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信徒
雪后初晴，朝陽把第一縷淡金sè的光輝柔柔地灑在一片素白的蘭克城街道上。微風吹過，帶來些清新的涼意，把冬夜的慵懶吹得無影無蹤。
“野狐狸”酒館破舊的橡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路辰揉着眼睛走了出來。雙臂作了個伸展的動作，貪婪地吸了一大口清涼的空氣，抬起頭向天空噴出一道白蒙蒙的哈氣。
“真是個好天氣啊！”望着被朝陽染成淡金sè的街道，隨手捏了捏口袋裏二十多個銅幣，路辰笑出聲來，“發薪水的rì子，永遠都是好天氣！”
雪后的街道顯得有些紛亂，到處可見一群群衣甲鮮明的城衛軍，指揮着大批的苦役清理道路上的積雪。
巴斯克帝國以嚴刑峻法聞名，只要在帝國境內違反法律，一律按情節輕重處以刑罰。不管你是人類還是獸人，哪怕是遙遠的埃斯瑞爾半島的龍人也不例外。從最寬容的jǐng告到最嚴厲的斬刑，刑罰高達數十種，當然其中還是以罰做勞役居多。
同情地看着眼前這些可憐的苦役，路辰收起嘴角的笑意，把雙手放進衣服的口袋裏，沿着街邊剛剛被清理出來的石板路向南城門方向走去。
清新的風吹過，帶起街旁屋檐上的積雪，化作一蓬細碎的雪霧。
蘭克城的南城門是出入城區的門戶，堅硬的橡木包裹着厚實的鐵皮，構成了二十來米高的巨型城門。每天早上都得由十多個守城士兵合力轉動絞盤，才能把這兩扇巨門打開。
進了南城門是一條筆直的大街，青石板鋪路，一眼望不到盡頭。路面很寬，就算同時有五六駕馬車並排在街上飛馳都沒有問題。這條長街以皇室的徽標為名，稱為鳶尾花大道。街邊商鋪林立，是蘭克城最為繁華的街道之一。更遠處還有蘭克城最大的農貿市場，每天為全城的居民們提供新鮮的瓜果肉蔬。
清晨的城門口，已經有早起的菜農推着裝滿了耐寒時蔬的車子，開始陸續進城了。還有一些昨晚在城外露宿的遠道客商，指揮着一隊隊的馬車，和守城軍官做好交接手續之後，風塵僕僕地進到了城裏。而在鳶尾花大道兩旁，本來還在細細地打掃各自門前殘雪的夥計們，這時都匆忙地放下手裏的掃把，衝上前去圍住商隊的馬車，開始賣力地招攬着生意。
鳶尾花大道上，到處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早晨的陽光帶着些許暖意，把蘭克城大市場入口處的木牌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澤，市場入口處的柵欄已經搬到了一旁。絡繹不絕的菜販，城裏大戶人家以及各家飯鋪的採購人員，還有那些挎着菜籃子的家庭主婦們逐漸匯聚成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進到了市場裏面。
破舊的木柵欄旁靜靜地站着一位老人，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裝訂得很jīng致的黑皮書，花白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用銀環束在腦後。一身純黑長袍整理得很乾凈，熨貼地穿在瘦長的身軀上。黑sè的布料上點綴着金線綉成的太陽圖案，表示着他是一位虔誠的神職人員。
太陽升得更高了一些，前來趕集的人流也越來越密集。其間還有些遠道而來的商人帶着夥計，用馬車馱着一簍簍珍貴的食材前來販賣。眼神老辣的市場管理者們立刻分出了幾名人手，來到馬車前開始詢問盤查，進而核算出應收的手續費。
一時間，夥計吆喝牲口的聲音，商人和管理者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因為馬車擋道而不得不小心繞行的大嬸們低聲咒罵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大市場的門口可謂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老人平靜地注視着眼前擁擠的人群，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翻開了手中的書籍。
一團rǔ白sè的光球從翻開的書頁中緩緩浮起，懸浮在老人胸前。映襯着老人身後屋檐上潔白的積雪，顯得耀眼無比。陣陣嘹亮的聖歌從光球中傳出，甚至蓋過了人群的喧囂。
