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完了

“我完了。”

鄭灼呈大字型躺在出租屋的窄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喃喃自語。

不大的房間裏，幾個紙箱胡亂地丟在牆角，可以看見那裏面裝着一些筆、紙、水杯之類的小物什。

但它們的主人此刻顯然沒有心情收拾。

“哈哈……”

鄭灼乾笑了兩聲。

“真失業了啊。”

……

準確的說，鄭灼失業一周零三天了。

在大學畢業后，鄭灼憑藉個人能力進入了一家小有名氣的企業。當時，他還沾沾自喜了好一陣，認為自己的能力終於得到了賞識。

現在想想，人力資源大概只是看中了他個人簡歷中那排得滿滿當當的勤工儉學經歷。

加班、加班、加班。午間加班、夜間加班、周末加班、節假日加班。

“你是備受期待的新人”之後是“現在是業務發展時期”，“現在是業務發展時期”之後是“你看同行都在加班”。

被一個又一個難辨真假的話術套牢的鄭灼沒有辜負他在勤工儉學時磨練出的韌性，在這裏待了足足六年。

然而情況並沒有變好，而是更糟了。

隨着越來越多的競爭對手擠入鄭灼他們行業所吃的那塊蛋糕，加班文化很快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十點、十一點、十二點、一點。回家的時間在不斷推遲，上班的時間卻一分鐘也沒有推遲。老闆開始使用越來越高壓的方式管理手下的員工。

終於，連續三周每天只睡了四個小時的鄭灼，在晨會上安靜地一根根拔掉電腦機箱的連接線，然後把它舉了起來。

下一秒，電腦機箱擦着老闆的腦袋飛了過去。

“嘭！”的一聲巨響。

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的鄭灼，聽見了自己的前途和機箱一起散架的聲音。

……

“哈哈……那份工作單說薪金待遇，倒是挺好的……”

鄭灼漫無目的地刷着手機，苦笑道。

該賠的賠、該領的領。離開企業一周多了，如果要讓他形容現在的心情，比起“高興”、“解脫”、“驚恐”、“無助”，還是“茫然”更加適合。

但就算心還沒有緩過神來，腦子也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不找工作，不行吧……”

28歲、男、單身、存款四位數、身高中等偏上、體重中等偏輕。特技是擅長把一次性筷子整齊地掰成兩條。業務技能……

工作六年，做的全都是雜活。仔細一想，什麼業務技能也沒有。

“……我完蛋了？”

鄭灼今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出這句話了。他木然地在手機上搜索就業相關的內容。

“先看看論壇比較可靠吧。”

熱帖：十個千萬別在這時期辭職的理由。

熱帖：早知如此，我不會辭職。

熱帖：因為對工作性質不滿意，我辭職了。回復：樓主就是蠢貨。//現在哭着去求人事還來得及。//未來的你會想要把現在的你打死。

“……”

上滑，關閉頁面。

“還是找點求職的APP吧。”

鄭灼轉而進入手機應用商店。

就業、就業、就業小遊戲、經營遊戲、就業心理測試、遊戲……

“這種題材的遊戲好多啊。不，現在怎麼有心情……”

“……可以就業當鱷魚？這什麼怪遊戲……”

“……欸！怎麼又死了啊……”

“……”

“……哈！”

鄭灼猛地抬起頭。

方才還是艷陽高照的窗外，此刻已是一片漆黑。

……

“也許我最不應該相信的人是我自己。”

鄭灼終於從床上爬起來了。他咬着泡麵的塑料外包裝開始做晚飯，同時着手刪除在消失的數小時內增加到手機內的軟件。

“遊戲刪除、遊戲刪除、一看就是騙人的軟件刪除、有名的求職軟件留下、遊戲刪除……”

“……嗯？”

鄭灼劃過手機屏幕的手指在一個軟件圖標上停了下來。

圖標本身是全黑的，在圖標的下半部，有一道紅色的弧線。那看上去像是微笑的嘴部……只不過沒有臉。

“還真是有夠簡潔的圖標。”

鄭灼的視線向下滑。

集體潛意識。

這是這個軟件的名字。名字也十分的簡潔。

“我有下載過這個嗎？啊，是不是某種心理測試軟件……”

鄭灼沒有多想。他點了進去。

……

集體潛意識。

這是人類在以往的歷史演化進程中獲得的集體經驗。是超越了個人後天生活經驗的，超越個體乃至民族、種族的全人類普通性與集體性的心理活動。在卡爾古斯塔夫榮格提出的假說中……

“等等等等，好長。”

沒想到，點進軟件后，應用的背景是全黑的，界面上沒有任何圖標、按鈕或是引導，只有大段大段白色的字。

鄭灼一直往下滑。越往下滑，心理學的術語就越多，文章也越晦澀難懂。明明都是用漢字寫的，每個字他都認識，連起來就不能理解了。

“這是什麼？心理學論文軟件？誰會開發這種東西……啊。”

他終於滑到了最低部。在那裏，終於有一行他能看懂的字了。

“本軟件被開發用以進行集體潛意識相關的實驗。本實驗旨在獲取個體在非常規環境下的行為模式數據。”

