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陰魂天光現
那灰衣人，鬚髮花白，臉上矇著一塊黑布，聽了玄難問話，並不理會。而是轉過身去，仔細打量着慕容復。
慕容復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不禁問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晚輩斗膽，動問恩公尊號，姑蘇慕容氏感念恩公大恩大德，日後必有厚報。”
那灰衣人不說話，突然左肩一抖，慕容復面色一驚，正欲躲避，灰衣人右手突然揮出，這一下全無徵兆，又有左肩輕抖作為遮蔽，慕容復一時不查，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個耳光，這一下灰衣人出掌奇快，雖然未含絲毫內力，但是手勁驚人，慕容復臉頰高高腫起，鼻子也流出血來。
鄧百川等人見灰衣人出手救援，正滿心感激，誰知這灰衣人突然出手，大家不及阻攔，慕容復已然挨打。正所謂“主辱臣死”。四大家將怒吼一聲，將灰衣人團團圍住，但礙於他剛剛救了慕容復，不便出手攻擊恩人，只是對灰衣人怒目而視。
慕容復擦了擦鼻血，揮手制止了四大家將。轉眼看向灰衣人，說道：“不知晚輩做錯何事，勞煩恩公動怒，責打晚輩？”灰衣人點點頭，輕聲說道：“恩，胸襟氣度還算不錯，你為何不還手？”
慕容復苦笑一聲，說道：“晚輩適才強行運功，現下經脈受損，內力運轉不暢，此刻雖能動手，但不能與高手較技，此其一也。恩公剛剛救了晚輩性命，此刻責打晚輩，自然是晚輩有錯處惹得恩公動怒，晚輩幼失庭訓，能遇到前輩高人指點教訓，自是萬分榮幸，怎能魯莽還手，攻擊恩人？此其二也。”
灰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知進退，明得失，不錯不錯。”然後眼神轉冷，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點小恩小惠，便束手束腳，不敢施展，有失人君風範。”
慕容復聽了這話，猛的一驚，抬頭看着灰衣人，正要說話，卻被灰衣人抬手制止。灰衣人說道：“我與你慕容家頗有淵源，你不必擔憂。”他又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李逍遙，問道：“你該如何處置此事？”
慕容復沉思片刻，彎腰拾起青光劍，從包不同處取來劍鞘。歸劍入鞘后雙手捧了，走到李逍遙面前，朗聲說道：“今日慕容復與李逍遙公平一戰，比劍敗北，現將青光劍雙手奉上。”他雙手一遞，欲將青光劍送入李逍遙懷中，一旁烏老大見李逍遙對灰衣人及其忌憚，連忙走上前去，雙手接過青光劍。站在符敏儀身旁。
慕容復又對着在場的武林群雄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慕容復在此立誓，此生再不用劍，若違此誓…”他一伸手，將風波惡腰間鋼刀抽了出來，右手拿住刀柄，左手拇指、食指與中指捏住刀尖，輕輕一扳，居然將鋼刀最前端一寸長的刀尖捏斷，他接著說道：“…有如此刀！”
群雄默然，內力高強者扳斷鋼刀，這並非什麼稀奇事，但身負內傷之餘，只以三指之力，捏斷一寸長的刀尖，這可就不是一眾武林群雄平日裏能見到的極高明功夫了。大家本來見慕容復敗於李逍遙，心中難免有些輕視，此刻見慕容復露了這一手，方知“南慕容”仍然是中原武林的金子招牌。今日之事，並非“南慕容”太弱，而是那“鎮西戎”太強了。
灰衣人撫掌道：“好，好，好，存信，化敵，立威。藏鋒不露，榮辱不驚。你很好，很好。”
慕容復面色赧然，說道：“不敢當恩公謬讚。”灰衣人突然語氣尖厲起來，疾聲問道：“你成親沒有？”慕容復搖搖頭。
灰衣人又問道：“你有兒子沒有？”慕容復猶豫道：“既然並未成親，自然是沒有兒子的。”