人群逐漸靜了下來，那幾個正在討價還價的市場管理者抬頭看了這邊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低聲對商人們說了兩句，退到了他們自己的小木屋裏，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很多過往的行人和客商都停下了腳步，驚訝地看着眼前這難得一見的光明魔法。而一些常來這裏的菜販和大嬸們則是微笑着看了看老人，低着頭輕輕離開了。
“孩子們，我愛你們！”略帶嘶啞的聲音從老人的嘴裏傳出。
“偉大的希文同樣在天上愛着你們！珍惜眼前的生活，愛那些愛你們的人，同樣也要愛那些恨你們的人！”
金sè的陽光混合著老人胸前那團耀眼的聖光，灑在他的身上，一圈圈金線散shè出朦朧的光暈，讓他的身影顯得有些模糊。
“幫扶那些需要幫扶的人，不要吝嗇你的慷慨。世間繁華終是一場虛幻，唯有光明長存，照亮你前世今生的康庄大道。”
聖歌和rǔ白sè的聖光在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神聖的味道。已經有虔誠的光明神教的信徒嘴唇翕張，開始喃喃禱告了。老人平靜地看着四周的人群，繼續緩緩說道：
“你所捨去的，不過是塵世間的沙土，得到的卻是內心的平安喜樂。你今rì播下善良的種子，待到審判之rì來臨，我必帶你到陽光樂土，讓你喝那清澈的甘泉。”
空氣中神聖的氣息更加濃郁，眩目的神術，嘹亮的聖歌，高深的教義，像是一把巨錘，敲擊着每一位信徒的心靈。
更多的信徒開始雙手合十，跟隨着老人一同祈禱。
“孩子們，我愛你們！偉大的希文在天上看着你們！”老人合上了教典，聖歌和聖光緩緩消散。
“瑪拉奇孤兒院的三十六個孩子，正等待着你們慷慨的捐助。”老人將教典放到懷裏，從身後的雪地上拿起一方青花瓷盤，捧在胸前，飽經滄桑的雙眼平靜地看着身前眾人。朝陽的光輝下，老人枯瘦的身軀竟顯得偉岸無比。
人群開始慢慢散去，一些虔誠的信徒掏出錢袋，走到老人身前。
三三兩兩的銅幣落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老人不停地向每一位捐贈者頷首致意。
“希文在天上看着你的善行，願你一生平安。”
瓷盤裏的銅幣逐漸多了起來，銹跡斑駁的銅幣鋪滿了盤底，間或參雜着一兩枚亮晶晶的銀幣。排在後面的信徒把零星的錢幣投在上面，發出喑啞的聲音。
信徒們漸漸散去，大市場的入口處又恢復了車水馬龍的喧囂。
看着滿滿一盤錢幣，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許多。從腰間取下錢袋，嘩啦一聲，把盤子裏沉甸甸的錢幣都倒了進去，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小心地把青花瓷盤重新放到懷裏，轉身就要離開。
“請您稍等一下！”
老人聞聲回過頭，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商人站在一隊馬車旁邊，帶着一臉的笑容看着他。藏青sè的棉袍，一頂翻毛的狗皮帽子，粗糙的大手抱着一個竹簍。
快步走到老人身前，中年人將手裏的竹簍遞向老人，道：“請您務必收下這個！”
一股清新的香氣撲鼻而來，竹簍裏面竟裝滿了大小不一的蘑菇。
“松露？”老人的眼睛亮了。這看上去不起眼的竹簍里，裝的竟然是馬特瑞爾大陸最珍貴的食材之一。
“呵呵，是松露。”商人憨厚地笑了笑，道：“拿回去給孩子們嘗嘗吧，平常在蘭克城可不容易吃到呢。”
老人注視着商人一身鄉下人的打扮，沒有立即接過竹簍，皺着眉頭道：“感謝您的慷慨的贈與，但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接受。”
商人聽到這話，黝黑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急忙道：“您不要誤會，我是真心想讓孩子們嘗嘗鮮，絕不會向您要錢的。”
商人把竹簍用左手抱在懷裏，回過頭指着身後的一輛馬車道：“您看，我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的小兒子才六歲。”
馬車側面厚厚的絲絨窗帘被掀開了一條縫兒，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娃娃臉，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往這邊好奇地看着。
“拉斐爾，趕快把窗帘放下，你想生病嗎？”車廂里傳出了母親溫和的責備聲。
