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獸祭司
血,
無窮無盡。
血海,
染紅深海。
血海之外,混沌海淵,
奇怪的嘶吼聲沉悶地遠遠波及而來。
暗湧起,
海底翻騰。
刷!刷!刷!
鋪天蓋地的奇異尖齒魚類尋着血腥味撲入血海。
吞咽的魚嘴,大口吸食血液,享受地搖起魚尾。
轟隆隆!!
更大的波濤席捲。
海底泛起衝天潮汐。
堪比家貓體型的尖齒魚顧不上吸食血液,驚恐地向兩旁躲去。
轟!!
一張房屋大小的巨嘴眨眼降臨吞下血水連帶血里的小魚。
沒等徹底咽下,
一隻比巨嘴略大的五角星黃色海獸從陰影中殺出,五根角彎曲收縮發力,頃刻間洞穿巨嘴。
無比沉悶的巨獸痛呼聲穿過黃色薄膜,橫掃所有渺小人類的耳膜。
翻騰渾濁的血水裏,兩隻巨獸大打出手。
巨嘴真身顯露。
一隻頭大身小的巨型大頭魚。
兩隻互不相讓的巨獸,打鬥越發激烈。
不停的翻滾中,兩隻巨獸的身影越來越遠。
天幕內,
黑袍們沉默的看着離去的巨獸。
只有秦蒼,
大步流星直奔圓形通道。
一開始,注意到的人很少,但是隨着巨獸離去而回過神來的心神越來越多,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也越來越多。
並不理解的眼神中,一些黑袍望着他的膚色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
但也因為那一身黑袍,竟無一人前去阻擋。
直到,
聚集在黑袍前方的大人物們注視過來。
斥責聲在秦蒼耳中響起。
方陣最前端,
一波聚集在一起身穿白袍的威嚴白人,怒視着某個不懂規矩的凡人。
秦蒼頭一次看見白袍。
之前因為方陣隊列太多,他一直沒注意到這些隱藏在最前列的白袍。
不過到了此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上頭了。
他要儘力阻止慘劇發生。
會遭遇什麼樣的後果,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是年輕人,血還沒冷。
他做不到三十年河東。
他只爭朝夕。
他不想活在種族滅絕的世界裏苟延殘喘。
若干年後,他不想沉浸在悔恨中度過餘生。
那麼,
少年,
戰鬥吧!
腳下用力一蹬,全身加速。
眾目睽睽之下,秦蒼沖向通道。
沒有人阻攔。
絕大多數黑袍都在看戲。
一個個方陣,並不團結,也不願做出頭鳥。
至於白袍,
除了大聲斥責,他們神奇的沒有任何進一步行為。
快速掃過的眼神中,
秦蒼看到了他們各自為營以及不願先出頭的打算。
兒戲般的鬧劇下,
框框作響的頭盔人極速接近通道。
奔行的道路上,
黑袍方陣,沒有動作。
白袍們,沒有動作。
幾個擺姿勢的白條黑袍堅守自己崗位,沒有動作。
最終,真正做出抵抗的竟然是那些發現不對勁的湛藍兵服士兵。
一支支指向秦蒼的步槍,因為他身上的黑袍,出現了干瞄不射的短暫時刻。
秦蒼明白,如果不是因為這身皮,他現在應該早就被圍而攻之了。
無形之中,那個籠罩着神秘面紗的貴婦保護了他。
真是諷刺。
呵!
“呼~!!”
深呼吸的狀態下,通道越來越近。
是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奔行中左手豎起。
“瞳!”
撕拉!
嶄新黑袍破裂。
嘶嘶嘶!
一根觸手衝天而起,直奔通道外押送囚犯的士兵。
嗖!嗖!嗖!
槍聲大作。
子彈射向觸手。
也有子彈,射向秦蒼。
條件反射下,一切規矩不成規矩。
嘶嘶嘶!
嘶嘶嘶!
數條觸手盤旋在秦蒼身前,充當活體肉盾。
另一邊,
進攻的觸手當空撲下,頭錘橫掃幾個眼含絕望麻木掃射的士兵。
“啊~!!!”
“啊~!!!”
秋風掃落葉,幾個像沙袋一樣的人形物體慘叫着飛向遠方。
天上,
升起更多觸手。
咣!!
咣!!
暗影砸下,更多的沙袋慘叫着飛向四面八方。
一片片湛藍,盛開在半空。
一幫感覺自己逃過一劫的囚犯們,風中凌亂瑟瑟發抖。
恐懼的雙眼中,
一個頭戴猙獰頭盔的怪人攜帶着身後的漫天巨蛇衝到通道入口,擋在了他們前面。
“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嗎?麻煩別看我,謝謝。”
急促的吼聲中,一幫囚犯里的大夏人驚恐地趕忙簇擁着往一旁躲去,只是那眼神的不可置信是那麼的真實。
隱世高人成功打入敵人內部?
