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抉擇
馬丁·弗利的葬禮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了,此時,迎面吹來的風裏開始逐漸失去那股夏季特有的熱烘烘的氣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弗利莊園被封閉了、哈利遭到了攝魂怪的襲擊、路易斯拉着我瘋狂地練習咒語等等。雖然《預言家日報》上除了抨擊嘲笑哈利和鄧布利多以外再沒有別的新鮮內容,但我知道看似平靜的生活里正在出現一些細微的改變。這一天吃過早飯以後,我與父母就“是否要去美國”這個問題展開了這半個月以來的第五次討論。
“我們還是認為你應該去美國,親愛的。”安德魯和安娜坐在我對面,他朝我傾着身子,認真地說,“馬爾斯不會就此罷休的,更別提黑魔王——”
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說過很多遍了,伏——我是說,黑魔王肯定早就知道我的事情了,但我的態度還是沒變。”我抬起頭,看着他們,說道,“如果黑魔王真的要抓我,你們就算把我送去美國也沒有用,他總歸能找到我的。”
“但那兒起碼比英國安全。”安娜勸說道。
“只是隔了片海而已。”我搖搖頭,目光落在攤開的《預言家日報》上,哈利的臉正平靜地朝上看着我,“起碼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黑魔王還不會大搖大擺地跑出來抓我,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算馬爾斯真的在伏地魔面前把我描述成一個無所不知的神棍,但我相信,在這一年裏,伏地魔依舊會把重心放在神秘事務司里的預言球上——畢竟那裏面是一個切實的關乎着他的生死的預言。
“那一年後呢?”安德魯嚴肅地說,“別和我說什麼到時候再說,瑞亞,你知道黑魔王的手段。”
“那當然是接着去霍格沃茨讀六年級。”我聳了聳肩膀。
“瑞亞!”安娜的語氣里滿是焦急,“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看着他們臉上一致的擔憂,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成拳,認真地說道:“我從沒想過要離開。”
雖然我說得如此堅定,但其實“從沒想過”是假的。在過去的好幾個時刻里——當我面對奇洛、被帶到密室中、在世界盃那晚遭到襲擊的時候,“為什麼偏偏是我”的念頭總是會冒出來,緊隨而至的便是想要逃離。
曾經的我因為不願直面生活里的種種問題,才會試圖讓自己逃進虛幻的、不切實際的美好里,可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生活早就是一地雞毛了。我無數次的逃避和沉溺讓我的人生形成了一個名為“庸庸碌碌”的惡性循環,可諷刺的是,某次逃避現實竟讓我陰差陽錯地進入了這個世界,從那一刻起,我擁有了從頭再來的機會——不管如何,我都不想再落入那種惡性循環中了。
因此,就算我再害怕,我也不會逃了。
“別再勸我啦,”我對着他們笑了起來,誇張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的,再聽下去我就要動搖了。”
“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爸爸,”我打斷了安德魯的話,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敢說,目前我是最清楚未來會發生什麼的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安娜按住了安德魯的手,她看向我,平靜地反問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就算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時,黑魔王早晚有掌權的一天,等到那個時候,我真的能順利躲過他的搜查嗎?而且這中間說不定還會連累很多人。更何況,”我頓了頓,德拉科的臉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不能就這麼走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安娜和安德魯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他們兩個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們這是勉強同意了。我鬆了口氣,思考着說道:“不過,爸爸媽媽,我認為你們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裏。黑魔王很喜歡利用人們之間的情感關係,我擔心他之後會對你們下手——”
安德魯堅定地揮了揮手:“我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可是——”
“打擾一下,”不知何時出現的路易斯倚靠在門邊,打斷了我的話,“馬爾福先生來了——只有他一個人。”路易斯轉了轉眼睛,後半句話像是專門對我說的一樣。
“多謝,路易斯。”安娜立馬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攬住我的肩膀往外走,“瑞亞,你和路易斯先上樓吧。”
我艱難地扭過頭,只見安德魯眉頭緊鎖,面色沉重。於是我假裝乖巧地點了點頭,卻在經過路易斯的時候快速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還在原地東張西望的他跟我上樓。
“怎麼回事?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聊了什麼嗎?”路易斯回頭望了一眼匆匆走去門口的安娜的背影,用氣聲着急地問我。
“我當然想知道。”我幾步一個台階往樓上跑去,壓低了聲音說,“快來,我有個比你趴在牆邊偷聽還要好的法子。”
“我沒想趴在牆邊偷聽——”路易斯在我身後低聲抱怨起來。
我跑到自己的房間裏,從抽屜里找到了和花花綠綠的糖果放在一起的伸縮耳。當路易斯好奇地捏起其中一顆糖果的時候,我飛快地警告他:“如果你不想突然嘔吐不止或者流鼻血的話,你最好別碰它們。”
路易斯皺了皺眉,帶着一臉的嫌棄把那顆糖扔回了我的抽屜里:“所以你的好方法就是這根繩子嗎?”
