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忍把卿卿負
歲暮霜寒重,疾風吹勁雪,一目長安城,天地渾於一白,十月大雪,長安盈四尺,林木摧毀,牛羊凍死。
夜色溶溶,寒風刺面,掌燈的宮娥走在前面,奉膳的食官跟在後面,深淺的足跡烙印在雪地里,幾個人就這麼走成一隊行伍。
宣室門推開,掌燈宮娥候在殿外,食官入殿奉膳,寒衣揉了碎雪扎進宣室,捎來一陣濕冷味道。
食丞進獻羊肉、鴿子、韭菜等溫熱驅寒的菜肴,宦者令試吃后擱置在書案邊,燭影幢幢,照得人微醺,劉徹奮筆疾書批閱奏章,無暇顧及用餐,宦者令見狀遞給他一盅鴿子湯,劉徹頭也沒回,騰出一隻手抓取鴿子湯一飲而盡。
宦者令同食丞打了個眼風,食丞便利索地跪安,帶着黃門退出宣室殿,宦者令佝僂着身子等候差遣,眼看劉徹擱了筆,這才小心翼翼地趨向他問:“陛下,子時已過,不如回寢殿歇息?”
劉徹面色微苦,濃眉綳得有些緊,手掌微曲指關節擊案,猶自感嘆本以為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是風調雨順的好兆頭,誰成想年關將至上天給長安城送來一場雪災,凍死無數牛羊、馬匹和貧民百姓,轉燭飄蓬間追憶起往昔,心中苦澀一陣接一陣地翻湧:
建元三年黃河水災,又逢飢荒,餓殍遍地,出現人相食的慘象;建元四年蝗蟲成災,農民顆粒無收不得不背井離鄉,從此流離失所落草為寇;元光三年黃河在濮陽決口,竟淹沒了十六郡,幾十萬的難民無家可歸;元光四年驚現地震,房屋被摧毀無數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元光五年螟蟲災害;元光六年旱災、蝗災……往事從頭看,原來自己御極至今已躬逢天災無數,可見上天何其薄倖!
劉徹心中哀嘁,悶憤搖首:“多事之秋,如何能寢?”
宦者令不易察覺地觀色,但見天子哀容不減,兩道翠眉冷垂,深色的眸子望向一團明焰陷入沉思,渾身瀰漫著一股躁戾好似一觸即發。
劉徹望着躍躍欲動的燭炬,雙目忽而空洞忽而銳利,給人威以窒息感,遙想當年長陵高園殿大火,白白讓董仲舒鑽了空子,這老賊病中驚坐起提筆飛書,大肆鼓吹“天人感應”,借上天示警抨擊自己舉政不德。
什麼上天示警,無非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奉行儒家“以王道治天下”的策略,才會心生怨懟,惡意抨擊朝政,妄圖以“天人感應”為據,來約束君主的權力,董仲舒的用意不難看穿,鬢髯老賊實在可惡!
宦者令不露聲色地掃了一眼,天子這張憤怒的臉扭曲成豺狼虎豹,只從他這股抓肝撓腮的狠勁便知,指不定恨上誰了。
劉徹暗自痛罵董仲舒,回過神來繼續審批賑濟雪災的奏章,參照往年賑災經驗給大司農頒佈詔令,命大農令孔僅全權署理,核實歷年受災人數登記成冊上報朝廷,並由大司農統一調配各郡賑災物資,另外派遣謁者去往各郡勸植宿麥,舉薦能夠借貸貧民錢糧的吏民,考慮到災民人數過多,無法全部安置到位,剩餘災民採取單獨造冊的方法,向朝廷報備以便再作安排。
已是子時三刻人困體乏,半點精力也無,劉徹邁向寢殿,等不及更衣便一頭撲向床榻,倒頭呼呼大睡,宦者令搖手招來兩個黃門為其調整睡姿。
風雪肆虐,瀟瀟不歇,朔風卷飛絮,雪漫漫漂灑人間,未央宮滿目俱白,雖不如往日朱紫繁華氣象,倒不失寧靜曠遠的豁達境界。倏爾風動雪落,露出一截紅梅獨俏枝頭,黃門侍衛清掃路邊的積雪,眼尖的黃門發現汲黯的身影,正向宣室殿匆忙趕來,當下便丟棄掃帚去請宦者令前來應付。
宦者令不疾不徐地去迎汲黯,謙笑看他關切道:“近日天氣苦寒,大雪封路滑的很,都尉不在家休沐,可是有什麼要事,但請吩咐奴婢便是。”
百姓逢難汲黯夜不能眠,天一亮便趕來面聖,眼看宣室殿就在前面,被宦者令擋住了去向,故而更添急色:“煩請大監通融,下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宦者令面帶微笑地看着他糟亂的鬍鬚,暗道他哪次來不是塌天之禍,也只有他回回來都這麼不講規矩。
