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萬古流芳莽撞人
吧嗒!
吧嗒!
寂靜街道,平地生雷。
一隻烏黑小腳,倔強抬起腳掌,勇敢邁出。
滿是碎石子的道路上,小腳每走一步都要忍受人世間的不平。
最終,一切的苦難,被結繭的腳皮阻擋在了外面。
風兒繞,風兒吹過小軟的臉龐。
掀起的髮絲間,露出一張清秀乖巧的小臉蛋。
髒兮兮的臉蛋上,掛着密密麻麻染黑的汗珠。
小軟有些吃力。
長年的營養不良,導致她扛旗走路很費勁。
可心中燃起的某種希望或者說是某種渴望,卻像源源不斷的燃料支撐着她。
直到此刻,
腦海里還在迴繞那句鏗鏘有力的話語。
“五星閃耀皆為信仰,目光所至皆為大夏。”
雖不太明白這句話含義,但是聽起來感覺好厲害。
感受着身後的跟隨,小軟早熟的心靈里沒來由的很安心。
“哼!我也有人保護了。”
“爺爺說過,曾經的大夏擁有這個星球上最強的地表男人,大哥哥好像就是,三兩下就把我忽悠瘸了。”
“可是爺爺還說過,如果一個男孩給了女孩很多很多好吃吃,那就是要娶她的意思,這是大夏的傳統,那我,要不要答應啊,好害羞!”
紛亂思緒,擾的小軟走路腿也不困了,背也不駝了,就連臀部曲線都優美了起來。
奈何,某個殺氣騰騰的男人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他的眼裏只有五星飄揚。
很小的時候,秦蒼特別喜歡聽爺爺講故事。
每天晚上,爺爺都會在他的一再央求下講述一些陳年舊事,一些被歲月掩藏的血與火。
小小的年紀自此埋下對未來的憧憬。
渴望長大,渴望保家衛國。
後來,
小孩長大了,可以參軍了,爺爺卻失蹤了。
最後,小孩毅然決然地做了一個決定。
放棄夢想,走上尋人的不歸路。
世事無常。
一晃眼,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看着前方艱難走路的小軟,秦蒼幾次差點忍不住叫住她。
可相似的經歷卻告訴他不能這麼做,窮苦人生只剩的那點自尊不能被剝奪。
但有些不長眼的東西,不配擁有這些。
摩托的轟鳴聲,果然引動了某些躁動的心。
城寨密集交織的樓層里喧囂聲起。
很快,
一個接一個人影衝出樓宇圍攏過來。
逐漸高漲的煙火氣里,秦蒼彷彿看到了海鮮盛宴。
魚鰓,魚皮,魚鱗,魚眼,魚須,魚尾。
在這些人里,你可以看到任何一種魚類器官。
尤其是那個長了魚尾的哥們趕路堪稱一絕,兩手架着兩個拐棍,魚尾框框拍地起跳,看的人眼皮直跳。
不過無妨,且讓魚尾再蹦躂一會。
前方,
小軟停了下來。
顫巍巍的小身子抓着高高的旗幟昂揚不倒。
吱!
摩托急剎。
“小黑蛋,你能和他們溝通嗎?”
秦蒼閑庭散步走到小軟身後。
“好像不太行,我只會爺爺教我的語言,九號源城外族人多,他們非常排斥我們也不和我們接觸。”
“九號源城?”
“是呀,爺爺說這裏是九號資源回收城,簡稱九號源城。”
長了見識的秦蒼默默頷首,
右手輕搭小軟肩膀。
“既然溝通不了,那就只能用愛感化了!”
身為大夏男兒,有責任宣傳國家文化,全世界都學大夏話的時代,自我輩重新始。
視線里把城寨一分為二的道路上,越來越多的畸形人湧出樓外圍了過來。
包圍圈越來越小。
無數熾熱目光全部投向秦蒼和小軟。
奇異的是,秦蒼沒有任何不適,隱約間,他找到了戰勝社恐的辦法。
身前,
小軟顫抖的身體被手掌察覺。
“就是他們欺負的你嗎?”
“嗯。”
“別怕,小黑蛋,且看哥哥效仿先輩做一回那萬古流芳莽撞人。”
虛空中,一個豹頭環眼的八尺大漢彷彿穿越了時光虎豹雷音。
這一刻,日月滄桑,盡皆逆轉。
左手豎起,食指劃過眼眸。
“瞳!”
