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不需要
吳燁這一出去就是兩個小時。榮蔭和齊銘建在辦公室里,聊了聊最近莫安琪的行動,分析來分析去,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這些在洛斯特工作的女孩們,她們或剛來沒多久,或已經深耕此領域超過五年,但她們似乎不約而同的,都不希望洛斯特重新開張。
洛斯特不是旱澇保收的福利院,武升和更不是慈善家,洛斯特不開張的結果,就是從老闆到員工都沒有收入。
小姐們沒有什麼將來可以指望,大部分人都是月光族,不管是工資還是提成、客人給的小費,大多都揮霍在了高級商場裏。她們穿着華貴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幻想着能遇到一個能襯得起這身衣服的男人,帶她們過上配得上這身衣服的富足生活。只可惜這些她們幻想中的男人,毫無例外都變成了她們的客人,於是她們賺着更多的錢,做着更美的夢。
也或許,有人會厭倦這樣的生活,帶着積蓄離開這裏,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可留下的人也並不會羨慕,只是抱着華美的衣裙,最後因為各種不體面的病症,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些風月場所的女孩見過太多男人,她們不會相信男人在她們身上時說的甜言蜜語,也不會被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波動粒子影響而放棄手邊實打實摸得到的金錢。
如果說她們有什麼信仰,那一定是鈔票——沒有人比她們更相信金錢的力量,無論從物質還是精神被滿足,都需要的金錢,就是她們的信仰。這是否是“拜金”?好像並不,她們並不是為了崇拜金錢而墮入風塵,而是在長年累月寂寞的生活中,不得不做出的唯一選擇罷了。只有“拜金”才能好過,才能心安理得,才能彌補內心無盡的空虛。
這些特質就決定着,這個群體很難為了某個同樣的目的聯合起來做一些事。
種種跡象都是反常,榮蔭有心從李芳萍和張翠身上下手,可兩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自己充滿戒心,想從她倆打開突破口是不可能了。
正發愁,一個護士突然敲門進來。
“吳隊長呢?”
“剛剛有事出去了。”榮蔭回答道。
“哦。”護士輕描淡寫地指了指對面,“等會兒他回來跟他說一聲,王楚然醒了。”
“什麼!”榮蔭聞言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第一時間就想衝出門,還是齊銘建冷靜,連忙拉住她,起身對護士說,“護士,麻煩等一下。”
他走上前,伸手關上門。
而榮蔭也反應過來,問道:“王楚然醒了的事,您先來通知的我們,還沒來得及和其他人說是嗎?”
護士一頭霧水:“其他人,誰啊?”
“就是外面坐着的那兩個女孩。”隔着窗戶,榮蔭指了指走廊上的李芳萍和張翠。
“她倆是王楚然的家屬嗎?”護士疑惑。
齊銘建連忙遞上自己的身份證:“我是王楚然的舅舅。”
護士接過身份證,也沒看,點了點頭:“那好,你跟着我來繳費吧。”
齊銘建一時語塞,和榮蔭對視一眼:“這……我先去看看她,行嗎?”
“主編,我們還是等吳隊長回來再說。”榮蔭卻按住他的手腕。
吳燁的教育這時候起了效果,雖然之前王楚然腎衰竭去世的消息只是吳燁編出來騙自己的,但她終究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意識到她在這個案子中,能且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任何一個決定,都可能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榮蔭自知背負不了這麼大的責任和壓力,同樣齊銘建也不行。
還好兩人正對峙的時候,吳燁推門走了進來,護士把王楚然醒了的消息告訴他。
“好,謝謝,先別告訴外面那兩個女孩。”吳燁點點頭。
“剛才你的同事已經囑咐過我了。”護士看了眼榮蔭,說。
吳燁抬眼看了看榮蔭,眼神中帶着讚許。
“那家屬先跟我去辦手續吧。”護士手裏還拿着齊銘建的身份證呢。
齊銘建看向吳燁,後者拍了拍他肩膀:“先去吧,我和榮蔭過去問她幾句話。”
待齊銘建跟着護士離開,吳燁才轉身對榮蔭說:“她們顯然不相信警察,你和她通過電話,你去問她比較合適。”
榮蔭點點頭。
“記得我們剛才說的。”吳燁囑咐道。
榮蔭出了辦公室門,“警惕”地四周張望,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到病房前。
先是在門口的窗戶露了個腦袋,確認躺在病床上的王楚然確實是醒了,可麻藥勁兒剛過,還是渾身沒有知覺,只有慌亂轉動的眼珠暴露了她的緊張和無措。
榮蔭擰開門鎖走了進來,病床上的人定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王楚然打量着榮蔭,榮蔭也趁機看清了王楚然的長相。
此刻她臉上沒有濃妝,確實和吳燁拿給她的資料上王楚然的長相一模一樣。雖然榮蔭也沒見過莫安琪素顏的樣子,但此刻看王楚然的臉型和五官,確實和莫安琪有幾分相似,如果再加上刻意模仿的化妝方式,確實可以起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嗨,Judy。”榮蔭拉過病床旁的椅子坐下,自然地伸出手給她掖了掖被角,“我是榮蔭,我們之前打過電話的。”
“這裏是醫院?”王楚然四周看了看。
“你急性腎衰竭,剛做完手術。”
“腎衰竭——”王楚然喃喃重複,手突然抓住榮蔭的衣袖,“其他人呢,她們怎麼樣了?”
