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星

“你之前不是說菌絲快要爆發了嗎？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想了半天，廣源揉了揉太陽穴決定不再思考了，向小希問道。

“接下來怎麼辦？”聽到廣源的話后，小希自他的眼前轉過身來：“離開這裏，去找你的家人。”

“找我的家人？”廣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問道。

“是的，在最後的時間裏好好和他們相聚。”她看着廣源的眼睛，緩緩說道。

“什麼意思？”聽到剛剛還正常的小希突然換了一種沉重的語氣，廣源不由得坐了起來。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菌霧，菌霧要爆發了，時間最多還有二十個小時左右。”

但還沒等廣源開口詢問，就聽到小希面對遠方菌霧的方向繼續說道：“不要驚慌，文明的滅絕與興起是宇宙中稀疏平常的事，只是奔逃了十萬於年，還是逃不掉這個結果，心裏有些不甘罷了。”

說著，小希透過廣源的眼睛，看着自帳篷門口透過來的一縷陽光愣了神。

陽光自帳篷的所有縫隙間穿過，斑斕的鋪在帳篷中的地面上，毯子沒有蓋住的地方，屢屢青草自蓬鬆的泥土中鑽出，一些螞蟻在青草上攀爬來回穿梭，小希甚至看到了一隻螞蟻在被風吹動的草葉上掉了下來。

這時她透過廣源的皮膚，感受到了敞篷外吹來的微風，她嗅着泥土與青草的味道，感受着風裏揉捏着的一些陽光的溫暖，像是在細細品味一般，良久才在廣源的眼前轉過身來。

她將一束垂下的髮絲挑至耳後，用天藍色的眸子看着廣源，輕嘆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她用略顯輕鬆地語氣說道：“我很慶幸沒有在黑暗的宇宙中迷失，最終程序崩潰化成為在宇宙漂流的殘骸，最後的時間裏還能夠聽到生命的聲音真的很好，我跟高興認識你。”

說罷，小希看着廣源臉上一臉茫然的神情，笑了笑接著說道：“這段時間在你的星球上感受過很多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東西，這些都很美好，但沒有什麼是....”

小希正說著，這時她腦門的藍色水晶突然明亮了起來，像是覺察到周圍發生了某種變化，又或者是某種威脅的悄然消失，水晶亮了起來，向小希發出了提示。

“等等！”小希打斷了接下來的話，連忙閉上眼睛，開始感受着水晶的變化。

看着小希突然一臉嚴肅閉上眼睛歪頭像是感受着什麼樣子，這一連串的反應讓廣源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這會兒只能閉上嘴巴默默的看着她。

“我感受到了！菌絲的意志離開了這裏！”時間僅僅過去了幾秒鐘，小希就睜開眼睛向廣源大聲說道。

“菌絲離開？”看着眼前小希略顯興奮的樣子，廣源不由得問道。

“是的！我們還有希望！”小希驚喜的喊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菌絲消失了？”終於反應過來的廣源頓時覺得心中猛然一緊，連忙問道。

“不，菌絲沒有消失，我覺察到了還有一股突然出現的意志留在了這裏，但後來的這絲意志比起已經離開的意志的力量弱了很多，這表示我們還有一些希望，至少孢子擴散的影響也許會小一些。”說完，小希搖了搖頭，長長出了口氣，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聯繫一下營地的官員說一下吧？”聽到小希的話，這會兒廣源也反應過來了，他向小希提議道。

“沒用的，在我落地之後就嘗試過融入你們的電磁信號和網絡，

找一些重要的人發出一些警告，但因為我的程序大部分被關閉，計算力也無法調用，所以就被你們網絡的防火牆阻擋了。而通過無線電波和公共互聯網所發出的警告也沒有用，這個世界的人們並不相信我的話。”

“那我們豈不是要眼睜睜的看着菌霧爆發嗎？”

“是的，我的建議還是儘快離開找到你的家人，之後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待這次菌霧爆發的孢子都沉澱之後再做打算。”