轟!!!
腦海轟鳴,黑瞳顯化。
嘶嘶嘶!!
深沉黑霧,肆意散播。
嘶嘶嘶!
後背青色紋身上,一條猙獰觸手嘶鳴着攀爬而出。
緊接着,
一條,一條,一條。
頃刻間,天暗了。
街道上,
圍攏過來的人懵了,尤其是其中一個偷摸溜向摩托的鬼祟偷車賊。
嘶!!
霸道嘶吼起,觸手動若游龍。
“啊!!!”
偷車賊慘叫着被拖到秦蒼身側。
“會不會說國語?”
秦蒼毫不費力掐住被觸手叼住懸空的偷車賊的脖子。
“……啊!!!”
遭受觸手親密舌吻的偷車賊先是哀嚎着說了一句鳥語,隨後就痛苦的哀嚎起來。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
“老子最煩說鳥語的,就你他媽的會說鳥語是吧?”
啪!
又一個碩大巴掌。
“我讓你偷車。”
啪!
“我讓你偷小孩。”
啪!
“畜生,連老人都不放過。”
感受着隱隱作痛的手掌,秦蒼停下了思想教育。
這偷車賊是個魚皮畸形人,手打上去沒見偷車賊多疼反倒自己疼得厲害。
如此看來,這些身體變異並不簡單。
思索間,一轉頭,他看到了小軟有些恐懼且若有所思的眼神。
“害怕了嗎?”
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我不怕,但是爺爺說,喜歡動手的男人以後可能會家暴,所以,你。”
小軟欲言又止。
秦蒼懵了。
啥?
啥子?
鎚子?
“咳咳,你還小不懂,在大夏,尚武的男人在家裏很寵老婆,有時候還會被老婆欺負,後來,這類男人就有了一個綽號,叫做勁夫。”
倉促間,某人胡亂編了個理由。
但是心裏面,還是後知後覺地呸呸了幾聲,這思想差點被小丫頭帶跑偏。
“大哥哥,我可以揍他嗎?”
小軟突然鼓起勇氣問道。
“當然可以。”
秦蒼讓開身位。
“啊!!!!”
別誤會,這是小軟的叫聲。
下一刻,
“啊!!!!”
懸在空中的偷車賊哀嚎着不停掙扎,卻始終動彈不得。
血液流入眼眶,意識越來越模糊。
彌留之際,血紅的眼只看得見那不停揮舞的木棍以及那迎風招展的紅布。
這場單方面的毆打,沒有等來裁判。
街道上,格外安靜。
一窩蜂湧過來的人群一個個恐懼地望着天空不敢動彈。
他們的眼裏,全是半空中露出獠牙的猙獰觸手。
活動手掌的秦蒼手掌剛一微抬。
刷!刷!刷!
人群中的聰明人應激似的身體後仰,拔腿就跑。
“啊!!!”
觸手閃電般叼住跑的最快的那雙腿,拖行而回。
“敢跑者,殺無赦。”
秦蒼厲聲放話。
怪事發生了。
這幫畸形人似乎聽懂了國語,一個個動也不動身體維持原樣,像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更離奇的是,觸手輻射不到的更遠處,也沒人敢動。
啪啪!
手掌輕拍,人群顫抖。
“我來這裏,不是證明我有多麼了不起。”
即興演講第一步。
人群雙眼大睜,認真聆聽。
“我只是來通知你們,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們在哪裏,動了大夏的人,我會讓你們在哀嚎聲中懺悔,我會讓你們在懺悔中毀滅。”
“啊!!!!”
無比凄厲的喊叫聲透露出無盡的絕望。
所有人恐懼中瑟瑟發抖。
金色天幕播撒的淡淡微光中,並不強壯的身軀彷彿鍍上了金。
秦蒼不在乎這些人聽不聽得懂。
聽不懂以犯事者論處。
一旁,
小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過癮沒?”
“過癮了。”
“好,繼續趕路。”
“嗯。”
染血的旗幟高高豎起。
滴答!
血順流而下。
轟!!
……
城寨最邊緣,滿是殘垣斷壁的破舊房區。
秦蒼正艱難地推着摩托跟在小軟後面,腳下的各種障礙物和泥濘土路讓騎車成了一種妄想。
“還有多久到,小黑蛋?”
