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當1當冤大頭
城南外,難民營。
丁老三等人正小心翼翼地拱衛着自己的新東家,生怕有意圖不軌之輩混在人群中,對這位縣令不利。
而斐裁也很貼心沒有給自己的護衛們添亂子,就這麼隔着十多步,看着小吏和流匪幫工把一個個疑似患了瘧疾,或者身患重病的難民抬了出來。
這麼多?
看着短短兩炷香的時間,就被抬出來的近百號人,斐裁的眉毛忍不住皺的的厲害——由於官府每日都會接濟一頓稀飯的緣故,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集結在平原縣這邊的難民竟然就超過了五千,並且還有進一步增加的趨勢。
而難民營這邊的生活環境他剛才看了,簡直可以用“超級原生態”來形容。
水源就是附近的那一小條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疏浚的河流,
晚上睡覺的時候就這麼席天而眠——這些人里至少有三成連被子都沒有,也就是現在是初夏,外加沒有下雨,要不然絕對一病一大片。
至於吃的……
除了官府每日一頓的稀飯外,地里的野菜、草根、附近所剩不多的小樹樹皮、土裏的蟲子,河裏面摸出來的水蚌和螺螄,只要能吃的,全部都吃——還好有每日那一頓稀飯撐着,這些人才沒有淪落到吃觀音土的地步,也沒有如別處的難民一樣出現自發性質的“菜人市場”,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
遠遠地見到斐裁在那皺眉,正在現場帶着一票子郎中辯證的楊醫學趕緊跑過來安慰道:“明府勿憂,抬出來的病患雖多,但確診為瘧疾者不過十七八人而已——其餘的,都是因為受寒或者飲食不當,患上其它疾病的患者而已。”
聽到只有十七八個得瘧疾的,斐裁微微舒了口氣,但聽到有那麼多人是病於“飲食不當”他又頭大了起來——在這個年頭,寄生蟲病同樣是令人麻爪的存在,種類繁雜不說,他也沒什麼特效藥的方子。
把煩心事拋到腦後,斐裁安慰起自己來——五千個人裏面只有十七八個得瘧疾的,這個基本盤明顯不夠支撐瘧疾爆發所需,只要後續做好防蟲準備,應該能夠無驚無險地邁過這道坎。
看了看正在發放物資的流匪幫工,斐裁扭頭問道:“蚊幬供應還有多少缺口?”
鄭縣丞想了想:“根據初步的統計,眼下難民約有1100戶左右,全家人擠一擠的話,目前蚊幬的缺口至少還有630頂——市面上出售蚊幬的商戶本來就少,還需要保證城內居民的供應充足,因此什麼時候能補足難民這邊的缺口,屬下實在心裏沒底。”
這便是當下小手工業經濟的弊端了。
蚊幬這東西屬於標準的產品使用周期長、生產周期也長、但利潤低、流通速度慢的季節性商品,市面上的商家很少會有大規模備貨的——市面上的蚊幬與其說是商品,不如說是家庭手工蚊幬的緊急替代品。
因此一旦出現稍大的缺口,緊急之下竟然是想買也未必買得到。
沒有什麼猶豫,斐裁立即下令:“立即下令,向城中百姓下單織造蚊幬——凡城中善於織造的女工,皆可向附近的里正報備后,接下訂單。”
“訂單量嘛,定在一千五百頂——畢竟這些難民有男有女,一家人全部擠在一頂蚊幬中,實在有些不妥;更何況難民源源不斷地湧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至於酬勞嘛……不求樣式好看,只求經緯縝密,只要能在五日內完成蚊幬,
統統按照一千五銖錢一頂的價格收!”
饒是見慣了這位縣令不把錢當錢的敗家作風,鄭縣丞還是忍不住被這個價格嚇了一跳,要不是現在的斐裁遠非當初,他差點就要來上一句:“你丫的瘋了?”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一頂普通麻制的素色蚊幬頂多也就售價兩百錢左右罷了——這還是因為這兩年米價漲了,要是換成正常年份,一頂普通蚊幬頂天一百錢。
而眼下斐裁一口氣把採購價格提升了五倍,這TMD哪裏是在防癘?這完全就是在拿着衙門的錢糧去當散財童子好不好!?
聽到鄭縣丞婉轉地勸諫,斐裁笑了笑:“鄭縣丞無需再勸,之所以把價格提那麼高,其中自有考量。”
自有考量?
鄭縣丞疑惑地看着斐裁,有些不確定這貨是不是在忽悠自己。
斐裁撓了撓頭,覺得彼此之前雖然多有一些不愉快,但有些事還是需要跟這位平原縣的二把手建立統一戰線比較好一些。
當下問道:“鄭縣丞,我且問你,兩月之前,平原縣城共有多少百姓?”
鄭縣丞一愣,但還是飛快地給出數字:“共有百姓六千三百餘戶,共計三萬二千餘人。”
斐裁點了點頭:“那半月前呢,這個數字是多少?”
鄭縣丞表情有些古怪:“新添百姓五千二百餘人,后又計劃轉籍兩千人,因此……當下平原縣百姓實數三萬五千餘人。”
斐裁再次點點頭:“鄭縣丞果然精於計會……那我問你,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兩個月之後,平原縣城的百姓又將變成多少?”