娃娃臉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情願地把頭又縮回了車廂里。車窗旁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容，紫sè的頭巾，淡綠sè的眼睛，年輕的母親衝著這邊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拉上了窗帘。
老人眼睛裏光芒閃了一下，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中年人一眼。
“請不要懷疑我們對光明神的虔誠。”中年人衝著馬車揮揮手，回過身，抱着竹簍繼續道：“我也是做父親的人，我一個鄉下商人幫不上什麼大忙，但請您一定要收下這些！”
看着中年人因焦急而漲紅的面龐，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是瑪拉奇神父，希文在天上看着你的善行，感謝你的慷慨贈與，願你全家平安。”
從中年人手中接過竹簍，瑪拉奇神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中年人身後的馬車，緩緩道：“希文告訴我們，善行不分國界，無論種族。只要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天堂里便有足夠的寬容來接納你的靈魂。”
一陣清風吹過，厚厚的絲絨窗帘似乎抖動了一下，終究沒有掀開。
中年人黝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感謝您的祝福，等我們這次生意做完，我和妻子一定會去孤兒院看看那些孩子們。呵呵，我的妻子最喜歡孩子了。”
“瑪拉奇孤兒院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孩子們都在期待你們全家的到來。”
老神父右手撫胸，對着中年人微微躬身，提着竹簍轉身離去了。中年人目送着他慢慢走遠，興沖沖地快步回到馬車旁邊，衝著車廂里低聲交談起來。
市場的大門口，潔白的陽光變得有些刺眼起來。黑髮的少年路辰手裏拎着兩隻雞，身後背着一筐蔬菜，正笑吟吟地看着方才這一幕。
“老傢伙今天的運氣似乎很不錯呢！”路辰低聲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仍在興奮不已的中年商人，點了點頭，快步走開了。
鳶尾花大道旁的鐘樓上傳來了一陣悠揚的鐘聲，蘭克城充滿活力的一天開始了。
……
“親愛的老師，您走得那麼快乾什麼？我又不會搶您的蘑菇！”路辰氣喘吁吁地跟在瑪拉奇的身後，一陣抱怨。手裏拎着的兩隻雞已經被他放到身後的筐里，壓上了幾顆大白菜。可憐的兩個小傢伙不時地發出咕咕的慘叫。
瑪拉奇放緩了腳步，回過頭狠狠道：“你懂什麼！在這鬧市區我露臉的時間越短越好，認識我的人越少越好。天啊，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愚蠢的學生！”
“現在大市場認識我的人越來越多了，和前幾次相比，現在弄來的錢簡直少得可憐。我估計過一段時間我老人家就得成為蘭克城最著名的神棍，被城衛軍驅逐出境了！”老神父忿忿道。
路辰黑亮的眼睛眨了一下，笑道：“所以說啊，都怪老師您不聽我的勸告！今年初您想到這個辦法的時候，我就告訴您最多一個月才能出來做一次，可是看看現在，才十天不到您就出來募捐兩次了。”
“我有什麼辦法！”老神父恨恨道：“那些小傢伙都在長身體，一個比一個能吃。我不出來想辦法弄錢，難道指望着你那點工錢？指望着德蕾莎她們抱着募捐箱上街去乞討？哈哈！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指望着你們那點錢，孩子們都能成為天使，一個個餓得在天上飛！”
路辰笑了，無奈地攤了攤雙手，作出一副被打敗的樣子。
“還有啊，今天教典里存儲的光明魔法居然只維持了十分鐘不到！要不是我老人家隨機應變，當時就穿幫了！該死的德蕾莎，肯定是偷工減料了，我回去饒不了她！”
“也許是德蕾莎她沒吃飽飯的緣故？我昨晚看到她把自己的那份土豆偷偷給小布朗了！”
“是嗎？我忘了告訴你，德蕾莎根本就不吃土豆……”
“……”
一路的抱怨聲中，老少二人漸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