她剛蘇醒,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榮蔭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緩解她的焦慮:“放心,她們都沒事,只是食物中毒,需要輸液。現在是凌晨四點,警察還都不知道你醒了,我先進來看看你。”
王楚然鬆了口氣,隨後也認出了她的聲音:“你是給我打電話的那個記者,叫榮——”她剛醒過來,記憶還沒完全清明。
“榮蔭。”榮蔭回答道,“我是奇聞月刊的編輯作家。”
“我看過你寫的故事,很精彩。”王楚然眼神移向天花板,語氣帶着懷念,“我們這些人都沒上過什麼學,高深的文學作品看不懂,最喜歡看的就是雜誌。奇聞月刊在我們那兒很受歡迎。”
榮蔭客氣地點點頭:“謝謝。”她頓了一下,突然扯扯嘴角,問,“不過我在雜誌發表文章用的都是筆名,你怎麼知道那是我呢?”
王楚然一怔,面上閃過一絲窘迫,似乎是沒想到榮蔭會這麼問自己,嘴唇幾次開合,最後也沒編出來一句像樣的解釋。
不過好在榮蔭也並不是真的想戳穿她什麼,是因為她早就確定了自己是被有預謀地牽扯進馮吳凌的案子,而由馮吳凌的死牽扯出來的關於洛斯特的種種,恐怕才是她們找上自己的真正原因。
“對了,你舅舅來了,現在就在外面給你辦手續。”榮蔭微笑的看着她,“讓他給你在雜誌社安排個工作,以後就別做這一行了。”
王楚然則是一臉茫然:“你認錯人了吧,我沒有舅舅。”
“王楚然,你和莫安琪長得是有點像,化上妝也能唬一段時間,可你只是離開了四年,又不是四十年,莫安琪裝得再像,紙也總有被捅破的一天。”榮蔭嘴角的笑容漸漸收斂,“只是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讓她換個身份在外面繼續生活?可據我所知,莫安琪並不是蕪城洛斯特的人,她從中元市過來,而且幾乎在洛斯特來去自如。”
“……她沒有錢。”半晌,王楚然嘆了口氣,“金眉讓你打電話給我,我才願意信任你。這件事來龍去脈太長,我們計劃了很久,你是第一個我們願意相信的外人,也是唯一一個,可我也不會告訴你更多,不要在我身上花費力氣。”
“好,我不問你們的計劃,我只想知道,武彬的死和你們有關嗎,也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嗎?”榮蔭問。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懂了。”榮蔭點點頭,“不過警察會繼續追查,武升和也不會放過這個兇手,你們姑息ta,就會有越來越多雙眼睛盯着你們,不管你們在計劃做什麼,未來也一定會障礙重重。如果你們相信我,我願意幫忙。”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條,放進王楚然的掌心,“這上面寫着我的手機號碼,你可以隨時聯繫我。還有,莫安琪失蹤了,你們不用擔心,我會找她。”
點到為止,過猶不及,榮蔭想要接近王楚然,靠自己主動是沒有用的,只能把主動權交給她。
王楚然怔怔盯着自己手裏的那張紙條:“我不需要。”
“拿着吧。”榮蔭伸手幫她攥緊了拳頭——她感覺到王楚然的手是冰涼的。
說完,起身離開病房。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五分鐘,榮蔭輕手輕腳關上病房門,回到辦公室。
“她們有個已經策劃很久的計劃,這個計劃需要錢,王楚然讓莫安琪假扮她找上主編,大概率是想從他這兒弄到資金。”榮蔭抱着手臂靠在門板上,把她的推測說給吳燁,“不過有兩點很奇怪,第一,洛斯特的小姐收入很高,王楚然做了四年,不可能缺錢,就算她缺錢,其他人也不會都沒有錢;第二,就算她們都沒錢,王楚然大可自己找主編要,為什麼還要讓莫安琪假扮她呢?”
“金眉被抓之後,洛斯特以保護她們安全的名義,限制了所有人出入,還沒收了她們所有存款,除了廚房,不允許任何刀具存在。她們像是監獄裏的犯人一樣被看管起來——直到武彬死了。”
吳燁淡淡地開口,聲音異常平靜。
“殺武彬的兇手肯定就在她們之中。”榮蔭篤定道。
“不是兇手在她們之中。”他抬眼,眼神微微閃爍,“而是她們所有人,可能都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