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後記
這篇文章主要是取材於朋友S的親身經歷。
初一的時候,我們是一個班的。那時我們還算比較聊得來。S這個人,你若是和他不熟的話,他三句話蹦不出五個字。但是,你若是和他熟了,他能跟你聊三天三夜。
我現在還是覺得,我和他不算太熟。但是,他覺得我和他很熟了。兩個人之間的交往推進其實往往取決於積極主動的那一方。於是,有一段時間,每一天下了晚課,他就拉着我一起回宿舍,在放學路上聊天。其實我也說不上對他有多麼討厭,——甚至我覺得永遠到不了可以稱之為“討厭”的地步上——只是有些尷尬罷了。若是有個傢伙可以和我做個伴聊天,我也很願意,況且是這種主動“倒貼”上來的呢!
他和我談天說地,從古聊到今,從西聊到東,從南聊到北。他和我聊起原來他讀過的那些書,講起那些經久流傳下來的傳奇和故事。小時候——具體是指我小學的時候——我常常自以為自己讀的書蠻多,還常常有些自負。可是,後來長大后,來到H城,發現這裏的能人多的是,犯不上我這樣的“菜鳥”來逞能呢。
顯然,S是可以稱得上“能人”的。為什麼呢?——因為他和我講起來的那些書,沒有多少是我曾經讀過的。我小時候“主修”的是歷史,地理和天文一類的書,而他看得書主要是文學、藝術等等之類的——一個“文藝青年”。越是“文藝”的青年,心裏越是有一種“不平”在裏面。而韓退之有言:“不平則鳴。”我想,這就是他整天要找我聊天(“鳴”)的原因吧。
某一天的晚上,那天應該是一個農曆月初或月末的日子:因為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天空大地漆黑一片。S君忽然就想起他在家裏的生活了,於是不平起來。
“我媽在家裏啊,就是常常和我瞎叫喚。平常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屁事兒,就能和我吵吵半天。我現在想起來就煩她。唉……我想起來有一回,我家裏陽台上,我練書法的墨水瓶翻了,流的滿陽台都是,並且還弄髒了窗帘。那個墨水瓶不是我打翻的,真的!我那天還想主動幫忙收拾一下這些東西,讓我媽回來了誇誇我呢!於是啊,我找來了刮膩子的那種小鏟子,一下下的刮那干在地板上的那些墨水兒——你知道,寫毛筆字的墨水放久了就挺粘糊的,還有股怪味兒。我就在那裏刮啊刮,刮到我快吐了,颳倒我想死!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木頭做的,四肢動起來‘嘎吱嘎吱’地。直到……直到我媽下班回來了。”
“然後呢?”,我說。
“哼,你知道她一進來怎麼著嗎!她一進來就劈頭蓋腦地罵了我一頓,說我在家裏亂倒騰給她找麻煩。我當然很生氣啦!我在家裏幫忙幹了這麼多活,我幹活乾的這麼累,——結果我一回來她就說我給她添亂!氣死我了!實在是生氣!——我那時候就對着她喊,說墨水瓶不是我弄掉的……結果,嗬,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急了!拿起廁所里的墩布咵咵地就開始揍我啊!那之後三天,我沒有出過我的房間門,沒和她說一句話。”
“嗯……唉……”,我說。
我其實內心裏是很同情他的,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好用一聲嘆息,來表示一下我的態度。從小到大,我一直都不會表達。
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
“那麼……之後呢?”,我問。
“哼,之後!還能怎樣,和好了唄。”
“嗯……”
“哈哈哈哈,其實還能怎樣呢!畢竟她還是我媽,我知道她其實是愛我的……”,他側過臉來對着我說,“但是,愛可不是逆來順受啊,哈哈哈,你媽錯怪了你,要揍你,你還低着頭一動不動甘心挨打,這不是有毛病嗎?哈哈哈哈哈哈——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不能‘愚孝’啊!她對的話,你就聽着;不對的話,就‘嗯嗯啊啊’就過去了。除非是她要揍你。”
“嗯……有道理……”,我回答。
那天晚上之後不久,S君就不跟我一起回宿舍了。倒也不是因為我和他聊天的時候很沉悶,——在他那邊看來,聊天的對象願不願意說話倒在其次,重要的只是有人願意聽他說話罷了——是因為他又找到一個更聊得來的同學,去“傾訴痛苦”了。後來,要上初二的那個暑假之前,我連S君的QQ號都沒有要到。此後,我們更是沒有了聯繫。
直到今年的十月份,在一個頗為沉悶的下雨天裏,我又想到了S君,又想到了他給我講起的這個故事。於是,我的腦海里,出現了這麼一位憂鬱、孤獨的少年。
11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