說完，小希看着坐在毯子上因自己話語而發楞的廣源，勸說道：“菌群意志的離開會使菌霧的爆發影響小很多，只靠菌群遺留在此的那絲意志，菌霧侵入你們的神經系統，物理改變你們行為的概率會小一些。這次菌霧爆發后相信會有不少的倖存者，我們現在首先要離開這裏，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嘗試給存儲器充能，只要能打開存儲器的一小部分，獲得的資料應該能幫助我們抵禦如今狀態的菌群。”

小希說完，間廣源還是在毯子上獃獃的坐着，見狀，小希便不在說話了，站在廣源面前默默等着廣源考慮。

“不，我覺得還是應該試一試，我打算去找帶我們來的那幾名士兵。”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廣源便結束了思考，抬起頭看向瞳孔中身前的小希說道。

“你不去找自己的家人嗎？”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廣源說到。

推開房門，依然是日復一日的黑暗。

但今天不一樣，摁下開關也毫無反應，電工終於還是把廣源的電掐了。

窗外城市裏的燈光照進來，讓廣源勉強分辨出房子大體的輪廓。

這間房子，是廣源一邊讀書一邊打夜工租下的，不大，五六平米。

“感謝不知名的陌生人，謝謝你們的燈光。”

廣源的母親昨天去世了，但真正壓垮他的是幾十萬的外債，雖不多，但其中有一部分是親朋好友甚至還有街坊鄰居的錢。他的家鄉並不富裕，鄉親們資助的錢根本不足以支付父母的醫療費用，於是他便靠着大學生證借了所有能借到的小額貸款和網貸，可這些錢最終沒能拯救她，這個可憐的母親。

三年前，廣源的父親在工地加夜班時不慎從三樓墜下，摔成植物人。他可憐的母親強忍悲痛，苦苦哀求包工頭才討來了四萬塊錢的賠償金，轉天就被查出腦溢血，隨之而來的是痴呆症，這讓她經常認不出自己的兒子。

最終他的父親在生死線上掙扎了三年，他的母親也隨之苦守了三年，和她父親一同在昨日去世，死前母親還拉着他的手，問她的孩子在哪。

昨天廣源請假回了老家，但母親的葬禮上都沒能擺脫那些外來的要債的人。自母親去世后，這些人就無所顧忌了，他們站在廣源家門在等着，站在不遠處指指點點，跟着下葬的隊伍走了一路。

等廣源燒完紙錢，還沒顧及膝蓋上的泥水，債主們就迫不及待的上來拽他的衣領子。

看着空中飄蕩的黃紙，周圍的鄉親們徹底忍不了那些人的謾罵聲，抄起扁擔和那些債主對質，直到廣源撥開人群走到兩幫人中間，他回頭給鄉親們磕了一個頭，又給要債的鞠躬，對他們發誓，絕不會賴賬，每月清利息之後，那群人才在鄉親們憤怒的目光中做鳥獸聚散。

廣源摸到床上躺下，看着窗外燈光映在屋頂。光芒閃爍着跳躍着，他的心也跟着搖晃着。

屋頂的光最終揉成一團分不清顏色的扭曲圖案，廣源的思緒也跟着攪合揉成一團看不清的東西。

直到夜深，窗外的燈光一盞盞熄滅，直到最後一點兒希望也消失，黑暗再次包裹他。

廣源決定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世上終於還是舉目無親了。幾十萬的債務，要債時曾經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們那刻薄的嘴臉，還有周圍的人和事，這些糅雜在一起最終壓垮了他。

他才二十齣頭啊。

這個年紀，正值青春，正充滿希望，也正值愚蠢。

他拿出樓下超市買來的刀具，在黑暗中輕輕撫摸着它。

感受着指尖微微涼的觸感，廣源不由得想到了他的母親，冥冥中彷彿看到了母親的雙眼，正看着自己，滿含淚水。

廣源看着母親，笑着叫聲媽，然後把刀放在脖頸上，感受着這絲涼意，割了下去。

溫熱的血液自割裂的皮膚間湧出，它的溫度和皮膚相同，只有血液流淌觸動汗毛時才會讓人發覺。他感受着血行走的軌跡，就像希望，存在過，卻觸摸不到，像一隻蟲子，不知從哪裏過來，也不知道會到哪裏去。