“非是奴婢怠慢,陛下一夜案勞,還望都尉稍安勿躁。”宦者令不咸不淡地應付着他。
汲黯老辣的目光朝宣室方向凝固許久,收回目光后臉色無比的凝重,他對着宦者令俯身下拜,懇切道:“下臣在此多吹一陣朔風,外頭百姓便會凍死一人。大監,請務必行個方便。”
“實不相瞞,陛下正在為此事憂愁。”宦者令垂首輕嘆,再耽誤下去,恐被人說成貽誤朝政,因道,“也罷,奴婢儘力而為。”
汲黯恭敬而立,頷首微笑:“下臣靜候佳音。”
宦者令進入寢殿,躡手躡腳趨近劉徹,捏着嗓子小聲呼喚:“陛下醒來、陛下……”
劉徹睡眼鬆動,耳邊猶似塞滿了狺狺犬吠,一睜眼便看見宦者令無辜的眼神,劉徹推開綾被,翻身坐起,宮娥上前服侍穿戴。
“什麼時辰?”劉徹問。
“辰時初刻。”宦者令報時後接着說,“陛下,主爵都尉求見。”
“汲黯?”
劉徹乍聽驚鄂頓住,煩躁地撓了撓頭皮,年底鬧了雪災黎民百姓日子不好過,他定是來興師問罪,當初卻冠被他逮住好一頓臭罵,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羞辱自己,說自己“內多欲而外施仁義不如堯舜”,這是個殺人誅心的狠貨,弄不好今天又是來吐唾沫星子的。
“朕不能見他!”劉徹一口回絕,拒不肯見汲黯,無論如何自討苦吃的事情絕對不幹!他穿好衣裳就要往帷帳方向鑽,不忘交代宦者令:“他有所求,朕都允之。”
宦者令顧盼的眼神沒有換來君王的眷顧,正躑躅不知該如何處理,乾脆奉旨執行宣召汲黯便是。
汲黯入殿環顧不見皇帝蹤影,宦者令眼神飄忽不定,不停地往身後暗示,汲黯這才留意到帷帳後頭似乎藏了個人,不用腦袋猜也知道是誰,只是相當令人感到疑惑:“陛下既已傳召,為何不見臣?”
室內寂靜如斯,沒有任何回答,汲黯汲黯正想前進一探究竟,被宦者令攔住:“陛下有旨,今日不便與都尉相見,然都尉所求,皆許。”
汲黯悵然看向帷帳,目光默然低垂臉上殘色微露,呈上簡牘遞給宦者令后將雪災受損狀況口述一遍,不僅長安,三輔地區也受到影響,這期間不斷有難民向京師湧來,長此以往京師治安必亂,這些難民必須要儘快處理好,他提議說:“農乃天下大業,今壯丁列入行伍,農桑廢弛必不是長久之計,臣建議將隴西、北地、上郡戍卒減半,既不誤農事還能給朝廷減輕人員負擔。此外昆明池已近完工,不需要太多的工匠留在那裏,臣以為不如徵調因罪罰沒的官員和無籍可歸的難民充入昆明池,以此暫緩京師災民的壓力。”
宦者令回頭去看,帳子裏的劉徹顯然沒有異議,於是奉旨答覆汲黯:“可行”。
汲黯拱手一拜:“臣謝陛下恩典。”
待他遠去劉徹才肯現身,緩緩步向門外,兩手叉腰呼吸着外邊的空氣,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這麼大個國家出點亂子是避不可免的,關鍵在於總舵手怎麼有效掌控這個國家。
劉徹器宇軒昂地遙望蒼茫雪景,只見天地空曠,渾如一體,銀裝素裹的世界被裝扮得格外通透清白。
大雪連天路面積雪太深,人畜無法通行,後宮的人出不去,各自悶在宮中消遣,或在庭院打雪仗、堆雪人,或紡織新衣,李延年親自做了幾個小鞠球送來鴛鸞殿,給李妍訓練松獅犬,周芒山和劉細君將鞠球扔來扔去,小神仙來回去追,它跑的很快,像極了旋風,它跑累了便躺在地上乖巧地等待李妍摸它肚皮。
“娘親來摸摸你的肚子。”李妍憐愛地撫它肚皮,手感柔軟無比好摸極了,越摸越想摸,越摸越上頭,再一看小神仙愜意的姿勢,渾像個可愛頑劣的小屁孩,縱使黃金一萬也買不到小神仙這份憨甜。
陳夢盯着李妍看,溫柔恬靜讓人如沐春風,再看小神仙四肢微動,舒適得不像話:“夫人待小神仙體貼入微,將來不知哪位龍子有緣,能遇見夫人這般慈母。”
李妍低頭擼着小神仙的小腦門,擼完它的小腦門撓下頜,但聽陳夢如是說面色微醺,將小神仙舉高了端詳,半分羞赧半從容地回答陳夢:“我有小神仙足矣。”
周芒山從陳夢身後探出頭來,大笑問她:“陳宮莫不是想嫁人生胖娃娃了吧?”
