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夫子
沈寧意還是照常也接他下學,只不過出發之前在院子收了從無方來的光信,處理了一些無方事務,耽擱了些時間。
她坐着雲到了山寨附近,正下了雲,準備步行,遠遠的就聽到小孩的吵鬧聲,探頭一看,只見賀汀正被一群小孩圍在當中。
想來是終於等他落單,立刻就逮住機會要修理他。
為首的那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高了賀汀整整一頭,他昂首抬着下巴斜睨着賀汀:“不過是個野種,倒挺猖狂。”
賀汀在對面冷笑,也不回他的話,轉身就要想離開,左右幾人立刻制住他。
賀汀奮力掙脫不得,只抬眼狠狠盯着那少年,小臉冷冷,面露不屑:“以多欺少,你又算什麼東西。”
少年聞言氣急,右手高高抬起就要落向賀汀的劍。沈寧意手上立刻捏訣,正要打出,那邊卻伸出一隻手突然攔住了少年在空中揮舞的手。
是個身着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長身直立,正靜靜看着那個出手的少年。
“衛,衛夫子……”
周圍一群小孩立即認出他來,頓時偃旗息鼓,氣勢少了一大半,下意識都鬆開了桎梏着賀汀的手。
被叫做衛夫子的青年長了張溫潤的書生臉,聞言還淺笑着對幾人頷首:“下學了就儘快回去吧。”
幾人頓時都心虛了,立刻四散開去。只有為首那少年雖極不情願地放下了手,卻還是極為陰鷙地盯着賀汀。
幾人離去,只剩他三人,青年才正了臉色,對那為首少年說道:“齊田,我知道你在寨中同輩中有些威信,講義氣公道。但今日卻讓我發現你帶領眾人欺壓弱小,你從前奉守的道義,竟都只是口頭玩笑嗎?”
這話說得極重,少年義氣最是怕面對這樣直白的質疑,卻無法辯解。即使背後有另原由,卻也做得確實不光明磊落。
齊田面色一陣白一陣青,想要辯解原因,張了張嘴雙眼卻觸到對面面容稚嫩身形瘦小的賀汀的沉沉目光,一時竟不知如何辯解。
他恨恨地看了賀汀一眼,扶手對衛夫子作了個揖,甩袖離開了。
衛先生這才轉過頭安撫賀汀:“你沒事吧?”
賀汀端正地向他也作了個揖:“多謝夫子。”
沈寧意在這邊看完全程,也緩步走了過來。
賀汀看到她很是驚喜,但見她腳步虛浮,立即又慌忙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衛夫子跟沈寧意打了招呼:“想必這位就是棠娘子。”
賀汀介紹道:“棠騎,這位是寨中新來的……”
沈寧意還沒聽完他的話,這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已經開始晃動扭曲,她大腦沉重得快要墜下脖頸,眼皮已經重到睜不開。
天旋地轉之間,她一下就被棠騎的身體彈了出來。
於是沈寧意在雲上就目睹衛夫子背起自己,急匆匆地先暫時就近到了這位衛夫子的居所。
他住的離寨中不遠,又清凈又方便,兩進的小院收拾得乾乾淨淨,一看就是一個人在住。
這人在寨中還有些地位,竟然在重武輕文的寨中生存得這樣好,連頑劣的小孩都這樣在意他的評價,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沈寧意隱了身形跟在兩人身後看他們把自己送進屋中,賀汀急匆匆要去找大夫,卻被這位衛夫子攔下,說他會醫術,且讓他一試。
他看起來一股書卷氣,柔柔弱弱的模樣,沈寧意頗有些懷疑。
青年手一搭上棠騎的脈搏臉色卻變了:“奇怪,為何她心跳如此之快……”
緊鑼密鼓,毫無間斷,已完全是正常人的幾倍了。
賀汀正在給夫子倒水,沒聽得真切,只看到他眉頭一皺神情古怪,就立即焦急追問他:“夫子,棠騎沒事吧?”
站在一旁的沈寧意卻聽清了那句話,立刻趁他收手瞬間抬手向棠騎施法。
棠騎體內只有一線生機,五臟六腑都需要更快的運作才能維持生命正常,但她剛才一離開棠騎身體就扔了個障眼法,普通凡人是根本不可能摸得出真的脈象的。
衛夫子面色沉沉地才收回手,凝神想了一刻,又將手搭上了棠騎的脈上。
脈象正常了,只有略有些虛浮無力,又觀她眼下青黑,膚色透着黯淡,心中便有了結論,緩緩開口道:“棠娘子太過疲憊,只需好好調養多多注意便可。”
賀汀也終於長舒一口氣,拱手向他致了謝。
“實在叨擾夫子了,望夫子見諒。”
一副知禮端正的模樣。
衛夫子面上淺笑着擺手,心中卻還揣着方才發生的事,她的脈象剛才最初確實是急如驟雨,怎麼突然又變了呢。
他心念一動,正將手放到棠騎腕處預備再診一次,這邊沈寧意已經又在棠騎體內悠悠轉醒了。
她躺在床上,目光靜靜地和衛夫子對視了,她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卻沒什麼情緒:“這位大夫,我沒事吧?”