上面有人了?
各種各樣的紛亂思緒伴隨着騷亂,喧囂高漲。
獨獨秦蒼,回首通道。
“看什麼看,都趕緊出去躲開,別妨礙我。”
他是來救人的,但他沒想過對這些人有多和顏悅色。
十萬火急的情形下,他的心情很複雜。
通道內,
一幫剛剛被推搡進去的囚犯們咋舌地看着橫空出世的秦蒼,一個個沒敢動。
不是他們不想動,而是那群如同陰影的傾天巨蛇給了他們滔天的壓力。
“大,大人,我們出不去,擋住了。”
一個弱弱的聲音提醒了秦蒼。
猛然反應過來的他低着頭往一旁走去。
他感覺自己現在心跳很快,心臟高負荷運轉。
從小到大,秦蒼都是一個孤僻的人,不願參加社交活動,不喜人多的地方。
可是今天,
熱血上頭的那一刻,
註定他會成為萬眾矚目的對象。
從沒體驗過的經歷,讓此刻的秦蒼全身發麻。
很難想像,
這種時刻,
他想的竟然是這些,
比起局勢的危局,這個問題來的更嚴重些。
萬幸,說話沒發抖。
還記得小時候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秦蒼當場破音發抖。
哄堂大笑的班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直到現在,都無法根除。
心中默數着一個個倉皇逃出通道的人頭數,秦蒼度日如年。
子彈風暴越來越強了,
回過神的士兵部隊正在全力趕來。
這些士兵,有點奇怪。
火力雖然在掃射,但卻克制着進攻力度。
秦蒼大致明白,
這些湛藍兵服士兵一定是比黑袍糾察司低一個等級的存在,
雙方之間雖有上下級關係,卻互不同屬。
所以,進攻雖有,卻不敢真的下死手。
他們,在做樣子。
判斷一出,秦蒼都想笑。
這海底世界,越來越有意思了。
遠方,傳來吹哨聲和呵斥聲。
槍聲越來越弱。
一直充當肉盾的幾條觸手搖晃着撒下一堆彈殼。
心疼的眼神中,能看到觸手錶皮密密麻麻的彈孔。
幾息之後,
彈孔肉眼可見的癒合。
秦蒼鬆了一口氣。
不客氣的說,這將近三十根觸手,每一根都是他的命根子,少了一根,那都得要了老命。
“爸爸,爸爸,他是二郎神嗎?”
身旁湧出的逃難囚犯里,響起稚嫩的小男孩嚮往童音。
眼神掃過,
秦蒼看到一個中年黃種男人驚恐的捂住了一個小光頭的嘴巴。
黑液覆蓋的淡漠左眼一動不動,右眼彗星一笑。
“二郎顯聖真君用的是三尖兩刃槍。”
象徵性的揮舞三叉戟,簡短有力回復。
這樣,也算是傳承上古文化了吧!
小光頭得到回復,沒有害怕秦蒼的眼神,努力想要掙脫束縛。
“那你是來救我們的二郎顯聖真君嗎?”
拼盡全力喊出聲后,小光頭被一個勁朝着秦蒼彎腰低頭賠禮的中年男人強行抱着跑向另一側。
鏘!!
三叉戟狠狠插入大地,道不盡心中波濤。
“真君只是信仰,他從來不拯救誰,能救你的,能救你們的,唯有自我救贖。”
言盡於此,秦蒼再無想說。
他們經歷過什麼,自己能猜到一些。
自己本沒有資格說這些。
但既然被當做豬玀獻祭一樣是死,那為什麼不選擇轟轟烈烈的死法。
難道還要重拾東亞病夫這面牌匾嗎?
小軟爺爺說過的話,不經意登上心頭。
海淵大地,颳起了風。
風兒裹挾着剛剛的吶喊,飄了很遠,飄到了所有大夏血脈的心頭。
無形的風,自心間吹響。
同時,
有形的凌冽也在凝結。
幾名身穿湛藍兵服肩扛勳章的高級軍官小跑到白袍聚集區,指着秦蒼的位置開始說說點點。
未幾,
白袍們有了動作,
一個看着年輕許多的壯年白袍獨自走向秦蒼。
所有目光全部聚焦而來。
秦蒼周圍,囚犯們害怕地往更遠處躲去,卻被更外圍的士兵恫嚇着不敢前進。
“……”
留着彪悍圓寸頭的壯年白袍大聲喊叫了一句。
秦蒼表示聽不懂。
“你,哪個單位的?”