鄭縣丞聞言,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想了想后,語氣有些乾澀:“如果難民集結的速度依然如此這般的話,兩月之後,平原縣城的百姓……將會突破四萬五千人!”
按照大隋律,各地的官衙對於這些難民是有較高的自主權的,可以收納,也可以不予收納——但很明顯,從斐裁現在的舉動來看,他是打算收納這些難民的。
斐裁嘆了一口氣:“是啊,短短兩三個月間,平原縣的百姓數量就從原本的三萬兩千人,變成有可能突破四萬五千人……暴增了足足四成!”
“可是鄭縣丞……你想過沒有,一下子暴增了那麼多百姓,而且還都是一無所有的百姓,平原縣的民生經濟該如何維持?”
鄭縣丞頓時悚然而驚,治下人口暴漲固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甚至可以說是各地官員政績考評中最重要的幾個點之一,但只有人口增長,卻無對應的財稅增長,卻是一件極糟糕的事情——除此之外,這種人口暴漲所引發的治安環境下降、原有經濟結構崩塌,物價猛漲,同樣是為政者最頭疼的事情。
斐裁見他臉色難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鄭縣丞勿憂,眼下那麼多災民集結,外加瘧疾的隱憂在前,固然是一場大大的危機,只要操作的好了,卻也未免不是一場大大的機遇——危機危機,又危必有機嘛!”
抬頭看了看正自忙的熱火朝天的流匪幫工們,斐裁輕輕一笑:“一下子湧入那麼多難民,如果還是按照以前的思維,按部就班地讓平原縣停留在以農業為支柱,以小手工業和小商業為輔的經濟結構上,那自然是不行的——不但不能維持原有的民生水平,說不定還會惹出無數的麻煩來。”
“所以為什麼我們不考慮將這些新增的百姓,全部納入到手工業、商業和農副業的範疇里去?——要知道,這些新湧入的百姓可是沒有田產可言的,平原縣暫時也不可能找到那麼多熟地去安置給他們。”
鄭縣丞聽的半懂不懂,不過聽到這貨沒打算從本地鄉紳嘴裏撬出土地來去安置這些難民,他忍不住大大鬆了口氣——王家前幾日被這貨硬逼着“分流”了兩千流匪的事情他隱約有所耳聞,他實在害怕這混球吃到甜頭后,繼續把魔爪伸向其餘的大戶,要是中間起了爭鬥,他就真的坐蠟了。
想了想,鄭縣丞有些疑惑:“明府果然思慮深遠,可是……這跟大幅提升蚊幬的收購價又有什麼關係?”
斐裁一臉驚詫地看着他:“自然有關係啊!”
“人都是趨利的,要想把這些難民全部吸納進小手工業和商業領域,那必然得先讓城中的富戶看到甜頭才行——事實上,經濟以人為本,這忽然暴增出來的四成百姓,其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商業機遇。”
“除此之外,京杭運河就離咱們不遠,有着這麼一條運河在旁,從商業角度來講,更是一下子把視野拓寬到了半個大隋。”
“可按照平原縣現有的經濟結構,除了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之外,這些人是看不到其中的機會和需求的——既然他們看不到機會和需求,我們這些父母官的,總得以身作則,給他們示範一下啊!”
“事實上,蚊幬只是一個很小的開頭罷了,我計劃中需要丟出來的項目還很多——只不過所謂萬事開頭難,想要逐步撬動內需市場的話,一開始不多給人家一點甜頭,人家怎麼會心動?”
說著,斐裁聳了聳肩:“我們這些為官的,管理好治下之民,讓他們儘可能地都過上好日子才是最大的本分——對比於這四五萬百姓的未來,我們官府在初期當一下冤大頭,又有什麼不可以?”
鄭縣丞聞言,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位言論頗有些離經叛道的年輕人,心緒一時之間竟然複雜到了不知該如何描述。
正當鄭縣丞在那垂頭沉思着什麼的時候,一個嬌小的身影提着一個足有她小半個身子高的食盒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
“郎、郎君,您該用膳了!”看起來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臉上怯怯的。
聽着“郎君”這個極容易被後人誤會的稱呼,斐裁扭頭看去,沒好氣地奪過小丫頭手上的食盒,然後順手給了她腦門上一爆栗:“丫頭,不是說了么,用不着給我送飯……跑這麼大老遠的,也不怕路上有狼把你叼走!”
小丁香見到斐裁有些不高興,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快哭了出來:“可、可是阿爸和阿娘說過,既然做了您的丫鬟,那就一定要把您服侍好……要是把郎君餓壞了,阿娘會罵死我的!”
斐裁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扭頭朝着不遠處大喝一聲:“丁老三!你個駑貨給我過來把話說清楚……你女兒啥時候又成了我丫鬟的!?”
聽到斐裁一臉不爽地看着自己的阿爸,小丁香略帶着一絲腮紅的小臉上閃過濃濃的緊張,瘦小的身子宛如蝦米一樣,往後縮的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