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美好生活(80)

這一夜，陳西再次要求與老婆分房而睡，聯想到之前發生的種種以及當今他所處的地方正在發生和可以預見到即將發生的一些事，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這次失眠不是頭疼的原因，而是突發的一系列事件催生的人體應激反應。

年幼的時候，他被父親安排坐在曬穀坪里或租住的房裏，聽他講遠古時期的神怪故事，以及他親身經歷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極盡語言，表情，動作之能事，盡量讓陳西獲得沉浸式的體驗，與他共情，開啟陳西的好奇心，啟迪陳西的智慧，讓他快快成長長大。那個時候，陳西是相信神、英雄的，一有困難，故事中一定會有英雄救美，神除妖魔的情節出現；

接受學校的教育后，陳西的世界觀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徹底的改變。世上無神鬼，儘是人在鬧。所謂的有神鬼，不過是人戴了一個面具，在那裏裝神弄鬼而已。“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這些誘導性的煽動，都是人為的結果，而所謂的預言，開天眼等，也不過是因為恰好符合了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從而被人樂於稱道。所有這些特異功能與神怪，都可以通過科學來證偽。

一旦進入社會，知識大爆炸時代，陳西對眼花繚亂的信息應接不暇，有了與他父親類似的生命體驗后，他又覺得自己冥冥中被什麼所掌握。他被束縛，動彈不得，總想打碎點什麼，建立些什麼。但個體的力量無法動搖他可能要毀壞的根基，最困難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根基，具體的實物與人都不能與之對應，那些人只是有意或無意地成了他的敵人，不是他真正仇恨的對象。他揮舞過拳頭，但打向的卻是他賴以生存的空氣，他徒勞無功，在經過若干的嘗試后，他放棄了，他沒有了敵人，這個敵人甚至是他自己。他轉而再次相信神，他想從神上找答案。

於是他努力地與一些陌生的人交流，希望他們的不一樣的經歷及見解能給自己帶來答案，通過不斷的聞思修，他再次不相信外面真有什麼神，如果說要有神，這個神一定是自己，丙丁童子沒有必要向外求火，自己渾身是火，事有不得，反求諸己。這個世界外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一切都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包括生命，生命沒了，人世間的遊戲就玩完了，至於會不會在其它的多維空間或另一個世界去繼續，暫時的科技給不了答案，人為想像出來的哲學也脫離不了人的根本屬性，建立在人的思維邏輯基礎上，無法借鑒。人作用於社會，社會又反作用於人，你作的努力越多，施的勁越大，你受到的傷害也就越深，情深不壽。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作為個體，不爭才是真正的出路，但這個不爭並不是說不去作任何努力，而是努力地去識別任何局，不入局，守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如果這一畝三分地也守不住，那就怨不得別人了，只有坦然承受那被淘汰出局的命運，技不如人，只有認輸，坦然接受死亡。

陳西在承認個人是自己的主宰，從而認為人類是世界的主宰后，信心還是產生了動搖，論歷史，病毒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它存在於地球已有幾億年，而人類才萬年之久，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種伴隨會如影隨形，人類只是地球的過客，一定是先於病毒而亡。小時候，陳西讀過一篇童話，題目是《魯莽國土的魯莽命令》，講的是一個國王因為知道了細菌有害而下令滅掉所有細菌，引起的一連鎖反應，差點亡家亡國的故事。可見，剜骨療毒，

其關鍵是毒性到底有多大，值不值得大手術？這是一個科學的問題，只能通過科學的方式來解決，任何非科學的手段，除了將水攪渾外，並不會給人帶來任何好處。人要承認自己的渺小，切切不可狂妄自大，不要嘗試去和科學的客觀規律去作任何鬥爭。

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們開始以人為錨，開始了造神運動，在不信神的同時，努力將人神化。追星，崇拜星，這種追與崇拜，與催化劑一樣，如同人被打了雞血，對生產力的發展，起了一個短暫的刺激作用，但這種刺激產生的副作用同樣明顯，一些人喜歡驚濤拍岸的澎湃，一些人卻又喜歡細水長流的持續，以人為神，人又不會如神一樣永恆，人會有生老病死，是人，就總會有犯錯的時候，有昏庸垂暮，思維不夠敏捷的老的時候，所以這種被人崇拜的星，同樣會逃脫不了一樣的結局。縱觀近代歷史，幾乎沒有將人神化的成功案例。

陳西在床上，思索了這些，他開始思考了身邊的那些人。

是人，就會有慾望，這些慾望，不可以被壓制，它們只有從其它的另一方面不斷地釋放出來，和諧共生。大禹治水，靠的從來不是堵，而是疏的方法，是水，就算化為氣，也總得有一個去處。人不一樣，處的環境不同，時期不同，就會有不同的慾望。有些人的慾望很特別，如周舟，艾艾，陳東，他們生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他們往往心走得太快或太慢，使得身跟不到心的步伐；也有一種欲，如小芳，陳南所作所為一般，隨心所欲，逾了規矩，讓慾望野蠻生長，今朝有酒今朝醉，因此結下了不可逆轉的果實；也有的，循規蹈矩，走尋常路，卻又不甘平庸，如陳西，-陳北一般，陷入了謎局，反覆試錯后，總是走不出來，待到囊中羞澀時，才怒指乾坤錯，發現謎題本來就是一個死迷宮，沒有正確的答案；至於金鑫，表面上看來，其行為思想讓陳西所不恥，但他卻偏偏是異類，在任何時候，如魚得水，遊刃有餘，討得一手好生活，逍遙快樂自在；在這個社會，更多的是如吳起之流，隨波逐流，在生活中沉浮起落，以變應變，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永遠對眼前的事起反應，卻不去想這種結果是日積月累造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是極小的量變積累引起質變的結果，壓垮駱駝的，不只是最後一根稻草；也有極有少數一些人，則是如艾蓮，昊天等人，有堅定的思想與目標，雖沒有世俗的所謂成功，但在陳西的心裏，他會對他們心生敬意，無論成與敗，他們已經璀璨過了，他們才是陳西眼中的真正的脊樑，錚錚鐵骨。

陳西決定告別過去，畫個句號，給自己一個了斷，用一個儀式祭奠曾經的自己，獲得新生。他當前的狀況，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說他從陳北的工作中，見到了不少被扭曲的人，他說他們都是洞庭湖的麻雀，他因此從憎惡與人交往到不再仇恨任何人以後，這次，他完全是自作孽，沒有人左右他，也沒有人針對他設局，更沒有人脅迫他。他只是因好奇而入局，他驚詫於火的明艷亮麗，明知是火堆，他仍要像飛蛾一樣撲向火，如年輕時的他，選擇相信了愛情，因此痛並快樂着。

他再一次想到了羲山。義山，應該是一個好的去所。他決定再向義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