這行字下面還有一個按鈕。按鈕是白底黑字。

【我已知悉】

“……人機交互界面設計得不太好吧……”

原來前面那麼長一段都是知情同意書。就跟進遊戲前需要確認的那種長長的文章一樣。

鄭灼這麼想着，點了【我已知悉】的按鈕。

緊接着，畫面又全黑了。隨即，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了一個白框。白框上方是兩個標籤頁。目前正顯示的標籤頁是【潛意識世界】，第二個未顯示的標籤頁是【潛意識投票】。

“……世界和……投票。”

鄭灼皺起眉頭。它們看上去毫無關聯。

而且，目前顯示的【潛意識世界】頁面，什麼也沒有。不管怎麼滑動手機屏幕，都只顯示出黑色的頁面。

於是，鄭灼點了第二個標籤頁，【潛意識投票】。

這次畫面上有內容了。不過……

“全部都是需要自己填寫的啊……果然是心理測試軟件嗎？”

鄭灼端詳着畫面上的內容。

最上方是一行小字。

“提出帶有選項的問題。全人類將在潛意識裏選擇選項。”

這行字的下方則是填寫區。

【問題】

【（待填寫）】

【選項一】

【（待填寫）】

【選項二】

【（待填寫）】

【+增加選項】

【發起投票】

“全人類……也太誇張了吧。是不是什麼大學在做實驗？搞不好是那種告訴受試者‘全人類會回答你的問題’，實際上只有一些找來的志願者會回答你的問題的類型。”

鄭灼摸着下巴，思考着。

就算對面只是一些志願者，他也有點想試試看，但……

“突然要我問全人類問題，我也不知道要問什麼啊。”

如果說自己現在最關心的事，肯定就是就業。問就業嗎？

“等等，要讓別人做出判斷，得寫很多自己的個人情報吧。都不知道軟件的底細，寫個人情報太危險了……我想到了。”

鄭灼突然笑了。

“這可是你說的。‘全人類將在潛意識裏選擇選項’。既然這樣……”

讓全人類評估下你這個軟件吧？

鄭灼噠噠地敲擊屏幕，輸入了問題。

【問題】

【假如你失業了。在搜索求職問題時，出現了能向全人類潛意識提問的軟件。請問該怎麼做？】

【選項一】

【天賜良機！相信軟件並輸入更多情報，來找到快速賺錢的辦法】

【選項二】

【這有什麼用？留在手機里，想起來的時候隨便試着玩一玩就行了。工作該找還是得找。】

【選項三】

【可疑的軟件！占內存還可能帶病毒。立即刪除去找正經工作。】

【發起投票】

……

“讓我看看全人類都在想些什麼吧。”

鄭灼半開玩笑地說著，按下了【發起投票】的按鈕。

可填寫的內容立刻變成了顯示在屏幕上的文字。與此同時，所有選項下方出現了一個條形圖。條形圖的每一單條頂端有着百分比數字，所有的單條都在不停地上下浮動着，數字也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飛快地跳躍。

“哦哦……好厲害，真的在動。”

鄭灼忍不住感嘆道。

這個軟件真的已經進入統計中了嗎？不不，怎麼想都不可能這麼快投票吧。就算是志願者，從接收到題目、讀題、思考再到投票，也是需要時間的。這應該只是網站做的“投票中”動態效果而已。

鄭灼盯着投票頁面。過了一會，他的眼睛都開始花了，那投票的動態效果也沒有任何改變。

“要投多久啊……啊！我的泡麵！”

鄭灼把手機丟到一邊。他揭開泡麵蓋，大皺眉頭——剛剛刪除軟件時泡下的面已經爛了。

“惡……哎。算了，吃進肚子裏都一樣。”

無論出於道德上的考量或是存款上的考量，鄭灼現在的狀況都不支持他浪費了。他嘆了口氣，開始吃起一提就碎的廉價泡麵。

“集體潛意識嗎……”

鄭灼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的人。就像現在，他下載了一個會有很多人對他的問題給出投票的軟件，卻不知道它能起到什麼作用。

“（能想到的用法……我想想……）”

鄭灼想到了自己。一周多以前，他因為無法忍受過度加班而被辭退。而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當時做的決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是不是忍耐下去會更好？還是說，更早地提出辭職會更好？

這問題很難問其他人。就算詢問親人朋友、上網發帖，他也總覺得對方的觀點帶有自己的立場，或是認為那是幾個人的少數派說法。

那麼，使用這個軟件是不是最好的答案？

不知道提問者是誰，不知道回答者是誰。出於“潛意識”作答，沒有自己的立場，也沒有看熱鬧的人。

如果世界上的問題真的有正確答案，那麼最接近正確答案的，會不會就是在這個投票調查中調查出來的，最多人選擇的答案呢？

“……喂喂。別把希望寄託給不知哪來的軟件啊。”

鄭灼笑了笑。他自言自語。

“不管怎樣，先看看這一次的投票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