“別小瞧它,”我打開卧室窗戶,暗自慶幸我的房間就在安德魯的書房上方,“這叫伸縮耳,我特意買的——”路易斯湊上前來,看着我把那根細長的肉色繩子垂到書房的窗戶邊。我們同時屏住呼吸,頭對頭貼近了細繩的繩頭,突然之間,安德魯的聲音響亮地出現在我們耳邊。
“……如果你還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的話,盧修斯,”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安德魯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與他說話,“你最好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安德魯,”盧修斯嘆息一聲,語調油滑,“你的態度真讓我傷心,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一陣沉默之後,安德魯稍稍放緩了語氣:“我聽說你最近很忙——今天抽空過來,難道只是為了與我閑聊嗎?”
“噢,我只是想邀請瑞亞來我家小住幾天而已。”盧修斯輕鬆地說,“從暑假開始到現在,德拉科還沒見過她。”
我微微一愣,側過頭,卻發現路易斯正皺着眉看向我。
安德魯似乎更加戒備了:“反正暑假快要結束了,他們可以在霍格沃茨見面。”
“這就顯得你有些不近人情了,安德魯,你知道他們正在約會吧?這個年紀的孩子根本無法忍受這麼長時間的分離。”盧修斯說道,“怎麼樣?如果瑞亞願意的話,我過會兒就能帶她——”
“她不願意。”安德魯冷冷地打斷了盧修斯的話,“我猜你已經見過馬爾斯了?看來你從他那裏得到了答案——他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了?”
一陣窸窸窣窣聲之後,盧修斯的聲音低沉了幾分:“魔杖……你認真的嗎,安德魯?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用魔杖指着我。”
“十二年前,當你來遊說我加入你們的時候,我就表達過我的態度了,盧修斯。作為朋友,我尊重你的立場和選擇,”安德魯頓了頓,“但你不能打瑞亞的主意。”
“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安德魯,我只是代替德拉科邀請瑞亞去我家而已——就像以前那樣。”
“別繞圈子了,我們明明都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我有些緊張地朝外傾了傾身子,不着邊際地想着下回得和雙胞胎提個建議——他們要是能在這上面加雙眼睛就好了。
“這麼說,”盧修斯終於開口了,“你已經選好陣營了。”
“十二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了——我不會屬於任何一個陣營。”安德魯淡淡地說道。
“當然,但前提得是瑞亞沒有那樣的能力。”盧修斯說,“你不明白你現在的舉動意味着什麼嗎?你把瑞亞和整個家族都放在了我們的對立面——”m.
安德魯提高了音量:“我不會讓我的女兒成為別人的工具——不管那個人是誰。”
“很好,很好,”盧修斯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冷漠,我聽見了一聲手杖重重敲擊地面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盧修斯站起了身,“你讓我別無選擇,安德魯,”他說道,“我必須得為我的家族考慮,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兒子陷入危險——沒錯,危險。”
我和路易斯同時抬起頭看向對方,在那個瞬間,我們倆都明白盧修斯這是在拐着彎提醒安德魯未來我的處境如何——不過這倒是在我預料之中的事情。我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難道德拉科已經因為我而出什麼事了嗎?”
路易斯用一種“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着我:“那盧修斯·馬爾福還會這麼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裏嗎?”