灰衣人說道：“剛剛那一劍刺來，你為何不以‘賴驢打滾’這招逃命？”慕容復一愣，說道：“姑蘇慕容氏，百年傳承，如何能做出這等丟人現眼之舉？”
李逍遙聽了，斜着眼看向烏老大。烏老大見他看了過來，討好一笑，貌似憨厚。
灰衣人搖頭道：“錯了，錯了，你父親生前是如何教你的？”他見慕容復雙眼茫然，喝道：“孽障，跪下！”慕容復雙肩一抖，連忙跪倒在地。灰衣人緩緩說道：“姑蘇慕容氏，隱居百餘年，所重者何？所求者何？你可還記得？”
慕容復滿頭大汗，嚅囁道：“晚輩一時片刻也不敢忘記。”灰衣人說道：“不，你忘了，你寧願一死，也不肯受辱。卻不知道你若是今日死在此處，慕容家百餘年所重所求之復興大燕，頃刻間便成了黃粱一夢！你今日要做的，是不肯過江的楚霸王，而不是胯下受辱的淮陰侯！”
慕容復額頭貼地，顫聲道：“晚輩大錯特錯，多謝恩公教導之恩！”
灰衣人點點頭，說道：“很好，知錯能改，還有得救，你且起來。”慕容復又恭恭敬敬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灰衣人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說道：“慕容家的‘龍城劍法’，今日被你使得不倫不類，真是丟盡了慕容家列祖列宗的臉面。”
他將樹枝平舉，說道：“看好了！”不待慕容復回答，樹枝便平平刺出，正是之前慕容復用起手用出的那招“流離失所”，只是他這招剛剛使到一半不到，趁着右臂伸展，順勢變招，成了那招李逍遙看了三遍才找到破綻的“窮途末路”，這招“窮途末路”在他手中，並非如慕容復那般劍勢急促，反而略有舒緩之意。待長劍劃了個圈子，歸於身側時，突然回拉，這一下並非任何門派劍法招式，卻立即補全了右臂腋下的破綻，接着樹枝在他身側遊動翻飛，又變成了那招“得道多助”。他這三招都未使全，卻渾然一體，好似一招。
在場不少用劍高手見了這灰衣人的手法，不由的眉頭緊皺，苦苦思索。有人或有所得，暗自點頭，有人一無所獲，茫然無措。
慕容復見了灰衣人這樣用劍的法子，雙眼一亮，又復黯然，說道：“如此高明的法子，果然厲害，可惜若是早幾年讓我知道，今日未必便敗了。”
灰衣人說道：“蠢材！這乃是武學中極其精妙的道理，劍法能用，刀法，拳法，掌法便不能用了？”慕容復恍然大悟，躬身行禮，說道：“謝恩公指點之恩。”他又看向李逍遙，說道：“李公子，今日我已然敗於你手，但我慕容世家百年威名，豈能毀於一旦，十年內我必來尋你，親手討還。”
李逍遙看着灰衣人，說道：“好吧，果然有個好爹就是不同。我等着你便是。”
他看向灰衣人，悠悠說道：“老伯，你與慕容家關係可非同一般啊。”灰衣人不知他有何目的，順口答道：“我與故去的慕容老先生乃是知交好友，自然是要對故人之後照顧一二。”
李逍遙笑道：“也不知是何等的知交好友，能將復興大燕這等九族不保的家族百年大計如實相告。老伯，你這身份，我實在好奇的緊。”他不待灰衣人回答，趁着慕容復與四大家將愣神的時候，一劍刺出。灰衣人不慌不忙，雙掌緩緩推出，越來越快，初時是兩道掌影，接着變為四道，八道，眾人還未看清，八道掌影層層疊疊，化作無數掌影，遮天蔽日，將李逍遙全身罩住。
一旁玄生大師驚道：“這…這是‘大慈大悲千葉手’！這門絕技，現在本寺可無人練成！”
灰衣人冷笑道：“這有何難？”李逍遙冷哼了一聲，使出一招草創的“破箭式”，這招本意是將敵人所發的所有暗器皆反打回去，他得符敏儀相助，苦苦研究了大半年，也未能成功，但對方無窮掌影畢竟比強勁暗器要慢得多，況且掌影再多，這灰衣人也只有兩隻手，是以他這一招，居然在一瞬間便刺中了灰衣人無數掌影，灰衣人急忙撤掌。
李逍遙踏前半步，剛要出劍，灰衣人一邊後退，一邊連出三指，李逍遙只聽“嗤嗤嗤”三聲，三道指力接踵而至，勁力一指更勝一指。這三指正點在李逍遙身前半步，李逍遙一步跨出，正好用自己的胸口去硬接了對方指力，李逍遙不得已停步不前，揮劍將三道指力擋住。
玄因大師驚聲道：“‘三入地獄’？”玄慈點點頭，說道：“現在又是一門‘摩柯指決’了。”
