明把黑色背包放到紅木桌子上說道。
周食世指了指旁邊的透明圓球,示意陸明自己弄去,便換個姿勢繼續找周公下棋了。
其實周食世算得上是一個好人,雖然他整天只知道睡覺,但至少沒在任務考核這件事情上動手腳,沒有利用手中的這點權力,去為難那些苦命的罪民。
在盛天皇朝,不為難人民的官就算好官了。
透明圓球的底座是由青金石打磨而成,四條從底座向上延伸的龍紋細柱,緊緊抱住那個圓球。
陸明左手放在透明圓球上,右手拿出一個泥球放在透明圓球的另一邊,一道細微的白光閃過,圓球中間浮現1/10紅色字體,這說明陸明的每月任務配額完成了十分之一。
陸明保持左手放在透明圓球上,把剩下的九個泥球一一觸碰透明圓球,圓球中數字逐漸攀升。
當圓球中出現10/10時,中間的字體變成綠色,出現了“任務完成”的字樣。
這個透明圓球是“通識球”的子球,聽說御京里通識球的母球比一間房子都大。
通識球記錄著盛天皇朝里所有的人的信息,人的出生年月日、地位、居所、過往的犯罪記錄等等信息,能幫助各級衙門識別出該人是貴族、良民還是正在逃跑的罪民。
通識球可以說是盛天皇朝里最重要的大腦之一,也是御京和各級衙門聯絡的主要工具。
各個地區的衙門通過“通識球”子球,把某個地區的某人犯了某事、該做何等處罰等信息傳回母球,御京再通過母球分發信息,這樣整個盛天皇朝的各級衙門裏的通識球子球,就都有了那個人的詳細信息。
那人若想繼續在盛天皇朝里生存,只能完成衙門規定的處罰,這樣才能擺脫罪民的身份,從新成為自由人。
在盛天皇朝的統治下,每個村莊、縣、府、州等地方的城門口都有人把守,要進入以上地方,
必須通過通識球子球的身份核查。
一旦發現是流竄的罪犯,或者是未完成每月任務配額的罪民,當即擊殺,絕無二話,所以官方認定的罪民除非是生活在大山,或者永遠不靠近有人的地方,否則他將寸步難行。
陸明完成了罪民的任務考核,正要離開時,一個華服公子推開門大喊道:“周胖子,趕緊起身了。”
華服公子身後跟着四個皮膚是古銅色的高大漢子,一臉戒備地看着陸明,示意他最好不要多事。
華服公子有着白皙的皮膚,臉上永遠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
一條半人多高、渾身漆黑的西獒,跟在華服公子的腳邊,西獒呲着牙看着陸明,嘴角已經流出口水了。
華服公子看了一眼陸明,發現這不像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主,於是便摸了摸西獒的頭,說道:“‘無敵將軍’等一下,這人不能吃,我遲點再帶你去吃好吃的,乖啊!”
周食世一聽到華服公子的聲音,連忙一骨碌起身,走到華服公子的面前,堆出滿臉笑容,說道:“徐公子,你怎麼有空來這裏?有什麼事嗎?”
徐傲天把一個包裹扔在那張紅木桌上,說道:“周胖子,你忘了嗎?”
“上個月我帶‘無敵將軍’出來溜圈,它突然餓了,我又找不到吃的東西給它,就讓它咬死了兩個老乞丐!”
“也不知是哪個該死的賤民告的狀,上面的長平縣丞知道了這件事,罰我完成罪民的一個月任務配額,你說這氣不氣人!”
“失落之地擴張過來,那兩個老乞丐是必死無疑的,我的‘無敵將軍’提前吃了他們,那是物盡其用,這也要罰我,我找誰說理去!”
周食世還是一臉笑容地說道:“徐公子說得對,說得太對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那兩個老乞丐是賊,‘無敵將軍’吃了兩個賊是為清風城做貢獻,是要獎勵的,怎麼能罰呢?”
“那個什麼狗屁縣丞一定是吃錯藥,才做出如此狗屁不通的判罰!”
這一頓彩虹屁吹得徐傲天十分舒服,他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只見徐傲天拍着周食世的肩膀,笑嘻嘻的說道:“老周,還是你懂事,今晚的賞花宴,你可別遲到咯。”
周食世的豬頭已經笑開了花,連忙點頭哈腰說道:“一定,一定!”
徐傲天把手放在通識球上,周食世連忙解開桌子的包裹,拿出徐傲天買來的十個泥球,一一觸碰通識球。
沒過多久,通識球便亮起了綠光,徐傲天也趕緊離開這逼仄的草屋。
直到徐傲天的背影都看不見了,周食世才重新走回草屋,他發現陸明正握緊雙拳站在一邊,眼睛死死盯着徐傲天消失的方向。
周食世看着陸明,不耐煩地說道:“小明,徐家的主要人員已經搬走了,留下來的這個徐公子,只是徐長生從某個偏遠旁支拉過來的傀儡,你犯不着為了這個傀儡冒險。”
陸明淡淡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這件事,但那條狗必須死!”
周食世皺了一下眉頭,疑惑地問道:
“那條狗?這條狗與你有什麼瓜葛?”
陸明依然淡淡地說道:
“我的父母正是因為從那條畜生的嘴裏救下一個小女孩,才被徐家的奴僕打死,十歲的我也因此成了罪民,做了五年的獵魔人,那條狗必須死!”
周食世嘆了一口氣,說道:
“小明,你只需要再完成一個月的任務配額,便能擺脫罪民身份了,你又何必節外生枝呢。”
陸明捲起手袖,露出古銅色的膚色,說道:
“我能擺脫官方的罪民身份,但我能擺脫罪民的烙印嗎?”
“我們這些罪民,為了完成每月的任務配額,為了能在失落之地生存下去,只能用魔桐樹的樹汁浸泡身體,利用其中夾雜的少量魔氣來強化身體,最終換來一身銅皮和短暫的生存時間。”
“或許在通識球的檔案里,我不再是一個罪民,但在每一個盛元皇朝的人眼裏,古銅色的我,永遠都是那個最低賤、最爛命的罪民。”
“不過老周,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反正你也是不管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
周食世眼裏有不忍,但最終也只能再嘆一口氣。
這或許很不公平,卻是盛元皇朝的現實,周食世無力改變這現實,也無心改變這現實,因為一身黃皮膚的他無法真正體會罪民的痛苦。
“感同身受”是一句拙劣的謊言,即便是經歷相同的兩人,也無法相互理解彼此的痛苦,周食世不能,陸明亦不能。
那孩子的父母因為從徐家的狗嘴裏,救下一個小女孩而被打死,徐家還要羅織罪名,污衊那對好心人,讓他們的孩子永遠打上罪民的烙印,周食世能察覺出這世道的操蛋,卻無法體會陸明的痛苦。
殺父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了,更何況是殺人父母、毀人前途這種深到不能再深的仇呢?
周食世知道自己已經勸不動,這個在失落之地磨鍊了五年的少年,他若想做某件事,恐怕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了。
“小明,該說的我都說了,至於怎麼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人老了,記憶力也差了很多。對了,小明,你剛才說什麼來着?我怎麼就記不住呢?”
陸明微笑不語,默默地離開了這間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