“小蹄子讓你胡說!”陳夢羞憤不已,立刻便要去撕周芒山的嘴。
“在外頭便聽到你們的動靜。”吳丙腳一進門,便看見陳夢滿屋子追着周芒山跑,立刻打斷了二人,走到李妍跟前,“外頭雪已經停了,夫人困在宮裏許久,不如出去走走?”
李妍猶豫半晌,扶了扶寶髻應道:“多日不見二哥哥,不如今日就去看他?”
吳丙點了點頭,周芒山立刻自告奮勇,一臉嬉笑地央求:“奴婢陪夫人去!”
陳夢安排人手打掃屋內,余者隨李妍出門前往太樂署,無奈雪厚路滑,車馬不能通行,只能步行着去。
走在閣道遇見一處下坡路,探路的黃門宮娥無一例外地滑倒,周芒山急中生智提議大家將滑就滑,屁股墩往冰涼的地面上坐,使點力順着坡路滑行下去。
“地面太涼,恐夫人着涼。”
李妍想起在昆明池和劉徹乘船衝浪的情景,利用水勢落差衝到底下,非常的刺激。“無妨。”說罷便斂起裙擺坐了下去,腿一蹬夠着力便飛速滑行衝到了底下,其他人陸續滑了下來。
閣道漫長,從前坐在油壁香車裏倒沒有發覺,如今徒步行走,才知道路漫漫其遠兮。
“喔——”周芒山眺望到不遠處的左童,和她身邊排列整齊的六隻威猛烈犬,身邊還蹲着一隻毛犬,驚訝失聲,“奴婢從未見過這麼多烈犬,真是開了眼!”
眾人尋聲望去,那六隻烈犬面目猙獰,看着人來的方向驚天動地地狂吠,陳夢伸臂護在李妍腹前,緊張兮兮地勸道,“夫人,不如改日再去太樂署?”
李妍含笑搖首,自從在上林苑目睹了劉徹的烈犬,對左童的烈犬談不上害怕,逕自向左童走去。
左童見李妍無所畏懼地朝自己走來,給黃門打起眼風,六隻齊聲狂吠,站起來比劉細君還高。
“怎麼妾身回回出來賽犬,都能遇見李夫人?”左童見她沒有懼色,倒有點煩躁。
李妍低眉笑,眼波瀲灧:“想必是緣分使然。”
左童被她這麼一恭維,心裏更加不舒坦,鬼才跟你有緣分!低頭看了劉細君懷裏的小神仙眼波一轉,笑從中來:“李夫人既有興緻,不如讓你我愛犬切磋如何?”
李妍身子低了半截,上下打量着左童身旁的幼犬,頭頂長着幾縷白色的冠毛,耳朵細長,冠毛和尾巴毛色相似,遠遠地望着李妍,性格倒是溫順的很,幾縷白色的毛髮隨風飄舞,賽似朗朗俊逸的美少年。
李妍推辭道:“小神仙如何能與長使愛犬相比?”
“這有何難?”左童繼續挖坑,看她對自己的幼犬很有興趣,便以此相誘,“這是我新得的半毛犬,和你家小神仙差不多大,不如就讓它們比上一比,拼拼耐力如何?”
李妍看着半毛犬兩眼發光,世上怎麼會有毛髮如此帥氣逼人的犬?莫非是神犬?