灰衣人出指建功，連忙拿樁站定，右掌慢慢前推，掌未出，勁風起，這掌風凝而不散，李逍遙全身陷在掌風之中，根本閃避不得，他只覺得天地間全被一隻小小的手掌盡數遮擋，那隻右掌，如山嶽般壓了過來。
旁人見了這一掌威勢，皆大驚失色，這一掌掌力之雄，勁力之厚，簡直聞所未聞。玄慈長嘆道：“我寺已經多少年無人練成這招‘須彌山掌’了？”一旁玄因面色慘白，說道：“回方丈，已經有近二百年了，現在世人只知我少林‘大金剛掌力’至剛至猛，卻不知這‘須彌山掌’之名為何了。”
玄慈提氣上前，內力鼓盪，僧衣無風自動。他深知少林“須彌山掌”威力無窮，這李逍遙乃是蕭峰義弟，自身來歷不凡，決計不能傷在少林絕學之下，是以他便想與李逍遙合力接下這一掌。
誰知他剛剛上前一步，還未發掌，李逍遙竟然不守反攻，不退反進。只見李逍遙哈哈大笑，猛地上前，玄鐵劍玄之又玄的劃了半個圈子，灰衣人驚天動地的一掌，竟然掌風四散，消於無形。
這下不但玄慈愣在原地，便是那灰衣人也手忙腳亂，但李逍遙好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豈能讓他穩住陣腳？玄鐵劍連連刺出，劍劍不離灰衣人咽喉、心口等各大要害，灰衣人被他以奇招破去自以為十拿九穩的絕技，此刻先機已失，不得已連連後退。
李逍遙得勢不饒人，一連出了十一劍，灰衣人一連換了六路少林絕技，皆無法止住頹勢，到了第十二招，李逍遙玄鐵劍破開灰衣人圈子，刺向灰衣人腹部，灰衣人退無可退，伸出食指，凌空虛點了六下，六道指風無聲無息點在玄鐵劍劍尖同一位置，李逍遙玄鐵劍一滯，左掌拍出，聲勢浩大的拍向灰衣人肩膀。
灰衣人招式用老，再也無法變招，陰陽掌齊出，將李逍遙左掌忽的一引，李逍遙左掌頓時難以自控，“啪”的一聲，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他大叫一聲，頹然倒地。
這一下，慕容復臉色大變，他指着灰衣人，哆哆嗦嗦說道：“參合指和…和…”這招“斗轉星移”，乃是慕容家最高機密。當年慕容龍城縱橫天下，難逢敵手，所依仗的，便是這門能反彈天下各種武學的神技。只是這門武功施展時有較大限制，為了保守秘密，慕容家一直對外假託“參合指”與“龍城劍法”之名，以防“斗轉星移”的巧妙被他人識破，是以世人只知姑蘇慕容氏家傳武功“參合指”與“龍城劍法”之名，不知“斗轉星移”才是姑蘇慕容氏安身立命的基礎。
現在這灰衣人用出這招“斗轉星移”，其中造詣更勝慕容復許多，那便再也不能用“慕容博生前好友”的理由搪塞過去了。
玄慈見了，嘆道：“好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博老施主，你可瞞得貧僧好苦啊。”
慕容博解下蒙面黑布，看着李逍遙冷笑道：“小子，我慕容家的神功，滋味如何？你年級輕輕，劍術確實神異非凡，能逼得老夫使出家傳絕學，自曝身份，復兒不如你許多。”
慕容復慌忙跪倒，口中叫道：“爹爹。”慕容博將他扶起，嘆道：“復兒，這些年，苦了你了。但我慕容家兒郎，為了先祖遺願，為了大燕興復大業，不論多少苦難，皆不可推辭。你任重道遠，尚需再接再厲。”慕容復說道：“孩兒敢不從命。”
李逍遙骨碌碌翻身而起，鼓掌叫好道：“好一副‘親爹教子圖’！”
慕容博大驚，看着李逍遙肩膀道：“你怎麼…”
李逍遙哈哈一笑，一掌對着空氣揮出，掌風四溢，勁力到處，飛沙走石，內力鼓盪間，掌間竟有風雷之聲。如此威勢，正是剛剛被慕容博用“斗轉星移”反擊過來的一掌。
他見全場眾人面色詫異，哈哈笑道：“我這一招，聲勢驚人，若是對方是瞎子聾子，便即刻間被我嚇死了，可惜內力全用來製造聲勢了，掌中卻毫無半分力氣，你將我這一掌反彈回來，我便挨了自己這樣一招。”他見慕容博面色難看，和善一笑，說道：“慕容老伯莫要失望，我最近幾日風塵僕僕，已然好幾日未曾洗浴，這一掌還是拍死了一隻臭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