“快了快了,嘻嘻,別叫人家小黑蛋,人家是女孩子。”
看着前方來回跳躍的黑炭頭,秦蒼翻了個白眼。
這麼黑的女孩子,他還是頭一次見。
耐下性子,兩人繼續趕路。
終於,
在穿過一個差點推不過車的垃圾堆后,兩人停在了一處四面漏風的破舊房院前。
“到了。”
小軟歡天喜地沖了進去。
秦蒼望着這處院落不由得沉思起來。
看這規模,像個四合院。
這要是放在之前,得值老鼻子錢吧!
琢磨着,他推車進院。
院子內,
不見小軟的蹤跡,但卻隱隱有老人家咳嗽的聲音。
很快,小軟從一間屋內跑出沖秦蒼招了招手。
“大哥哥快來,爺爺在這。”
“好。”
停好車,秦蒼大步流星。
房間內,
秦蒼一進來就被一股腐朽氣息熏到,是那種長時間腌制出來的腐氣。
尋着氣味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破舊老床以及蓋着黑乎乎被子的病懨懨老頭。
裸露在被子外的面容上,滿是褶皺。
甚至,眼睛已經畸變成魚眼,半張臉上還覆蓋著淺灰色的魚皮,插着一片片魚鱗。
“爺爺,他就是我和你說的大哥哥,剛剛他還替我教訓了那些壞人。”
小軟語速很快,說話像機關槍一樣,聲音也很輕靈。
床上,
老頭睜着一雙魚眼看了過來。
秦蒼先開口了。
“您好,老人家,我叫秦蒼,是小軟的朋友。”
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大夏人不能忘。
“就是這個聲調,就是這個聲調,沒想到老頭子有生之年,竟然能再次聽到。”
老頭一張口就讓屋內的人猝不及防。
秦蒼沒回話。
但是越來越明亮的雙眼,詮釋了他知道來對了的內心活動。
幾秒后,老頭收斂激動情緒。
“小夥子,快坐,快坐。”
突然間的熱情讓秦蒼有些不適應,但他還是依言走到床邊坐了下去。
“長得真是眉清目秀啊!”
老頭說著就伸出被子裏乾巴巴的老手。
那手上,滿是魚鱗魚皮。
秦蒼下意識彈起躲避。
一旁的小軟看不下去了。
“爺爺,大哥哥是客人你別嚇到人家,再說大哥哥明明長得高大威猛,哪裏眉清目秀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老頭配合的乾笑了兩聲,隨後正色起來。
“小友見諒,實在是你的語調很像我一個曾經的故人,所以情難自禁。”
老頭說話時很有大夏人的風範。
“老人家,我來此有事求教。”
秦蒼想要直奔主題。
“呵呵,你說。”
“今夕何年?”
簡簡單單的問題。
“沒意外的話是海元500年,小夥子你問這些做什麼?”
老頭說著說著眼神就有些不對了。
氣氛越來越沉重。
秦蒼眉頭緊皺。
海元?
500年?
“500年前,那時的人,是否生活在陸地上?”
咔嚓!
老頭子呆若木雞。
“你,你。”
手指顫顫巍巍指着秦蒼,老頭竟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
小軟趕忙拍背。
咳咳!
咳嗽幾聲,老頭緩過勁來。
“你到底是誰?這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秦蒼展顏一笑。
“如果我說我來自500年前,你信否?”
通過老頭的話語和情緒反饋,他得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
咳咳咳咳!!
老頭咳的更厲害了。
等了有幾秒。
“軟軟啊,你這大哥哥是不是這裏有問題?”