陳夢輕輕搡她,李妍這才回過頭來,望了小神仙一眼,近來在宮中時常訓練它的速度,想必不會太差,倒不如試上一試。
劉細君注視着李妍,等待她的答覆。
李妍首肯道:“不防一試。”
雙方就此約定二十公里的競賽規則,誰先完成則為贏家,賭注是一個月的犬糧。黃門從劉細君手裏接過小神仙,和半毛犬捆在一起,競賽正式開始便將它們鬆開。
小神仙和半毛犬同時發力,跑了十里遠,半毛犬后蹄一蹬彷彿踏上風火輪,箭速狂奔將小神仙遠遠甩在後面,小神仙似乎意識到沒有勝利的希望,於是停止奔跑,四仰八叉往地上躺。
“怎麼回事?”李妍憂心地問。
“奴婢和細君去看看。”周芒山帶着劉細君一道去看,不管她們怎麼勸、怎麼鼓勵,小神仙始終放棄前行。
眼看半毛犬即將抵達終點勝利無望,小神仙仍舊趴在地上不肯動彈,劉細君單手揪起小神仙的被毛,給它套上栓繩,把它拖到李妍跟前。
左童雀躍不已,笑得不行:“李妍,你的小神仙挺會詐屍啊?”
李妍看着不爭氣的毛孩柳眉低垂,無奈將它抱起,踐行諾言:“願賭服輸,一月犬糧鴛鸞殿自當奉上。”
左童看到李妍酡紅的臉色格外開懷,抱着半毛犬吻了又吻,眼睛一睨,劉徹和他的隊伍正往這個方向過來,當下便努着嘴心生抱怨:帶李妍去上林苑玩不帶自己去!
“哎呀,李夫人可千萬不要怪罪小神仙,它沒有受過訓練,自然比不過御苑裏的犬。”左童心中頓生一計,要給劉徹找點麻煩。
“長使此話怎講?”李妍聽着很繞,不知她所云為何。
左童眼瞅着劉徹越走越近,心裏邊樂得不行,當即編出一段曠世之戀:“我宮裏的犬承蒙陛下賞賜,當初我入宮,陛下不但將愛犬賞賜給我,還教我馭犬之術。他帶着我去上林苑賽犬,摸着我的手說我的手是世間最好摸的手!他還讓我在犬台宮挑選,看中哪個挑哪個,怎麼李夫人去上林苑,竟沒有挑選幾隻能入眼的犬吶?”
李妍紅唇微抿沒有答話,水眸在半毛犬和小神仙之間流竄,落差感油然而生。
劉徹伸手作出“噓”的動作示意眾人不要驚動李妍,他悄悄走到她身後,欣賞着她廣袖翻飛的美麗倩影。
左童摸了摸小神仙的腦門,匝嘴嘆道:“小神仙丑是丑了點兒,不過勝在乖巧,我看它長得苦大仇深,不如叫它醜醜更妙,陛下覺得如何?”
黃門宮娥紛紛見禮跪了一地,李妍聞言轉身果然身後站着一個臭男人,還摸過“世間最好摸的手”!
劉徹聽左童稱呼小神仙“醜醜”,正中自己下懷,這隻死狗天天賴着李妍,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朕看它的臉皺紋擠成一團,渾不知丑為何物。”
“……”
好、好、好!它丑,走還不行嘛!李妍柳眉倒豎,奮力踩他一腳揚長而去。
“夫人這是何意?”劉徹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冤枉質問。明明是她跟左童爭執,吵不過踩自己一腳?豈有此理?
左童吐了吐舌,趁劉徹不注意趕緊溜。
李妍頭也不回,抱着小神仙回到鴛鸞殿,劉徹追回暖房,只見李妍坐在幾前撫摸着小神仙的被毛,她喘得厲害,眼睛不知死死地盯住哪裏,肩線聳如山峰,一句話不說,也不看自己一眼。
劉徹知道她在生悶氣,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邊,開始裝聾作啞:“朕方才說什麼來着?”
李妍沉默不語,如深水般沉靜。
劉徹伸手就要去摸她懷裏的小神仙,李妍迅速挪開身體調轉方向,不讓他摸。柳眉倒豎剜了他一眼,嗆道:“小神仙貌丑,仔細髒了陛下的手。”
劉徹發現她她生起氣來不會大呼小叫,但是比大呼小叫還要頭麻,不讓摸也不讓碰。或許自知理虧,也或許是吵不過李妍,扭頭去瞪伺候的仆婢,罵道:“一群混賬!也不知道提醒着朕,要你們何用?”
