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滿地紅血是少年
陳鹿靈耷坐在窗檯邊一角,斜看着日光打在桌案前,百無聊賴的聽着被人尊稱為秦夫子的先生講着課。先生知識淵博,博覽古今,揮着手裏的戒尺意氣風發,如有一番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模樣,與座下十多位學子大談儒家的孔孟之道。
“先生的課聽着真是愈發無趣了……”陳鹿靈輕聲嘀咕着,下意識地瞥向右側,便看見那貪嘴的死胖子在左顧右盼后從懷裏的內兜處掏出幾粒花生米便要往嘴裏送。
“蘇清貴!”
秦夫子不怒自威,拿着戒尺便走到蘇清貴身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蘇清貴脖子一縮,實在受不了先生直視而來的眼神,乾脆連狡辯都懶得張嘴,乖乖伸出雙手來。
“啪啪啪。”
乾脆利落。
又是三下。
痛上加痛。
激得有人忍不住發出齜牙咧嘴聲。
引得學堂鬨笑聲一片。
“我招誰惹誰了,成天挨打……好痛。”蘇清貴暗自吃痛道,卻將幽怨的眼神投給了窗檯一角的陳鹿靈,而陳鹿靈趕忙收回了視線,裝作一副認真聽課的模樣,心說你這死胖子看我做甚,又不是我害你被打。
蘇清貴似乎聽到了陳鹿靈的心聲,那嬌柔含淚的眼神彷佛在訴苦:你瞧這事還不是都賴你,你躲啥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秦綰綰那小妮子的事;好容易吃點東西補補身子卻又——哎喲。
好在秦夫子晃着頭繼續授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轉身朝前方走去,其他人的鬨笑聲這才停歇。
學堂一切如初,日頭將整個房屋照得明晃晃發亮,卻又是回到了使陳鹿靈耳朵生厭的場景。
好歹陳鹿靈桌案前的日光逐漸被拉長,才終於迎來了放課,等到了秦夫子離去。
有人忙於收着紙筆,有人交頭接耳的閑聊,有人隨着先生已離去,也有人呆坐在原處。
卻見學堂一側的蘇清貴突然暴起,推倒一人在地,猛地用粗腿踢去一腳接一腳,看得原本呆坐在木椅上的陳鹿靈吃驚不已。
“你再說一遍試試?”
“蘇大胖,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倒趴在地間的少年郎狼狽不堪地划手朝後退去,頓時又罵道,“我就說了,如何?我就說綰綰姐怎麼看上了陳鹿靈這個沒爹生沒娘養的野雞崽——”
秦綰綰原本便在門外候着,聽到學堂內的動靜便沖了進來,眼見得瞧見冰山美人凶神惡煞般地正揪着一人的衣物,揮舞着拳頭猛地砸在了那人的臉上,可聽骨盆碎裂,卻見紅血飛濺。
……
庭院裏,紅楓灑落一地。
少年郎跪坐在楓樹下。
“這……便是你要學得武功?”老人負手站在屋檐下,蒼勁又渾厚的聲音如同勁風襲來,“以武服人,當真是了得了。”
陳鹿靈撅着臉,寫滿了滿臉的不服。以往叫他任何事情都能忍,唯獨此事——即便爺爺或先生當場也在,他一樣會揮出那奮力地一拳。那一位同窗同學無論他背地裏說多少次,陳鹿靈都可以不計較,但讓自己聽到,便是不行。
他這次,真的不服。
於是,少年郎自顧自地站了起來,沒有聽到什麼原諒之類的話語,只是,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跪下去。
“好哇,你還敢自己站起來!”老人怒不可遏,當即便大喝道,“初意!家法伺候!”
躲在遠遠的陳初意這才不情不願地拿出一根細長的軟鞭緩緩走來,她不忍地看向老人,
希望用目光來祈求老人的寬容。
“打!我不敢喊停便不能停!打死這差點要了人命的不孝子孫!”
陳初意舉起長鞭,卻見那鞭及之處,滿是如荊棘般細小的銀針。
她神色微變,當即撇臉揮下。
一鞭,即見血!
聽風呼嘯,又是一鞭。
少年郎的額間霎那便佈滿了熱汗,連那背後的白衣也被扯了個破爛,他能感覺到有鮮血似乎從背後的每個毛孔里冒出,半空已瀰漫著嗆鼻的血腥味。
陳初意閉上了眼,她見過太多的血,卻無法直視陳鹿靈背部的糜爛。
長鞭很長,打來很痛。
這是陳鹿靈最直觀的感受,他彎着身子,但雙手依舊死死撐在地間,只是使得他忍不住顫慄的雙腿不要屈膝。
老人直直的看着,看着每一次的長鞭落下,一次又一次,像看着幼時孩童般的縮影,那殷紅的血肉模糊刻在眼底。但只要那庭院裏的少年郎服一個軟,他便能立刻叫停陳初意的手。
但少年郎卻笑了,不是不疼啊,而是不能再疼了。原來——初次忤逆爺爺的下場也不過如此……
紅楓被長鞭勁風所使,不斷交合,發出“唰唰唰……”的聲響,有不甘於枝頭的紅葉也不斷落下,直到落在陳鹿靈的紅血上。
少年郎用慘白的面色慘笑着問道:“爺爺,我……我爹……我……我娘呢?”
老人沉默不語。
“每當……每當我要問……問您和初……初意……意姐的時……時候,爺……爺爺和……和初意……姐都……都不……不回……回我。”
“哪……哪怕,有一……一天,我……我長大……大了,我……我又該……該問……問誰……誰去呢?”
庭院裏,又是一地紅血。
老人還未言語。
陳初意終究不敢再打了。
血泊里的少年郎用盡最後的氣力,抬起頭又笑了笑,他的抗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