老頭微微起身湊近小軟小聲嘀咕,手指還不時比劃下腦袋。
那意思,不言而喻。
小軟歪頭看了下木雞秦蒼,毅然決然搖頭。
“大哥哥不傻,他只是有點單純。”
老頭聞言重新笑眯眯看向秦蒼。
“小夥子,老頭子我沒活夠500歲,所以500年前的事不敢妄言,不過據我師傅說是代代相傳的秘辛往事所說,500年前大夏人確實生活在一片陸地上,甚至,所有人類都生活在陸地上,至於你是不是來自500年前這個問題,我覺得你可以去找三清道祖問下。”
“那為何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秦蒼迫切想知道改變這一切的源頭。
“小夥子,你這可難為我了,幾百年的滄海桑田,真正的秘密怎能輕易被我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人知道。”
歲月爬滿的面容上皺紋深深褶在一起,老頭似乎回憶起了往昔。
“那你們,又為何淪落至此?或者說是大夏。”
秦蒼換了一個話題。
“說實話,老頭子我不太清楚,師父他老人家至死對這些話題都諱莫如深,我只記得他臨死前留給我的兩個字,活着。”
情不知所起,小軟緊緊抱住老頭瘦弱的胳膊,彷彿抱着的是擎天之臂。
秦蒼不知道該怎麼問了,就連他心情也跟着低落下來。
老頭見狀安慰性的拍拍小軟肩膀,隨後看向秦蒼。
“不過,平時的隻言片語中我還是聽到了一些關鍵詞,比如,囚籠計劃,我想這和我們現在的遭遇應該有着一定的關係。”
年過半百的老頭終究還是說出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只是隨着不停發言他的臉色越來越差。
直到這個時候,秦蒼才反應過來躺在床上的是一個食不果腹的老人家。
“小軟,吃的呢,趕緊給爺爺吃點。”
視線剛轉到小軟身上,就看到一雙嫌棄的雙眼。
再往一旁看去,就看到一個放在床邊的盒子。
咳咳!
尷尬頓生,秦蒼假意轉身打量起屋內佈局。
轉身之間,
老頭本抬起抓飯的手掌僵住了。
一雙飽經滄桑的魚眼中,只剩下一道猙獰紋身。
恍惚間,
記憶重回年少。
“馬良,師父預感自己時日無多了。”
“師父,你一定長命百歲。”
“徒兒,為師一百了。”
“師父。”
“什麼都不必說,為師有事交代。”
“師父請說。”
“尋龍一脈,口口相傳,代代相傳,只為尋一人盼一個希望,師兄弟們為了這個希望流浪他鄉,而我也孤身來到此地這麼多年,只是大夢終究一場空,以後師父不在了你切記不能忘了自己尋龍人的職責,切記大夏的希望,切記先賢的預言。”
回憶戛然而止,激起千層波浪。
老頭子顫顫巍巍的嘴裏,呢喃自語。
“青脊霸下,不入地獄。”
一輩子的苦楚,一輩子的顛沛流離,在這一刻,老淚縱橫。
一旁的小軟手足無措的看着老頭子,干著急卻說不出話來。
老頭子還在呢喃,
“他背負世間最終極的惡,聆聽祖龍傾述,帶來最極致的光明。”
一段一段預言,凝聚着老者心酸的一生。
他不能確定秦蒼就是預言之人。
但這已經就是希望。
可惜,某些人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狀況。
他的世界,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屋內牆壁上貼着的一排排泛黃舊照,容得下其上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缺失了上半部分。
殘缺的照片里,只能大致分辨出是一個隆重的祭祀儀式。
一個個盛裝打扮的白人虔誠跪伏在地,朝着高台上的一座石像叩拜。
缺失的上半段照片,便是石像的上半身。
依舊存留的下半段照片里,攀附在石像腰腹和手掌上的紋身,讓秦蒼如遭雷擊。
手臂上的龍頭,腰腹上的勾連龍尾,這個畫面他怎麼會忘記。
這個紋身,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為什麼?
為什麼會在石像身上出現?
石像,到底是誰?
那個人,是死是活?
空白的大腦里,秦蒼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霍然轉身。
“老人家,這張照片上的石像你知道是誰嗎?”
老淚縱橫的老頭子嚇了秦蒼一跳,可他此刻更關心石像是誰。
“那是師父傳下來的照片,我也不是很清楚,依稀聽師父說過大夏變成如今這樣與雕像之人有着直接關係。”
此時的老頭子,說話異常配合,眼中的熱切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秦蒼沉默了。
深呼吸讓自己放鬆。
飯要一口一口吃,先等老人家吃完飯再慢慢聊。
當務之急,是解決一些當下的事。
“小軟,平時你們怎麼聯繫同族中人?”
“用這個。”
小軟沒有動,直接從床上被子裏摸出一個器具。
看那囂張的模樣,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嗩吶。
“呃~!”
秦蒼被噎住了。
“哥哥要現在召集大家嗎?”
“是。”
“那以什麼名義呀,一會人來了總要有個說辭,要不然。”
“白蓮教面向全社會倡議書。”
“啊?”
“以大夏白蓮教教主張三之名,廣招信徒,清理九源城。”
踏踏!
小短腿跑出房門。
嗩吶吹響。
不是升天,就是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