李妍聽得如夢如幻,驚奇的目光在劉徹臉上繞了又繞,他說這話真的一點也不會臉紅。
眾人紛紛跪地,叩首請罪:“奴婢們知錯,請陛下恕罪。”
宦者令向李妍膝行兩步,抬首看她時促溜着眼:“奴婢們有錯打得罵得,夫人切莫氣壞了身子。”
劉徹連連點頭,李妍不忍眾人蒙冤,便不再和劉徹置氣,劉細君抱了小神仙下去照料。宦者令傳了晚膳,李妍悶頭吃飯,席間一句話也沒有說,劉徹嘰里咕嚕說上一堆,她也不回話,不管劉徹怎麼拋眼她都不去搭理,吃完飯便回寢殿躺着。
劉徹見她態度如此冷漠,生出心結倒不好,想着晚上和她好好談上一談,脫了外袍鑽進被窩裏去,伸手想去抱她一抱,無奈手一碰着李妍,她便往床里迅速挪動,態度很明確,就是不讓他抱。
“夫人還在生氣?”劉徹身子傾近,仰頭去看她,伏在她耳畔輕言蜜語,嗓音格外的綿遠渾厚,聽得李妍神思昏昏。
“子隨其母,妾與小神仙俱丑,怎敢誤了陛下的眼?”李妍背對着他,話里並非真的責備,反倒有些傷感。
哎呀呀,說小神仙一句丑,她能記仇記上一輩子,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劉徹頭皮麻得不行,美嬌娥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劉徹不再猶豫強勢抱她入懷,一口吻在她的雪肌,氣勢磅礴地說:“朕不管,朕就要吻你。”
五日一朝,劉徹穿戴整齊去承明殿視朝,兒寬將衛皇后獨霸天下的謠言一案當庭彙報,另外提出質疑:“皇後娘娘久居深宮之中,竟也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可見有人賊心不死意圖擾亂天下。恕微臣拙見,陛下不得不防。”
文武百官左右相覷,看法幾乎一致,兒寬此言擲地有聲,五個共犯三個淮南臣,背後是誰在搗鬼不言而喻。
御史大夫張湯率先站了出來,據此參奏:“啟奏陛下,臣以為此事與淮南王脫不了干係,請陛下明察!”
眾臣七嘴八舌地討論,愣是沒有人站出來附和,劉徹目光一掃,丞相公孫弘無動於衷。
汲黯擔心天子操之過急,日後難免落人口舌,當即起身言明利害:“眼下並無證據能夠證明淮南王有失,御史大夫言之無物,難道空口白牙便要置諸侯王於死地嗎?”
承明殿頓時鴉雀無聲,寂靜中瀰漫著一股看不見的硝煙,劉徹見他二人爭執得難看,只好出面和稀泥,淮南王一事點到為止,親情還得秀上一波:“淮南王賢名遐邇,朕之世父,何至於此?”
張湯一時啞口無言,心中度量一番回到席位。天子如此說法,他都不追究了,旁人再沒有追究的餘地。
汲黯沒有回席的打算,向天子進諫:“今皇太子既定,不可無良師佐治,陛下不可大意。”
衛青聽來心頭微微一震,事關皇太子,又是自己的外甥,他這個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反倒不好去插話,只能靜觀其變。
劉徹沉默須臾,笑問汲黯:“太子太傅孰堪重任,卿可有才茂俊賢給朕舉薦?”
汲黯深拜,答道:“陛下為太子擇賢明之師,既是國事也是家事,父子君臣本是一體,陛下慧眼識珠,哪裏需要臣來費心。”
“你也學會恭維朕了。”劉徹敷衍地笑笑,語氣硬邦邦責備不重,旋即點漆之眸投向公孫弘。“丞相可有屬意的太傅人選?”
公孫弘長髯微動,老態龍鍾地起身回話:“太傅之責事關重大,臣蒙陛下信任,願保舉一人,萬石君少子石慶。”
萬石君石奮,侍奉高皇帝劉邦,以恭謹著稱,孝文時官至太子太傅,太中大夫,孝景時位列九卿,秩兩千石,四子皆官至兩千石,故號稱萬石君,少子石慶德高望重,處事嚴謹,官至沛太守,深受士子推崇。
劉徹短促地笑了,不吝稱讚:“立德以立人,石慶人品貴重,太子若能得他為良師,實乃社稷之幸,即日起為太子歸置博望苑,以期博聞遠望。”
“陛下聖明。”公孫弘再拜,“陛下無獨親子,更有公主為愛,諸位公主日漸長成尚無封邑,臣斗膽請陛下賜封!”