雞同鴨講,誰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或許是耐心耗盡,或許是帶着任務,壯年白袍下一刻就翻了臉。
有些鬧劇,該到此為止了。
藍光在白袍里蔓延,壯年腦袋扭曲着變形成一顆灰褐色的怪異魚頭,不規則的突起開始在頭部外表出現。
滋啦!
新的藍光自魚頭誕生下沉,與白袍里自下而上的藍光碰撞在一起。
轟隆!!
無中生雷。
一道藍色雷霆自壯年被遮掩下的大腿外側刺穿白袍電射而出。
光束,快到所有人只看到一個殘影。
轟隆隆!!
閃耀的藍光中,幾條阻擋雷電的觸手嘶鳴着被重創倒地。
極致的雷霆,洞穿觸手軀體。
儘管能看到傷口處黑液在極速修復,但沒有一點時間的話是無法恢復過來的。
更多的觸手重疊着擺向身前。
但比它們更快的,是另一道接踵而來的藍色雷霆。
極致的速度之下,
等到秦蒼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即便他已經第一時間控制所有觸手回防,但還是晚了。
滋啦!滋啦!
圍繞周身的黑霧極速湧向身前,試圖消融雷電。
可惜倉促之下被動抵擋的黑霧,無法徹底泯滅這股動能。
毀滅臨近,
唯一反應過來的神經吶喊着支配身體躲開,但身體沒法跟上。
那一刻,
腦中記憶回朔,
有爺爺,有害死自己的兇手,有貴婦,有小軟,有小軟爺爺的懇求。
大夏,需要一個希望。
那希望,化作金光,降臨識海。
無盡的金光中,
世界暫停,時間變慢。
漫天佛音洗滌心靈,讓人無喜無悲。
震動蒼穹的呢喃從遙遠的界域之外蔓延至這片海洋。
“佛~~!!!!”
聲先至,金光更甚。
遙遙的隔空對視中,
秦蒼看到了一顆巨型眼球。
金瞳黑邊,彎月豎起。
金光衝天,識海被淹沒。
秦蒼的意識被彈出腦海。
“啊!!!!”
無邊的劇痛從額頭襲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腦門裏鑽了出來。
劇痛來的快,去的也快。
一眨眼的功夫,劇痛消失。
秦蒼,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世界角度。
三道目光,洞穿一切。
新生的目光內,
世界多出了一種顏色。
那是一種透明的顏色。
那些顏色,全是透明的人形影子。
有站着的,有躺着的,還有處於迷惘中的。
誦經聲從身體內擴散,飄向遠方。
與此同時,
一種無比黏稠的能量物質從新生的目光內湧出。
一葉一菩提,能量物質頃刻間覆蓋全身。
眼角余光中,
閃耀的黃色差點晃瞎秦蒼狗眼。
這是什麼?
鍍金?
金身?
比起這些,看不見的新生目光更加詭異。
全場目光察覺不到的透明影子世界,一些徘徊迷惘的透明影子在他成就金身的那一刻,直接轟然跪地。
他們,很虔誠!
一陣酸麻中,新生的目光像激光一樣射出璀璨的黃光。
黃光初始很小,隨後越來越大,最終形成了一個大喇叭狀通道。
一個恰好在黃光範圍內的幸運透明影子,虔誠的被黃光牽引飛起。
飛行的過程中,影子越來越小,最後化做一顆晶瑩璀璨的小點射入新生的目光。
轟!
幾乎靜止的世界,被打破了。
滋滋!
雷鳴起。
轟!!!!
巨大的爆炸發生了。
煙霧籠罩,什麼都看不見。
壯年白袍鄙夷地看了一眼,施施然轉身離去。
轉過的視線里,他發現所有人都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身後。
腦中頓生驚雷。
難道?
全身雷電大作,猛然回頭。
呼~!!
沒有被偷襲。
但是,那片煙霧籠罩的地方不對勁。
逐漸散去的煙塵里,
一塵不染的金光巋然不動,始終籠罩着一片區域。
沒有人知道這光芒有什麼用,也看不出什麼厲害。
不過,
每個人耳中響起的誦經聲讓所有人不敢大意。
太邪門了!
紛飛的煙塵也到了散去的時候。
一個金色人形生物堅挺地立於地面,腹部位置雖有些焦黑,但沒有徹底破防。
漆黑的四角頭盔里,非人的三隻眼以不同的角度看向始作俑者。
一條金色手臂上,深沉的黑霧化作搖晃的火焰附着其上,吐露着怒火。
怒火蔓延三叉戟,點燃侵染。
目睹一切的壯年白袍收回輕視心態,全身的藍光不停地推上一個新高度。
大戰,一觸即發。
踏踏!