廣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挪動頭部看向窗外，星空依舊是那麼自由，一顆星自窗上劃過，尾跡劃破夜空，但最終還是暗淡。

他在這房子裏，快如螻蟻般死了。

同樣是這個夜晚，這個漆黑清冷的房間外，城市熱鬧的地方依舊熙熙攘攘。睡着的人遊盪在夢裏，沒睡着的遊盪在街上，百無一成，但都還活着。

廣源突然有些不甘，他瞪大雙眼，窗外的星空卻變得模糊，他想要伸手抓住些什麼，卻無能為力。直到支撐他眼睛的力氣也快喪失殆盡了，他看到夜空中竟然有顆星愈加明亮。

這就是我的死星嗎？

廣源想到。

我也解脫了，媽，我就要見到你了。

看着那顆明亮的星，就像母親溫柔的眸子，廣源緩緩閉上了眼睛。這具年輕卻飽經傷害的身體最終還是流盡了力氣。

而那顆星仍在變亮，直到夜空中彷彿出現兩輪月亮，但這一切廣源看不到了。

這個夜晚，在廣源這個城市，所有遊盪着的人們都在仰頭看着夜空中突然出現亮的彷彿第二輪明月的星星，所有人都試圖在社交軟件上發表這顆異常明亮的星星的照片和視頻，但卻發現自己的設備沒有信號，人們就近互相熱鬧的討論着，所有沒睡着的人都開始興奮起來。

而在他們上空三百多公里遠，處於地球同步上的軌道宙斯國際空間站，以及各國航空中心之間的通訊線路同樣是一片繁雜:

03:02`35宙斯號亞洲艙:呼叫酒泉，宙斯呼叫酒泉基地，聽見請回答，基地，聽見請回答……

03:04`56酒泉基地:（電磁干擾聲）……這裏是酒泉基地……是酒泉基地，射線干擾過強……切換紅外激光通訊……通知空間站切換紅……

03:06`32亞洲艙:基地，這裏是宙斯號！無線通訊干擾太大，我們已啟用紅外激光通訊系統，請回答！

03:06`52酒泉基地:酒泉收到，信號正常。地面單元已收到空間站自檢單元自檢信息，空間站主體正常未受影響。

03:07`22亞洲艙:收到，現在開始傳輸觀測數據。與地球通訊中斷期間歐洲艙恢復了與哈勃望遠鏡的通訊，各艙討論后可以確定是超新星爆發。

03:09`12酒泉基地:是的，地面各處天文台與fast也是相同的預測。空間站各單元啟動二次自檢。

03:16`36亞洲艙:酒泉基地，二次自檢已完成，無線通訊單元還是處於干擾中，其餘各單元正常。基地，我們該怎麼稱呼這顆星星？

03:17`01酒泉基地:自檢記錄收到，暫時稱為x星。空間站，啟動實時系統自檢，自檢與地面系統實時對接。

03:17`15亞洲艙:空間站收到，開始建立數據對接。

這天晚上，這顆星星在夜空中持續照耀了近2個小時后，光芒開始急劇衰弱，大概十分鐘后，徹底消失於星空之中。之後FATS觀測到了這顆超新星的殘骸，距離太陽系約6000光年。

空間站還記錄了超新星爆發這兩個小時內有兩次流星，這兩顆流星直徑均不足一米，其中還有一顆與空間站擦肩而過。這兩顆流星在幽深宇宙間互相追逐行走近十萬年，最終和追來的超新星的光芒同時抵達這顆星球。

所有人都認為流星在進入大氣層之後會很快燃燒殆盡，僅僅只是記錄下來，被忽視在千萬條系統日誌之中。

但這兩顆流星並沒有在穿越大氣層時燒毀，它們在據地兩千多米的地方突然減速，最後落向了廣源的城市。

這兩顆流星，就是在星辰間前後追逐奔走數十萬年的菌絲和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