眾臣也拜,紛紛稱讚:“臣等附議!”
劉徹遂納丞相之言,以江夏郡鄂邑封二公主,號為鄂邑公主;以琅邪縣為諸邑封四公主,號為諸邑公主;以北海縣為陽石封五公主,號為陽石公主。
公主們的封地有了,還差個駙馬,衛長公主的婚事八九不離十了,張湯消息快也也無比的機靈,趁熱打鐵說:“長公主妙玉芳齡宜婚配良婿,平陽侯曹襄丰神俊朗品行高貴,堪為雀屏不二才選,況陛下與平陽主中表聯姻親上加親?”
眾臣附和着點頭笑,大家似乎都很看好這門婚事,劉徹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曹襄家世才貌自不必細說,人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倒是另一個外甥昭平君,正處於叛逆期,時常忤逆尊長,到底年輕不經世事,等成家立業了或許能變得成熟穩重,他這人雖說缺點無數,卻有個重情重義的好處,館陶公主攢下來的家產也夠夷安公主瀟洒幾輩子。
劉徹如是一想,竟也覺得這不失為一樁好姻緣,故而一錘定音:賜平陽侯曹襄尚長公主,昭平君尚夷安公主,擇日完婚!
劉陵本想借昭平君之手挑撥皇帝和大將軍,讓他們君臣多生嫌隙,誰料劉徹下手如此地快,這個新上任的廷尉兒寬倒讓她刮目相看,這麼輕鬆就將自己的人馬一網打盡,損失三員大將劉陵心情鬱結難消,隱約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腰斬三員大將那日,劉陵親自去送他們一呈,也是希望自己能不忘雪恥。
“陵兒,你怎麼來了?”張次公見劉陵登門,歡喜地迎她。
劉陵看着他養的一身肥膘就來氣,壓抑地質問:“我聞朝廷正在籌劃西征一事,你可收到消息?”
“未曾聽聞。”張次公摸不着頭腦,搖首恍惚,他倒也看的開,不以為意地去撩她頸項:“沙場兇險非常人能及,我留下來陪你不好嗎?”
劉陵怒其不爭,抓住他的手雙眸冰冷:“乳臭未乾的霍去病都能立下戰功,你居然都沒有危機感?”
劉陵不想再跟他廢話,奪門而出登上車駕,心裏窩着一團火,現在看來張次公這廝是真的沒用了,白白損失這麼好的一顆棋子,可惜啊!劉徹當真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一門心思地迫害諸侯王,收回任免王國高官權柄,就連王宮衛隊也不放過,堂堂諸侯王活的豬狗不如,真是欺人太甚!
忽然車廂劇烈搖動,劉陵受驚之餘出去察看,原來是車輪壓到一塊頑石,倒霉的事情一樁接着一樁!
“真是晦氣!”劉陵一聲怒吼,準備回到車廂,可巧遇見了老熟人嚴助,今兒心情不好,且同他去消遣一番,於是吩咐家丞去請嚴助,“速去請嚴大夫,便說我在閑春居等他。”
家丞領命去接近嚴助,請他去閑春居一敘,不料遭到嚴助拒絕,家丞再三邀請,嚴助拒辭到底,家丞無奈隻身回到閑春居向劉陵復命。
劉陵本就心情不好,現下連嚴助也使喚不動如何能忍?對於嚴助她太熟悉太了解,想要拿捏他易如反掌。
家丞候在原地不動靜靜等待她的吩咐,只見劉陵一雙眼笑成月牙兒,飄來一句漫言:“你去告訴嚴助,他若不肯來,我只好親自去府上請他。”
家丞原話相告,嚴助聽后心虛不已,臉色頓時煞白,跟着家丞來閑春居見劉陵。
嚴助走進雅間便聽到劉陵鶯啼般的笑聲:“我還以為你當真不來了呢?”
“陵翁主有何吩咐?”嚴助掃了一眼劉陵,她風采如舊,媚骨天成,交領敞開着穿,彷彿一朵瑰麗的白色玫瑰花,真真是風情萬種。
劉陵斟了杯酒親自去喂他,此刻像個小鳥依人的柔弱女子依偎着他,蔥白的手指從他長頸伸向衣服裏面,一路摸下去,嚴助深深地呼吸,終於醉倒在溫香軟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