衛夫子驀地收回了手。
脈象和方才一樣,只是虛弱而已。
他垂眼斂了斂心神,似在思考些什麼,轉眼又抬頭面色如常笑容和善:“沒事,棠娘子只要今後注意休息便可。”
旁邊賀汀見她醒來欣喜若狂,立刻上前拉住她手問她感覺如何。
沈寧意坐起身來輕拍賀汀的手示意無事,又看向一旁的衛夫子,眯着眼一邊打量他一邊說道:“這位大夫有些眼生。”
賀汀答道:“這位是寨中新來的衛夫子,剛才棠騎暈倒,夫子就就近把我們帶到了他的居所暫時安置了一下。”
“哦,這樣。”沈寧意假笑着道了謝,就要下榻帶着賀汀離開。
沈寧意天生的直覺告訴她這衛夫子有些不對勁,賀汀從前把四方神魔得罪了個遍,指不定這人也可能是披了人皮要來報復他的。
而賀汀這邊雖然擔心她身體,但也知道勸不了棠騎,只得老老實實向夫子道別,跟着棠騎就回去了。
接下來幾天,沈寧意從寨中四方各處也打聽到了關於衛夫子的全部消息。
這位衛夫子,名叫衛青之,據說是寨中巡邏隊三月前在寨外某一密林溪邊發現的。他被發現時渾身是血,衣衫上都是被刀劍破開的痕迹,一把大刀橫穿胸膛鮮血直流,正是命懸一線之間。
他被救之後也整整昏迷了三日才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弟弟,最後弟弟是找到了,可已經墜崖身亡摔了個粉身碎骨,只剩殘骸了。
據他自己所言,他是一普通百姓,因為未婚妻被城中一惡霸看中,他便報官奮力反抗,卻沒想到官商勾結,自己反受其害。
一家老小無奈之下只得逃亡到關外,一年前在山腳下的小城中暫時得以安居,又拜了位大夫學習醫術,沒想到那惡霸居然窮追不捨要趕盡殺絕,父母皆死於刀下,他帶着唯一的幼弟逃到山中,卻最終還是被追上。
唯一幸運之處就是那把刀雖插入胸中,但卻恰恰避開了要害,他也得以活命。
他的傷整整養了兩個月才好,因為從前是個秀才所以在寨中當上了先生,也成了寨中目前學識最淵博的一位先生。
寨中眾人尤其幾位當家主事的,都有過這樣類似經歷才被逼上山中,對他十分同情。而此人長相儒雅,胸有智謀,又讓眾人都對他敬重了幾分。
沈寧意卻不太信。
她暗中去觀察過他幾回,此人在外時不拘小節待人寬和,但獨處時行事舉止以及一些小習慣卻極為講究,根本不像個普通百姓,更別說他周圍那些藏匿的許多暗衛了。
是要什麼樣的身份才值得這麼多人來保護?
但他確實是個凡人,且他跟賀汀接觸不多,更多的都是在和寨中那些主事交往,可能不是來找賀汀麻煩的。
他身上的傷也是真的,沈寧意去暗察時無意看到他脫衣沐浴,胸口的疤痕猙獰可怖,身後對應位置也有着同樣的傷痕,臂膀上的刀痕縱橫交錯,看起來極為唬人。
也倒沒想到這書生穿着衣服看着柔弱,脫下來又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刀傷是真,但他的身份有假,若只是為了混進寨中,這心也真是夠狠。
但他一個凡人是不可能看透細節的障眼法的,沈寧意盯他幾天,發現此人雖身份成謎,卻賀汀少有接觸,也明顯無心在賀汀身上,沈寧意便只在他身上下了個只要傷害賀汀就會反噬的禁制。
只要他不是賀汀仇人,是什麼人要做什麼都是與她無關的。
沈寧意又開始回歸到每天教賀汀練劍和給他煮同樣的隨心所欲的飯菜的日常中來。
經她刻苦修鍊,棠騎的身體終於吸收靈力的效率變高了些,針似的縫隙也變成小眼,身體中的靈氣流動也暢通起來。
練劍也變得簡單容易,肢體不再凝滯難動,逐漸順暢流利。
賀汀卻因為之前的事老是擔心,無意中還被他發現了沈寧意半夜爬起來修鍊的事。
最開始他小臉皺成一團,又氣又急,說棠騎不愛惜身體,他心中擔心她。
發現這樣沒用,又換戰術,板著臉不再勸她。半夜的時候,看她一起來就抱着劍冷着臉跟她一起,沈寧意無奈之下只能讓他被迫睡着。
她呆了快一月,他的身材還是這樣瘦小,比同齡人都矮上一截,若還不按時休息,萬一提前掛了怎麼辦。
沈寧意可不想這人長大還沒自己高,報復起來也沒快感。
而且眼下還有一個問題,便是賀汀身上的慢性毒究竟何處而來,是誰而下。不過這毒有些年頭,想來是陳年舊事,沈寧意懶得再去細究,反正當下她在身邊,也無人能再下毒。
於是她準備給賀汀解解毒,順便補充補充營養。
她親自在小院前騰出一片地,用神力來種菜,企圖把他養壯,以便更好迎接她的“磋磨”。