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高高的畫框,再看一眼,我相信再看一眼,我就能找到你。看見你橄欖黃的發,看見立於海浪中的你,你歡舞、你旋轉,你不竭餘力。你是天使,與海浪擁抱,當那些細瑣而卑微的生命攀附在你的沙灘上時,你會宛然而笑。是的,你會微笑,西西里是你的故鄉,你在古典的星球上問候水人,你看着他,你沉默,你的沉默不是東亞大裂谷的沉默,你的沉默是金銀島里神聖的沉默。

今早我給自己泡了杯藕粉,這讓我不由得想起麥片。上次吃麥片還是在20年前吧,我記得你說過——我一般不吃麥片,倒不是麥片難吃,而是這種市民階級的食物擺在藍藍的花布上,有一種令人詼諧的難受,看着不太好消化。是的,我到現在終於能體會這種感覺了,乳白的、膠質的,往往最難消化。今早上吃藕粉時還發生了一件怪事,第三個房間的第四面落地窗的夾板上突然多了一把梳子,油油的,我捏起柄的後端,聞了聞,嗯,是荼蘼的味道。轉身,你的血色手印,如期而至。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開了家美術館,生意不錯就是地方不好。特別是走廊,逼仄的有點過分,有遊客這樣評論看完展覽的感受——一個活人走進了骨灰盒。但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呀,不需要親身的經歷,只需要切身的經過,他們就能感受到某一顆突然被劈死的葵花的感覺。還有些遊客特別討厭《黑河》這幅畫,他們說一個這麼丑的女人穿着這麼美的衣服,就像吃飯的時候身邊人突然放屁,噁心。我想了想,確實如此,所以我把女人換成了男人,大概是兩天後,遊客連看都沒看,嚇傻了,風一樣跑出去,我看着他忍不住地大笑。

其實呢,我一直想畫一幅大母神的畫,但始終沒有下筆。大母神太宏偉了,重章疊唱的,光是想着那些瓶子、罐子、船乃至什麼巨大肉塊、地道、地穴、還有突刺,我都惴惴不安。她是一切生靈出生地啊,美好醜陋聖潔墮落,都是一體的,她還是一切生靈的終結之地。因為,大母神的一切終將還給大母神。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可是啊,你一定知道,你就是我的大母神,因為我知道。

嘖,燈光越來越暗了,這旅館的質量也是越來越差了。其實我知道總有一天它會塌的,就像是一張走到末路的畫會燒掉自己,但我還是希望它晚點再塌,我還守在電話旁等着你回話呢。無聊的時候我會看着這黑黑長長的線,它穿過一道道牆壁上的裂縫,到了某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不對,我能感覺到那個地方里有沉重的心跳聲,古老的、血統純正的,像是冰霜巨人在最後用腳踩下的一個大坑,我能躺在裏面熟睡,也許我應該躺在裏面熟睡。

你走了嗎?你走了吧,哦,不對,你從沒來過。唉,燈黑了啊,我找找,我記得第四個房間的第三扇落地窗上刻着一個手印,放進去天就會亮的。

這下天亮了嗎,哦,我的眼睛好痛,我看不到了,你看看窗外,天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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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貓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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