我縮了縮脖子,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關心則亂了。
此時,樓下的盧修斯則接著說道:“一直以來,我們兩家之間的關係都很緊密,但既然你現在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我們就不必保持這種聯繫了。”
安德魯長長地嘆了口氣,隨後,他堅定而平靜地說:“我感到很遺憾。”
當我聽到盧修斯離開的腳步聲后,我才把伸縮耳收了回來,肉色的長線在我手裏像是一團亂麻。我和路易斯面面相覷,過了半晌,他才幹巴巴地勸慰起我來:“不要太難過。”
我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側過身子坐上了窗檯,輕聲說:“我沒事,”我扭過頭看向窗外,一群鴿子呼啦啦地飛過了碧藍的天空,“從弗利莊園回來以後,我就知道這件事早晚會發生的。”
路易斯沒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
在我拒絕馬爾斯的那個瞬間,我的家族和德拉科的家族就已經開始走向不同的道路了。我不可能主動走向伏地魔的陣營,而馬爾福一家也不會輕易背叛他,因此,對雙方而言,我們那人盡皆知的親密關係便不再簡單了。安德魯與安娜不會再放心我與德拉科來往,而我則會給德拉科帶來不少麻煩。如果伏地魔想抓我,那麼率先成為誘餌的,一定是德拉科——而盧修斯不會對這種事坐視不管。
我朝着窗外伸出手,像是想要徒勞地抓住從我指間吹過的風一樣。不過,裹挾在空氣中的一絲涼意卻告訴我,熾熱的夏天快要結束了。
盧修斯離開后沒多久,安德魯便把我叫去了。他在我面前踱着步,謹慎地說道:“我們也許得取消你和德拉科的婚約了。你知道,現在局勢不明朗——”
“好。”沒等安德魯多做解釋,我便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愣了愣,猛地停下了腳步,一副沒想到我會那麼快答應的模樣。
“不用擔心,爸爸,我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對着安德魯扯了扯嘴角。
“還有一件事,”安德魯點點頭,隨後又開始焦灼地踱起步來,他側過身子,避開了我的視線,“我們希望你不要再與德拉科來往了——哪怕是在霍格沃茨,也不要與他有任何聯繫。如果你想留在英國,瑞亞,這是我們唯一的要求。”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安德魯扭過頭,堅定地看着我。
我握緊了拳頭,只覺得自己似乎坐在一艘大船上,巨大的海浪即將撲向我,而我卻無計可施。
“好。”最後,我輕聲重複了一遍之前的答案。
安德魯和盧修斯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沒過幾天,我的房間裏便陸續出現了好幾隻貓頭鷹。我隨意地理了理被扔在桌上的羊皮紙,意外地發現連潘西·帕金森都給我寫了信——只不過裏面除了冷嘲熱諷之外也沒有別的內容了。我把那張羊皮紙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里,隨後認真地看起了其他人給我寫的信。
布雷斯和達芙妮作為很早就知道我們的婚約的人,並沒有詢問我取消婚約的原因,他們只是寫了些日常小事,卻在信的最後小心翼翼地安慰了我。格蘭芬多三人組的信是用同一隻貓頭鷹寄來的——他們的消息倒是比我想的還要靈通——信里也是一致的關切(羅恩彆扭地寫着“馬爾福果然是個混球”),我忍不住笑了笑,把羊皮紙放到一邊。最後一封信卻是署着“西奧多·諾特”的名字,我沒想到他居然會給我寫信,不過當我看到紙上簡短的一行字后,我的驚訝便變成了無奈。
“婚約?”
整封信里連帶着那問號都透露着一股懶散和敷衍。
我拿出羽毛筆,在西奧多那行字底下寫了個“對”后,便把它放在一邊,拿出新的羊皮紙開始給其他人寫回信。只是當我提筆寫下“親愛的達芙妮”的時候,我莫名抱着一絲微茫的希望抬頭看向了窗外。遠處的樹木鬱鬱蔥蔥,偶爾會有一群飛鳥從樹尖中冒出來,它們揮動着翅膀,嘰嘰喳喳地掠過平靜的天空。
我眨了眨眼睛,想看清那湛藍卻模糊的天光,然而當我的視野變得清晰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砸在了羊皮紙上。
我低下頭,看見達芙妮名字的首字母“D”被淚水暈染開來,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寫過“親愛的德拉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