輕輕的腳步聲引動了所有人的心神。
骯髒的衣服,佝僂的老者身形,毅然決然來到金人附近。
相同的水平線,並肩作戰。
“我雖老,但不缺與你共生死的決心,小夥子。”
蒼老不乏硬氣的聲音從來人嘴裏吐露。
金人投來目光。
眼神中,有欣慰。
“老先生,請讓開,這是我的戰鬥。”
老者沒動。
更多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接一個囚犯沉默着走來,擺出了拚死一搏的姿態。
短短几息,
偌大的囚犯陣營分成兩派。
一派,殊死一搏。
一派,躲在一旁。
那些看守囚犯的湛藍士兵沒有阻攔,他們害怕引起金人的注意被順手幹掉。
現在的金人,造型實在太過恐怖。
三眼,金身,四角頭盔,破損黑袍,以及背後遮天的狂暴群蛇。
正常人,不會在這個節骨眼招惹金人。
金人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了。
那個聲音不是對他說的,而是朝白袍聚集的地方說的。
金人認識說話的人。
是莉亞珊瑚城黑袍方陣的領隊,那個中年白人。
之前忽視掉的細節里,這個中年白人身上的黑袍袖口,紋着一圈白色六邊形圖案,那圖案與莉亞珊瑚城方陣中人掛在脖頸上的六邊形圖案如出一轍。
三道目光的視覺,似乎看待世界更加仔細了。
不過,這人出現的時機挺有意思,早不出晚不出偏偏現在出來,是得到了某種授意嗎?
中年白人在大聲疾呼,他似乎要阻止衝突的發生。
後方龐大的黑袍方陣,也有了騷亂的跡象。
白袍中有人做出了回應。
也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還有人饒有興趣地盯着金人看。
龐大的黑袍方陣,一個熟悉的老女傭突兀地穿過方陣中的走道直奔白袍而去。
交談開始。
聲音不大,離得遠的人基本聽不見。
剛開始,交談很激烈,到了後面,交談基本平穩。
最後,幾個白袍一起朝着渾身冒藍光的壯年白袍遞出了話。
未知的語言金人聽不懂,但表情他可以看懂。
壯年臉上先是生氣,緊接着強製冷靜,最後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看那樣子,他沒有必須一戰的決心,同時,也有着很多顧慮。
作為事件的關鍵人物之一,
老女傭解決了那邊的事情又邁着拽拽的步伐往金人這裏走來。
無視眾多囚犯,她近距離直面金人。
只是,那恐怖的氣勢讓她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收起了輕視。
“你很不錯,在蒼淵,能正面接電王海獸祭司一擊而不死甚至有餘力反抗,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到的,我現在相信城主大人的眼光了。”
老女傭一上來就委婉地拍了頓馬屁。
“所以呢?”
“城主保你,拉幾個同盟出面,再輔以利益交換,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談不攏。”
“還不行。”
“嗯?”
“我要保這些願意跟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如果這點談不攏,我今天就不走了,城主的好意幫我謝過她,很抱歉。”
金人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附近的囚犯都聽到了。
一個熟悉的小光頭被包裹在人群里,崇拜地望着金人。
一種信念,在幼小的心靈里生根發芽。
“你!”
看老女傭那樣子,是想說點國粹。
好在最後忍住了。
“……”
老女傭突然低下頭說起了金人聽不懂的話。
一些囚犯,雙耳豎起認真聽起。
看那樣子,都聽得懂。
只有金人,像個傻子。
但視線中,他還是發現了老女傭一隻耳朵外掛着的貝殼。
像是個接聽器。
幾番交談過後,老女傭重新抬頭。
不可置信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城主大人,答應了,這回,城主要大出血了,以後你要是對不起城主,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咬你一口。”
莫名其妙的氣哼哼的情緒下,老女傭框框轉身離去。
金人傻站着,不知該說什麼。
是不是有點太欺負大富婆了?
還沒等想明白,他就聽到了有些熟悉的歡呼聲。
“我們不用死了,我們贏嘍,二郎顯聖真君好厲害。”
稚嫩的聲線,歡呼雀躍。
頓時,
囚犯們炸鍋了。
整片廣場,
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歡呼什麼。
滔天的浪潮里,
相同的聲音逐漸統一。
“顯聖真君!”
“顯聖真君!”
“顯聖真君!”
金光之下,
三叉戟穩穩豎於地面,
金身越發璀璨。
沒人發現,那金光,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